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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桓帝延熹二年


  漢桓帝延熹二年(公元159年)

  春二月,鮮卑寇雁門。

  蜀郡夷寇蠶陵。

  三月,複斷刺史、二千石行三年喪。

  夏,京師大水。

  六月,鮮卑寇遼東。

  梁皇后恃姊、兄廕勢,恣極奢靡,兼倍前世,專寵妒忌,六宮莫得進見。及太后崩,恩寵頓衰。後既無嗣,每宮人孕育,鮮得全者。帝雖迫畏梁冀,不敢譴怒,然進禦轉希,後益憂恚。秋七月丙午,皇后梁氏崩。乙丑,葬懿獻皇后于懿陵。梁冀一門,前後七侯,三皇后,六貴人,二大將軍,夫人、女食邑稱君者七人,尚公主者三人,其餘卿、將、尹、校五十七人。冀專擅威柄,凶恣日積,宮衛近侍,並樹所親,禁省起居,纖微必知。其四方調發,歲時貢獻,皆先輸上第于冀,乘輿乃其次焉。吏民齎貨求官、請罪者,道路相望。百官遷召,皆先到冀門箋檄謝恩,然後敢詣尚書。下邳吳樹為宛令,之官辭冀,冀賓客布在縣界,以情托樹,樹曰:「小人奸蠹,比屋可誅。明將軍處上將之位,宜崇賢善以補朝闕。自侍坐以來,未聞稱一長者,而多托非人,誠非敢聞!」冀嘿然不悅。樹到縣,遂誅殺冀客為人害者數十人。樹後為荊州刺史,辭冀,冀鴆之,出,死車上。遼東太守侯猛初拜,不謁冀,冀托以它事腰斬之。

  郎中汝南袁著,年十九,詣闕上書曰:「夫四時之運,功成則退,高爵厚寵,鮮不致災。今大將軍位極功成,可為至戒,宜遵縣車之禮,高枕頤神。傳曰:『木實繁者披枝害心。』若不抑損盛權,將無以全其身矣!」冀聞而密遣掩捕,著乃變易姓名,託病偽死,結蒲為人,市棺殯送。冀知其詐,求得,笞殺之。太原郝絜、胡武,好危言高論,與著友善,絜、武嘗連名奏記三府,薦海內高士,而不詣冀。冀追怒之,敕中都官稱檄禽捕,遂誅下家,死者六十餘人。絜初逃亡,知不得免,因輿梓奏書冀門,書入,仰藥而死,家乃得全。安帝嫡母耿貴人薨,冀從貴人從子林慮侯承求貴人珍玩,不能得,冀怒,並族其家十餘人。涿郡崔琦以文章為冀所善,琦作《外戚箴》、《白鵠賦》以風,冀怒。琦曰:「昔管仲相齊,樂聞譏諫之言;蕭何佐漢,乃設書過之吏。今將軍屢世台輔,任齊伊、周,而德政未聞,黎元塗炭,不能結納貞良以救禍敗,反欲鉗塞士口,杜蔽主聽,將使玄黃改色、馬鹿易形乎!」冀無以對,因遣琦歸。琦懼而亡匿,冀捕得,殺之。

  冀秉政幾二十年,威行內外,天子拱手,不得有所親與,帝既不平之;及陳授死,帝愈怒。和熹皇后從兄子郎中鄧香妻宣,生女猛,香卒,宣更適梁紀;紀,孫壽之舅也。壽以猛色美,引入掖庭,為貴人,冀欲認猛為其女,易猛姓為梁。冀恐猛姊婿議郎邴尊沮敗宣意,遣客刺殺之。又欲殺宣,宣家與中常侍袁赦相比,冀客登赦屋,欲入宣家,赦覺之,鳴鼓會眾以告宣。宣馳入白帝,帝大怒,因如廁,獨呼小黃門史唐衡,問:「左右與外舍不相得者,誰乎?」衡對:「中常侍單超、小黃門史左悺與梁不疑有隙;中常侍徐璜、黃門令具瑗常私忿疾外舍放橫,口不敢道。」於是帝呼超、悺入室,謂曰:「梁將軍兄弟專朝,迫脅內外,公卿以下,從其風旨,今欲誅之,于常侍意如何?」超等對曰:「誠國奸賊,當誅日久;臣等弱劣,未知聖意如何耳。」帝曰:「審然者,常侍密圖之。」對曰:「圖之不難,但恐陛下腹中狐疑。」帝曰:「奸臣脅國,當伏其罪,何疑乎!」於是更召璜、瑗等,五人共定其議,帝齧超臂出血為盟。超等曰:「陛下今計已決,勿複更言,恐為人所疑。」

  冀心疑超等,八月丁醜,使中黃門張惲入省宿,以防其變。具瑗敕吏收惲,以「輒從外入,欲圖不軌。」帝御前殿,召諸尚書入,發其事,使尚書令尹勳持節勒丞、郎以下皆操兵守省閣,斂諸符節送省中,使具瑗將左右廄騶、虎賁、羽林、都候劍戟士合千餘人,與司隸校尉張彪共圍冀第,使光祿勳袁盱持節收冀大將軍印綬,徙封比景都鄉侯。冀及妻壽即日皆自殺;不疑、蒙先卒。悉收梁氏、孫氏中外宗親送詔獄,無長少皆棄市;它所連及公卿、列校、刺史、二千石,死者數十人。太尉胡廣、司徒韓縯、司空孫朗皆坐阿附梁冀,不衛宮,止長壽亭,減死一等,免為庶人。故吏、賓客免黜者三百餘人,朝廷為空。是時,事猝從中發,使者交馳,公卿失其度,官府市里鼎沸,數日乃定;百姓莫不稱慶。收冀財貨,縣官斥賣,合三十餘萬萬,以充王府用,減天下稅租之半,散其苑囿,以業窮民。

  壬午,立梁貴人為皇后,追廢懿陵為貴人塚。帝惡梁氏,改皇后姓為薄氏,久之,知為鄧香女,乃複姓鄧氏。

  詔賞誅梁冀之功,封單超、徐璜、具瑗、左悺、唐衡皆為縣侯,超食二萬戶,璜等各萬餘戶,世謂之五侯。仍以悺、衡為中常侍。又封尚書令尹勳等七人皆為亭侯。

  以大司農黃瓊為太尉,光祿大夫中山祝恬為司徒,大鴻臚梁國盛允為司空。是時,新誅梁冀,天下想望異政,黃瓊首居公位,乃舉奏州郡素行貪污,至死徙者十餘人,海內翕然稱之。

  瓊辟汝南範滂。滂少厲清節,為州裡所服。嘗為清詔使,案察冀州,滂登車攬轡,慨然有澄清天下之志。守令臧汙者,皆望風解印綬去;其所舉奏,莫不厭塞眾議。會詔三府掾屬舉謠言,滂奏刺史、二千石權豪之黨二十餘人。尚書責滂所劾猥多,疑有私故。滂對曰:「臣之所舉,自非叨穢奸暴,深為民害,豈以汙簡劄哉!間以會日迫促,故先舉所急,其未審者,方更參實。臣聞農夫去草,嘉穀必茂;忠臣除奸,王道以清。若臣言有貳,甘受顯戮!」尚書不能詰。

  尚書令陳蕃上疏薦五處士,豫章徐稚、彭城薑肱、汝南袁閎、京兆韋著,潁川李曇。帝悉以安車、玄纁備禮征之,皆不至。稚家貧,常自耕稼,非其力不食,恭儉義讓,所居服其德;屢辟公府,不起。陳蕃為豫章太守,以禮請署功曹;稚不之免,既謁而退。蕃性方峻,不接賓客,唯稚來,特設一榻,去則縣之。後舉有道,家拜太原太守,皆不就。稚雖不應諸公之辟,然聞其死喪,輒負笈赴吊。常於家豫炙雞一隻,以一兩綿絮漬酒中暴幹,以裹雞,徑到所赴塚隧外,以水漬綿,使有酒氣,斗米飯,白茅為藉。以雞置前,醊酒畢,留謁則去,不見喪主。

  肱與二弟仲海、季江俱以孝友著聞,常同被而寢,不應徵聘。肱嘗與弟季江俱詣郡,夜於道為盜所劫,欲殺之,肱曰:「弟年幼,父母所憐,又未聘娶,願殺身濟弟。」季江曰:「兄年德在前,家之珍寶,國之英俊,乞自受戮,以代兄命。」盜遂兩釋焉,但掠奪衣資而已。既至,郡中見肱無衣服,怪問其故,肱托以它辭,終不言盜。盜聞而感悔,就精廬求見征君,叩頭謝罪,還所略物。肱不受,勞以酒食而遣之。帝既征肱不至,乃下彭城,使畫工圖其形狀。肱臥於幽暗,以被韜面,言患眩疾,不欲出風,工竟不得見之。

  閎,安之玄孫也,苦身修節,不應辟召。著隱居講授,不修世務。曇繼母酷烈,曇奉之逾謹,得四時珍玩,未嘗不先拜而後進,鄉里以為法。

  帝又征安陽魏桓,其鄉人勸之行,桓曰:「夫干祿求進,所以行其志也。今後宮千數,其可損乎?廄馬萬匹,其可減乎?左右權豪,其可去乎?」皆對曰:「不可。」桓乃慨然歎曰:「使桓生行死歸,于諸子何有哉!」遂隱身不出。

  帝既誅梁冀,故舊恩敵,多受封爵:追贈皇后父鄧香為車騎將軍,封安陽侯;更封後母宣為昆陽君,兄子康、秉皆為列侯,宗族皆列校、郎將,賞賜以巨萬計。中常侍侯覽上縑五千匹,帝賜爵關內侯,又托以與議誅冀,進封高鄉侯;又封小黃門劉普、趙忠等八人為鄉侯。自是權勢專歸宦官矣。五侯尤貪縱,傾動內外。時災異數見,白馬令甘陵李雲露布上書,移副三府曰:「梁冀雖持權專擅,虐流天下,今以罪行誅,猶召家臣扼殺之耳,而猥封謀臣萬戶以上;高祖聞之,得無見非!西北列將,得無解體!孔子曰:『帝者,諦也。』今官位錯亂,小人諂進,財貨公行,政化日損;尺一拜用,不經禦省,是帝欲不謗乎!」帝得奏震怒,下有司逮雲,詔尚書都護劍戟送黃門北寺獄,使中常侍管霸與禦史、廷尉雜考之。時弘農五官掾杜眾傷雲以忠諫獲罪,上書「願與雲同日死」,帝愈怒,遂並下廷尉。大鴻臚陳蕃上疏曰:「李雲所言,雖不識禁忌,幹上逆旨,其意歸於忠國而已。昔高祖忍周昌不諱之諫,成帝赦朱雲腰領之誅,今日殺雲,臣恐剖心之譏,覆議於世矣!」

  太常楊秉、雒陽市長沐茂、郎中上官資並上疏請雲。帝恚甚,有司奏以為大有敬。詔切責蕃、秉,免歸田裡,茂、資貶秩二等。時帝在濯龍池,管霸奏雲等事,霸跪言曰:「李雲野澤愚儒,杜眾郡中小吏,出於狂戇,不足加罪。」帝謂霸曰:「『帝欲不諦』,是何等語,而常侍欲原之邪!」顧使小黃門可其奏,雲、眾皆死獄中,於是嬖寵益橫。太尉瓊自度力不能制,乃稱疾不起,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未有勝政,諸梁秉權,豎宦充朝,李固、杜喬既以忠言橫見殘滅,而李雲、杜眾複以直道繼踵受誅,海內傷懼,益以怨結,朝野之人,以忠為諱。尚書周永,素事梁冀,假其威勢,見冀將衰,乃陽毀示忠,遂因奸計,亦取封侯。又,黃門挾邪,群輩相党,自冀興盛,腹背相親,朝夕圖謀,共構奸軌;臨冀當誅,無可設巧,複記其惡以要爵賞。陛下不加清征,審別真偽,複與忠臣並時顯封,使朱紫共色,粉墨雜糅,所謂抵金玉於沙礫,碎珪璧于泥塗,四方聞之,莫不憤歎。臣世荷國恩,身輕位重,敢以垂絕之日,陳不諱之言。」書奏,不納。

  冬十月壬申,上行幸長安。

  中常侍單超疾病;壬寅,以超為車騎將軍。

  十二月己巳,上還自長安。燒當、燒何、當煎、勒姐等八種羌寇隴西金城塞,護羌校尉段潁擊破之,追至羅亭,斬其酋豪以下二千級,獲生口萬餘人。

  詔複以陳蕃為光祿勳,楊秉為河南尹。單超兄子匡為濟陰太守,負勢貪放。兗州刺史第五種使從事衛羽案之,得臧五六千萬,種即奏匡,並以劾超。匡窘迫,賂客任方刺羽。羽覺其奸,捕方,囚系雒陽。匡慮楊秉窮竟其事,密令方等突獄亡走。尚書召秉詰責,秉對曰:「方等無狀,釁由單匡,乞檻車征匡,考核其事,則奸慝蹤緒,必可立得。」秉竟坐論作左校。時泰山賊叔孫無忌寇暴徐、兗,州郡不能討,單超以是陷第五種,坐徙朔方;超外孫董援為朔方太守,稸怒以待之。種故吏孫斌知種必死,結客追種,及於太原,劫之以歸,亡命數年,會赦得免。種,倫之曾孫也。

  是時,封賞逾制,內寵猥盛。陳蕃上疏曰:「夫諸侯上象四七,籓屏上國;高祖之約,非功臣不侯。而聞追錄河南尹鄧萬世父遵之微功,更爵尚書令黃俊先人之絕封。近習以非義授邑,左右以無功傳賞,至乃一門之內,侯者數人,故緯象失度,陰陽謬序。臣知封事已行,言之無及,誠欲陛下從是而止。又,采女數千,食肉衣綺,脂油粉黛,不可貲計。鄙諺言『盜不過五女門』,以女貧家也;今後宮之女,豈不貧國乎!」帝頗采其言,為出宮女五百餘人,但賜俊爵關內侯,而封萬世南鄉侯。

  帝從容問侍中陳留爰延:「朕何如主也?」對曰:「陛下為漢中主。」帝曰:「何以言之?」對曰:「尚書令陳蕃任事則治,中常侍黃門與政則亂。是以知陛下可與為善,可與為非。」帝曰:「昔朱雲廷折欄檻,今侍中面稱朕違,敬聞闕矣。」拜五官中郎將,累遷大鴻臚。會客星經帝坐,帝密以問延,延上封事曰:「陛下以河南尹鄧萬世有龍潛之舊,封為通侯,恩重公卿,惠豐宗室;加頃引見,與之對博,上下媟黷,有虧尊嚴。臣聞之,帝左右者,所以諮政德也。善人同處,則日聞嘉訓;惡人從游,則日生邪情。惟陛下遠讒諛之人,納謇謇之士,則災變可除。」帝不能用。延稱病,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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