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資治通鑒 | 上頁 下頁
漢安帝建光元年


  漢安帝建光元年(公元121年)

  春,護羌校尉馬賢召盧怱,斬之,因放兵擊其種人,獲首虜二千餘,忍良等皆亡出塞。

  幽州刺史巴郡馮煥、玄菟太守姚光、遼東太守蔡諷等將兵擊高句麗,高句麗王宮遣嗣子遂成詐降,而襲玄菟、遼東,殺傷二千餘人。

  二月,皇太后寢疾,癸亥,赦天下。三月癸巳,皇太后鄧氏崩。未及大斂,帝複申前命,封鄧騭為上蔡侯,位特進。丙午,葬和熹皇后。太后自臨朝以來,水旱十載,四夷外侵,盜賊內起,每聞民饑,或達旦不寐,躬自減徹以救災厄,故天下複平,歲還豐穰。上始親政事,尚書陳忠薦隱逸及直道之士潁川杜根、平原成翊世之徒,上皆納用之。忠,寵之子也。初,鄧太后臨朝,根為郎中,與同時郎上書言:「帝年長,宜親政事。」太后大怒,皆令盛以縑囊,於殿上撲殺之,既而載出城外,根得蘇;太后使人檢視,根遂詐死,三日,目中生蛆,因得逃竄,為宜城山中酒家保,積十五年。成翊世以郡吏亦坐諫太后不歸政抵罪。帝皆征詣公車,拜根侍御史,翊世尚書郎。或問根曰:「往者遇禍,天下同義,知故不少,何至自苦如此?」根曰:「周旋民間,非絕跡之處,邂逅髮露,禍及親知,故不為也。」

  戊申,追尊清河孝王曰孝德皇,皇妣左氏曰孝德後,祖妣宋貴人曰敬隱後。初,長樂太僕蔡倫受竇後諷旨誣陷宋貴人,帝敕使自致延尉,倫飲藥死。

  夏四月,高句麗複與鮮卑入寇遼東,蔡諷追擊於新昌,戰歿。功曹掾龍端、兵馬掾公孫酺以身扞諷,俱沒于陳。

  丁巳,尊帝嫡母耿姬為甘陵大貴人。

  甲子,樂成王萇坐驕淫不法,貶為蕪湖侯。

  己巳,令公卿下至郡國守相各舉有道之士一人。尚書陳忠以詔書既開諫爭,慮言事者必多激切,或致不能容,乃上疏豫通廣帝意曰:「臣聞仁君廣山藪之大,納切直之謀,忠臣盡謇諤之節,不畏逆耳之害,是以高祖舍周昌桀、紂之譬,孝文嘉袁盎人豕之譏,武帝納東方朔宣室之正,元帝容薛廣德自刎之切。今明詔崇高宗之德,推宋景之誠,引咎克躬,諮訪群吏。言事者見杜根、成翊世等新蒙表錄,顯列二台,必承風響應,爭為切直。若嘉謀異策,宜輒納用;如其管穴,妄有譏刺,雖苦口逆耳,不得事實,且優遊寬容,以示聖朝無諱之美;若有道之士對問高者,宜垂省覽,特遷一等,以廣直言之路。」書禦,有詔,拜有道高第士沛國施延為侍中。

  初,汝南薛包,少有至行,父娶後妻而憎包,分出之。包日夜號泣,不能去,至被驅撲,不得已,廬於舍外,旦入灑掃。父怒,又逐之,乃廬於裡門,昏晨不廢。積歲餘,父母慚而還之。及父母亡,弟子求分財異居。包不能止,乃中分其財,奴婢引其老者,曰:「與我共事久,若不能使也。」田廬取其荒頓者,曰:「吾少時所治,意所戀也。」器物取朽敗者,曰:「我素所服食,身口所安也。」弟子數破其產,輒複賑給。帝聞其名,令公車特徵,至,拜侍中。包以死自乞,有詔賜告歸,加禮如毛義。

  帝少號聰明,故鄧太后立之。及長,多不德,稍不可太后意;帝乳母王聖知之。太后征濟北、河間王子詣京師,河間王子冀美容儀,太后奇之,以為平原懷王后,留京師。王聖見太后久不歸政,慮有廢置,常與中黃門李閏、江京候伺左右,共毀短太后于帝,帝每懷忿懼。及太后崩,宮人先有受罰者懷怨恚,因誣告太后兄弟悝、弘、閶先從尚書鄧訪取廢帝故事,謀立平原王。帝聞,追怒,今有司奏悝等大逆無道,遂廢西平侯廣宗、葉侯廣德、西華侯忠、陽安侯珍、都鄉侯甫德皆為庶人,鄧騭以不與謀,但免特進,遣就國;宗族免官歸故郡,沒入騭等貲財田宅。徙鄧訪及家屬于遠郡,郡縣逼迫,廣宗及忠皆自殺。又徙封騭為羅侯;五月庚辰,騭與子鳳並不食而死。騭從弟河南尹豹、度遼將軍舞陽侯遵、將作大匠暢皆自殺;唯廣德兄弟以母與閻後同產,得留京師。複以耿夔為度遼將軍,征樂安侯鄧康為太僕。丙申,貶平原王翼為都鄉侯,譴歸河間。翼謝絕賓客,閉門自守,由是得免。

  初,鄧後之立也,太尉張禹、司徒徐防欲與司空陳寵共奏追封後父訓,寵以先世無奏請故事,爭之,連日不能奪。及訓追加封諡,禹、防複約寵俱遣子奉禮於虎賁中郎將騭,寵不從,故寵子忠不得志于鄧氏。騭等敗,忠為尚書,數上疏陷成其惡。大司農京兆朱寵痛騭無罪遇禍,乃肉袒輿櫬上疏曰:「伏惟和熹皇后聖善之德,為漢文母。兄弟忠孝,同心憂國,宗廟有主,王室是賴。功成身退,讓國遜位,曆世外戚,無與為比,當享積善履謙祐。而橫為宮人單辭所陷,利口傾險,反亂國家,罪無申證,獄不訊鞫,遂令騭等罹此酷濫,一門七人,並不以命,屍骸流離,冤魂不反,逆天感人,率土喪氣。宜收還塚次,寵樹遺孤,奉承血祀,以謝亡靈。」寵知其言切,自致廷尉;陳忠複劾奏寵,詔免官歸田裡。眾庶多為騭稱枉者,帝意頗悟,乃譴讓州郡,還葬騭等於北芒,諸從昆弟皆得歸京師。

  帝以耿貴人兄牟平侯寶監羽林左軍車騎,封宋楊四子皆為列侯,宋氏為卿、校、侍中大夫、謁者、郎吏十餘人;閻皇后兄弟顯、景、耀,並為卿、校,典禁兵。於是內寵始盛。

  帝以江京嘗迎帝于邸,以為京功,封都鄉侯,封李閏為雍鄉侯,閏、京並遷中常侍,京兼大長秋,與中常侍樊豐、黃門令劉安、鉤盾令陳達及王聖、聖女伯榮扇動內外,競為侈虐;伯榮出入宮掖,傳通姦賂。司徒楊震上疏曰:「臣聞政以得賢為本,治以去穢為務;是以唐、虞俊乂在官,四凶流放,天下鹹服,以致雍熙。方今九德未事,嬖幸充庭。阿母王聖,出自賤微,得遭千載,奉養聖躬,雖有推燥居濕之勤,前後賞惠,過報勞苦,而無厭之心不知紀極,外交屬托,擾亂天下,損辱清朝,塵點日月。夫女子、小人,近之喜,遠之怨,實為難養。宜速出阿母,令居外舍,斷絕伯榮,莫使往來。令恩德兩隆,上下俱美。」奏禦,帝以示阿母等,內幸皆懷忿恚。而伯榮驕淫尤甚,通于故朝陽侯劉護從兄瑰,瑰遂以為妻,官至侍中,得襲護爵。震上疏曰:「經制,父死子繼,兄亡弟及,以防篡也。伏見詔書,封故朝陽侯劉護再從兄瑰襲護爵為侯;護同產弟威,今猶見在。臣聞天子專封,封有功;諸侯專爵,爵有德。今瑰無佗功行,但以配阿母女,一時之間,既位侍中,又至封侯,不稽舊制,不合經義,行人喧嘩,百姓不安。陛下宜鑒鏡既往,順帝之則。」

  尚書廣陵翟瑰上疏曰:「昔竇、鄧之寵,傾動四方,兼官重紱,盈金積貨,至使議弄神器,改更社稷,豈不以勢尊威廣以致斯患乎!及其破壞,頭顙墮地,願為孤豚,豈可得哉!夫致貴無漸,失必暴;受爵非道,殃必疾。今外戚寵倖,功均造化,漢元以來未有等比。陛下誠仁恩周洽,以親九族,然祿去公室,政移私門,覆車重尋,寧無摧折!此最安危之極戒,社稷之深計也。昔文帝愛百金於露臺,飾帷帳於皁囊,或有譏其儉者,上曰:『朕為天下守財耳,豈得妄用之哉!』今自初政已來,日月未久,費用賞賜,已不可算。斂天下之財,積無功之家,帑藏單盡,民物雕傷,卒有不虞,複當重賦,百姓怨叛既生,危敵可待也。願陛下勉求忠貞之臣,誅遠佞諂之黨,割情欲之歡,罷宴私之好,心存亡國所以失之,鑒觀興王所以得之,庶災害可息,豐年可招矣。」書奏,皆不省。

  秋七月己卿,改元,赦天下。

  壬寅,太尉馬英薨。

  燒當羌忍良等,以麻奴兄弟本燒當世嫡,而校尉馬賢撫恤不至,常有怨心,遂相結,共脅將諸種寇湟中,攻金城諸縣。八月,賢將先零種擊之,戰于牧苑,不利。麻奴等又敗武威、張掖郡兵于令居,因脅將先零、沈氐諸種四千餘戶緣山西走,寇武威。賢追到鸞鳥,招引之,諸種降者數千,麻奴南還湟中。

  甲子,以前司徒劉愷為太尉。初,清河相叔孫光坐臧抵罪,遂增禁錮二世。至是,居延都尉範邠複犯臧罪,朝廷欲依光比;劉愷獨以為:「《春秋》之義,善善及子孫,惡惡止其身,所以進人於善也。如今使臧吏禁錮子孫,以輕從重,懼及善人,非先王詳刑之意也。」尚書陳忠亦以為然。有詔:「太尉議是。」

  鮮卑其至鞬寇居庸關。九月,雲中太守成嚴擊之,兵敗,功曹楊穆以身捍嚴,與之俱歿;鮮卑於是圍烏桓校尉徐常于馬城。度遼將軍耿夔與幽州刺史龐參發廣陽、漁陽、涿郡甲卒救之,鮮卑解去。

  戊子,帝幸衛尉馮石府,留飲十許日,賞賜甚厚,拜其子世為黃門侍郎,世弟二人皆為郎中。石,陽邑侯魴之孫也,父柱尚顯宗女獲嘉公主,石襲公主爵,為獲嘉侯,能取悅當世,故為帝所寵。京師及郡國二十七雨水。

  冬十一月己醜,郡國三十五地震。

  鮮卑寇玄菟。

  尚書令祋諷等奏,以為「孝文皇帝定約禮之制,光武皇帝絕告甯之典,貽則萬世,誠不可改,宜複斷大臣行三年喪。」尚書陳忠上疏曰:「高祖受命,蕭何創制,大臣有甯告之科,合於致憂之義。建武之初,新承大亂,凡諸國政,多趣簡易,大臣既不得告甯而群司營祿念私,鮮循三年之喪以報顧複之恩者,禮義之方,實為雕損。陛下聽大臣終喪,聖功美業,靡以尚茲。《孟子》有言:『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運如掌。』臣願陛下登高北望,以甘陵之思揆度臣子之心,則海內鹹得其所。」時宦官不便之,竟寢忠奏。庚子,複斷二千石以上行三年喪。

  袁宏論曰:古之帝王所以篤化美俗,率民為善,因其自然而不奪其情,民猶有不及者,而況毀禮止哀,滅其天性乎!

  十二月,高句驪王宮率馬韓、濊貊數千騎圍玄菟,夫餘王遣子尉仇台將二萬餘人與州郡並力討破之。是歲,宮死,子遂成立。玄菟太守姚光上言,欲因其喪,發兵擊之,議者皆以為可許。陳忠曰:「宮前桀黠,光不能討,死而擊之,非義也。宜遣使吊問,因責讓前罪,赦不加誅,取其後善。」帝從之。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