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資治通鑒 | 上頁 下頁 |
漢光武帝建武二年 |
|
漢光武帝建武二年(公元26年) 春正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劉恭知赤眉必敗,密教弟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及正旦大會,恭先曰:「諸君共立恭弟為帝,德誠深厚!立且一年,殽亂日甚,誠不足以相成,恐死而無益,願得退為庶人,更求賢知,唯諸君省察!」樊崇等謝曰:「此者崇等罪也。」恭複固請,或曰:「此甯式侯事邪?」恭惶恐起去。盆子乃下床解璽綬,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四方怨恨,不覆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路!必欲殺盆子以塞責者,無所離死!」因涕泣噓唏。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複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里且滿。後二十餘日,複出,大掠如故。 刁子都為其部曲所殺,餘党與諸賊會檀鄉,號檀鄉賊,寇魏郡、清河。魏郡大吏李熊弟陸謀反城迎檀鄉,或以告魏郡太守潁川銚期,期召問熊,熊叩頭首服,願與老母俱就死。期曰:「為吏儻不若為賊樂者,可歸與老母往就陸也!」使吏送出城。熊行,求得陸,將詣鄴城西門;陸不勝愧感,自殺以謝期。期嗟歎,以禮葬之,而還熊故職。於是郡中服其威信。帝遣吳漢率王梁等九將軍擊檀鄉於鄴東漳水上,大破之,十餘萬眾皆降。又使梁與大將軍杜茂將兵安輯魏郡、清河、東郡,悉平諸營保,三郡清靜,邊路流通。 庚辰,悉封諸功臣為列侯;梁侯鄧禹、廣平侯吳漢皆食四縣。博士丁恭議曰:「古者封諸侯不過百里,強幹弱枝,所以為治也。今封四縣,不合法制。」帝曰:「古之亡國皆以無道,未嘗聞功臣地多而滅亡者也。」陰鄉侯陰識,貴人之兄也,以軍功當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托屬掖廷,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此為親戚受賞,國人計功也。」帝從之。帝令諸將各言所樂,皆占美縣;河南太守潁川丁綝獨求封本鄉。或問其故,綝曰:「綝能薄功微,得鄉亭厚矣!」帝從其志,封新安鄉侯。帝使郎中魏郡馮勤典諸侯封事,勤差量功次輕重,國土遠近,地勢豐薄,不相逾越,莫不厭服焉。帝以為能,尚書眾事皆令總錄之。故事:尚書郎以令史久次補之,帝始用孝廉為尚書郎。 起高廟於洛陽,四時合祀高祖、太宗、世宗;建社稷於宗廟之右;立郊兆于城南。 長安城中糧盡,赤眉收載珍寶,大縱火燒宮室、市里,恣行殺掠,長安城中無複人行;乃引兵而西,眾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遂入安定、北地。鄧禹引兵南至長安,軍昆明池,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送詣洛陽;因巡行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真定王楊造讖記曰:「赤九之後,癭楊為主。」楊病癭,欲以惑眾;與綿曼賊交通。帝遣騎都尉陳副、遊擊將軍鄧隆征之,楊閉城門不內。帝複遣前將軍耿純持節行幽、冀,所過勞慰王、侯,密敕收楊。純至真定,止傳舍,邀楊相見。純,真定宗室之出也,故楊不以為疑,且自恃眾強,而純意安靜,即從官屬詣之;楊兄弟並將輕兵在門外。楊入,見純,純接以禮敬,因延請其兄弟皆入,乃閉閣,悉誅之,因勒兵而出。真定震怖,無敢動者。帝憐楊謀未發而誅,複封其子為真定王。 二月己酉,車駕幸修武。 鮑永、馮衍審知更始已亡,乃發喪,出儲大伯等,封上印綬,悉罷兵,幅巾詣河內,帝見永,問曰:「卿眾安在?」永離席叩頭曰:「臣事更始,不能令全,誠慚以其眾幸富貴,故悉罷之。」帝曰:「卿言大。」而意不悅。既而永以立功見用,衍遂廢棄。永謂衍曰:「昔高祖賞季布之罪,誅丁固之功;今遭明主,亦何憂哉!」衍曰:「人有挑其鄰人之妻者,其長者罵而少者報之。後其夫死,取其長者。或謂之曰:『夫非罵爾者邪?』曰:『在人欲其報我,在我欲其罵人也!』夫天命難知,人道易守,守道之臣,何患死亡!」 大司空王梁屢違詔命,帝怒,遣尚書宗廣持節即軍中斬梁;廣檻車送京師。既至,赦之,以為中郎將,北守箕關。 壬子,以太中大夫京兆宋弘為大司空。弘薦沛國桓譚,為議郎、給事中。帝令譚鼓琴,愛其繁聲。弘聞之,不悅;伺譚內出,正朝服坐府上,遣吏召之。譚至,不與席而讓之,且曰:「能自改邪,將令相舉以法乎?」譚頓首辭謝;良久,乃遣之。後大會群臣,帝使譚鼓琴。譚見弘,失其常度。帝怪而問之,弘乃離席免冠謝曰:「臣所以薦桓譚者,望能以忠正導主。而令朝廷耽悅鄭聲,臣之罪也。」帝改容謝之。湖陽公主新寡,帝與共論朝臣,微觀其意。主曰:「宋公威容德器,群臣莫及。」帝曰:「方且圖之。」後弘被引見,帝令主坐屏風後,因謂弘曰:「諺言『貴易交,富易妻,』人情乎?」弘曰:「臣聞貧賤之知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帝顧謂主曰:「事不諧矣!」 帝之討王郎也,彭寵發突騎以助軍,轉糧食,前後不絕,及帝追銅馬至薊,寵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帝接之不能滿,以此懷不平。及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並為三公,而寵獨無所加,愈怏怏不得志,歎曰:「如此,我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邪!」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鐵官,寵轉以貿谷,積珍寶,益富強。幽州牧朱浮,年少有俊才,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多發諸郡倉穀稟贍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多,寵亦狠強,嫌怨轉積。浮數譖構之,密奏寵多聚兵谷,意計難量。上輒漏泄令寵聞,以脅恐之。至是,有詔征寵,寵上疏,願與浮俱征;帝不許。寵益以自疑。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征,曰:「天下未定,四方各自為雄。漁陽大郡,兵馬最精,何故為人所奏,而棄此去乎!」寵又與所親信吏計議,皆懷怨于浮,莫有勸行者。帝遣寵從弟子後蘭卿喻之。寵因留子後蘭卿,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又以與耿況俱有重功,而恩賞並薄,數遣使要誘況。況不受,斬其使。 延岑複反,圍南鄭。漢中王嘉兵敗走。岑遂據漢中,進兵武都;為更始柱功侯李寶所破,岑走天水。公孫述遣將侯丹取南鄭。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以李寶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辨,複與延岑連戰。岑引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公孫述又遣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 辛卯,上還洛陽。 三月乙未,大赦。 更始諸大將在南方未降者尚多。帝召諸將議兵事,以檄叩地曰:「郾最強,宛為次,誰當擊之?」賈複率然對曰:「臣請擊郾。」帝笑曰:「執金吾擊郾,吾複何憂!大司馬當擊宛。」遂遣複擊郾,破之;尹尊降。又東擊更始淮陽太守暴汜,汜降。 夏四月,虎牙大將軍蓋延督駙馬都尉馬武等四將軍擊劉永,破之;遂圍永于睢陽。故更始將蘇茂反,殺淮陽太守潘蹇,據廣樂而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 吳漢擊宛,宛王賜奉更始妻子詣洛陽降;帝封賜為慎侯。叔父良、族父歙、族兄祉皆自長安來。甲午,封良為廣陽王,祉為城陽王;又封兄縯子章為太原王,興為魯王;更始三子求、歆、鯉皆為列侯。 鄧王王常降,帝見之甚歡,曰:「吾見王廷尉,不憂南方矣!」拜為左曹,封山桑侯。 五月庚辰,封族父歙為泗水王。 帝以陰貴人雅性寬仁,欲立以為後。貴人以郭貴人有子,終不肯當。六月戊戌,立貴人郭氏為皇后,以其子強為皇太子;大赦。 丙午,封泗水王子終為淄川王。 秋,賈複南擊召陵、新息,平之。後部將殺人於潁川,潁川太守寇恂捕得,系獄。時尚草創,軍營犯法,率多相容,恂戮之於市。複以為恥,還,過潁川,謂左右曰:「吾與寇恂並列將帥,而為其所陷,今見恂,必手劍之!」恂知其謀,不欲與相見。姊子谷崇曰:「崇,將也,得帶劍侍側。卒有變,足以相當。」恂曰:「不然,昔藺相如不畏秦王而屈于廉頗者,為國也。」乃敕屬縣盛供具,儲酒醪,執金吾軍入界,一人皆兼二人之饌。恂出迎於道,稱疾而還。複勒兵欲追之,而吏士皆醉,遂過去。恂遣谷崇以狀聞,帝乃征恂。恂至,引見;時賈複先在坐,欲起相避。帝曰:「天下未定,兩虎安得私鬥!今日朕分之。」於是並坐極歡,遂共車同出,結友而去。 八月,帝自率諸將征五校。丙辰,幸內黃,大破五校于羛陽,降其眾五萬人。 帝遣遊擊將軍鄧隆助朱浮討彭寵。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得相及!比若還,北軍必敗矣。」彭寵果遣輕兵擊隆軍,大破之;浮遠,遂不能救。 蓋延圍睢陽數月,克之。劉永走至虞,虞人反,殺其母、妻;永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蘇茂、佼強、周建合軍三萬餘人救永;延與戰於沛西,大破之。永、強、建走保湖陵,茂奔還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使青、徐二州,招降郡國。青、徐群盜聞劉永破敗,皆惶怖請降。張步遣其掾孫昱隨隆詣闕上書,獻鰒魚。隆,湛之子也。 堵鄉人董訢反宛城,執南陽太守劉驎。揚化將軍堅鐔攻宛,拔之;訢走還堵鄉。 吳漢徇南陽諸縣,所過多侵暴。破虜將軍鄧奉謁歸新野,怒漢掠其鄉里,遂反,擊破漢軍,屯據淯陽,與諸賊合從。 九月壬戌,帝自內黃還。 陝賊蘇況攻破弘農,帝使景丹討之。會丹薨,征虜將軍祭遵擊弘農、柏華、蠻中賊,皆平之。 赤眉引兵欲西上隴,隗囂遣將軍楊廣迎擊,破之;又追敗之于烏氏、涇陽間。赤眉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複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凡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賊遂污辱呂後屍。鄧禹遣兵擊之于鬱夷,反為所敗。禹乃出之雲陽。赤眉複入長安。延岑屯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鄧禹以安精兵在外,引兵襲長安;會謝祿救至,禹兵敗走。延岑擊逢安,大破之,死者十餘萬人。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攻漢中王嘉;嘉與戰于穀口,大破之,嘉手殺湛,遂到雲陽就穀。嘉妻兄新野來歙,帝之姑子也。帝令鄧禹招嘉,嘉因歙詣禹降。李寶倨慢,禹斬之。 冬十一月,以廷尉岑彭為征南大將軍。帝于大會中指王常謂群臣曰:「此家率下江諸將輔翼漢室,心如金石,真忠臣也!」即日,拜常為漢忠將軍,使與岑彭率建義大將軍朱祜等七將軍討鄧奉、董訢。彭等先擊堵鄉,鄧奉救之。朱祜軍敗,為奉所獲。 銅馬、青犢、尤來餘賊共立孫登為天子。登將樂玄殺登,以其眾五萬餘人降。 鄧禹自馮愔叛後,威名稍損,又乏糧食,戰數不利,歸附者日益離散。赤眉、延岑暴亂三輔,郡縣大姓各擁兵眾,禹不能定。帝乃遣偏將軍馮異代禹討之,車駕送至河南,敕異曰:「三輔遭王莽、更始之亂,重以赤眉、延岑之酷,元元塗炭,無所依訴。將軍今奉辭討諸不軌,營保降者,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小民,令就農桑;壞其營壁,無使複聚。征伐非必略地、屠城,要在平定安集之耳。諸將非不健鬥,然好虜掠。卿本能禦吏士,念自修敕,無為郡縣所苦!」異頓首受命,引而西,所至布威信,群盜多降。 *** 臣光曰:昔周人頌武王之德曰:「鋪時繹思,我徂惟求定。」言王者之兵志,在布陳威德安民而已。觀光武之所以取關中,用是道也。豈不美哉! *** 又詔征鄧禹還,曰:「慎毋與窮寇爭鋒!赤眉無穀,自當來東。吾以飽待饑,以逸待勞,折棰笞之,非諸將憂也。無得複妄進兵!」 帝以伏隆為光祿大夫,複使于張步,拜步東萊太守,並與新除青州牧、守、都尉俱東。詔隆輒拜令、長以下。 十二月戊午,詔宗室列侯為王莽所絕者,皆複故國。 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清野。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餘萬,隨道複散。帝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威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馮異與赤眉遇于華陰,相拒六十餘日,戰數十合,降其將卒五千餘人。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