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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元帝建昭二年


  漢元帝建昭二年(公元前37年)

  春正月,上行幸甘泉,郊泰畤。三月,行幸河東,祠後土。

  夏四月,赦天下。

  六月,立皇子興為信都王。

  東郡京房學《易》于梁人焦延壽。延壽常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生也。」其說長於災變,分六十卦,更直日用事,以風雨寒溫為候,各有占驗。房用之尤精,以孝廉為郎,上疏屢言災異,有驗。天子說之,數召見問。房對曰:「古帝王以功舉賢,則萬化成,瑞應著;末世以毀譽取人,故功業廢而致災異。宜令百官各試其功,災異可息。」詔使房作其事,房奏考功課吏法。上令公卿朝臣與房會議溫室,皆以房言煩碎,令上下相司,不可許;上意鄉之。時部刺史奏事京師,上召見諸刺史,令房曉以課事;剌史複以為不可行。唯御史大夫鄭弘、光祿大夫周堪初言不可。後善之。

  是時,中書令石顯顓權,顯友人五鹿充宗為尚書令,二人用事。房嘗宴見,問上曰:「幽、厲之君何以危?所任者何人也?」上曰:「君不明而所任者巧佞。」房曰:「知其巧佞而用之邪,將以為賢也?」上曰:「賢之。」房曰:「然則今何以知其不賢也?」上曰:「以其時亂而君危知之。」房曰:「若是,任賢必治,任不肖必亂,必然之道也。幽、厲何不覺寤而更求賢,曷為卒任不肖以至於是?」上曰:「臨亂之君,各賢其臣;令皆覺寤,天下安得危亡之君!」房曰:「齊桓公、秦二世亦嘗聞此君而非笑之;然則任豎刁、趙高,政治日亂,盜賊滿山,何不以幽、厲蔔之而覺寤乎?」上曰:「唯有道者能以往知來耳。」房因免冠頓首曰:「《春秋》紀二百四十二年災異,以示萬世之君。今陛下即位已來,日月失明,星辰逆行,山崩,泉湧,地震,石隕,夏霜,冬雷,春凋,秋榮,隕霜不殺,水,旱,螟蟲,民人饑、疫,盜賊不禁,刑人滿市,《春秋》所記災異盡備。陛下視今為治邪,亂邪?」上曰:「亦極亂耳,尚何道!」房曰:「今所任用者誰與?」上曰:「然,幸其愈於彼,又以為不在此人也。」房曰:「夫前世之君,亦皆然矣。臣恐後之視今,猶今之視前也!」上良久,乃曰:「今為亂者誰哉?」房曰:「明主宜自知之。」上曰:「不知也。如知,何故用之!」房曰:「上最所信任,與圖事帷幄之中,進退天下之士者是矣。」房指謂石顯,上亦知之,謂房曰:「已諭。」房罷出,後上亦不能退顯也。

  ***

  臣光曰:人君之德不明,則臣下雖欲竭忠,何自而入乎!觀京房之所以曉孝元,可謂明白切至矣,而終不能寤,悲夫!《詩》曰:「匪面命之,言提其耳。匪手攜之,言示之事。」

  又曰:「誨爾諄諄,聽我藐藐。」孝元之謂矣!

  ***

  上令房上弟子曉知考功、課吏事者,欲試用之。房上「中郎任良、姚平,願以為刺史,試考功法;臣得通籍殿中,為奏事,以防壅塞。」石顯、五鹿充宗皆疾房,欲遠之,建言,宜試以房為郡守。帝於是以房為魏郡太守,得以考功法治郡。

  房自請:「歲竟,乘傳奏事。」天子許焉。房自知數以論議為大臣所非,與石顯等有隙,不欲遠離左右,乃上封事曰:「臣出之後,恐為用事所蔽,身死而功不成,故願歲盡乘傳奏事,蒙哀見許。乃辛已,蒙氣複乘卦,太陽侵色,此上大夫覆陽而上意疑也。己卯、庚辰之間,必有欲隔絕臣,令不得乘傳奏事者。」

  房未發,上令陽平侯王鳳承制詔房止無乘傳奏事。房意愈恐。

  秋,房去至新豐,因郵上封事曰:「臣前以六月中言《遁卦》不效,法曰:『道人始去,寒湧水為災。』至其七月,湧水出。臣弟子姚平謂臣曰:『房可謂知道,未可謂信道也。房言災異,未嘗不中。湧水已出,道人當逐死,尚複何言!』臣曰:『陛下至仁,于臣尤厚,雖言而死,臣猶言也。』平又曰:『房可謂小忠,未可謂大忠也。昔秦時趙高用事,有正先者,非刺高而死,高威自此成,故秦之亂,正先趣之。』今臣得出守郡,自詭效功,恐未效而死,惟陛下毋使臣塞湧水之異,當正先之死,為姚平所笑。」房至陝,複上封事曰:「臣前白願出任良試考功,臣得居內。議者知如此於身不利,臣不可蔽,故雲『使弟子不若試師。』臣為刺史,又當奏事,故複雲『為刺史,恐太守不與同心,不若以為太守。』此其所以隔絕臣也。陛下不違其言而遂聽之,此乃蒙氣所以不解、太陽無色者也。臣去稍遠,太陽侵色益甚,唯陛下毋難還臣而易逆天意。邪說雖安於人,天氣必變,故人可欺,天不可欺也,願陛下察焉。」

  房去月餘,竟征下獄。初,淮陽憲王舅張博,傾巧無行,多從王求金錢,欲為王求入朝。博從京房學,以女妻房。房每朝見,退輒為博道其語。博因記房所說密語,令房為王作求朝奏草,皆持柬與王,以為信驗。石顯知之,告房與張博通謀,非謗政治,歸惡天子,詿誤諸侯王。皆下獄,棄市,妻子徙邊。鄭弘坐與房善,免為庶人。

  禦史中丞陳咸數毀石顯,久之,坐與槐裡令朱雲善,漏泄省中語,石顯微伺知之,與雲皆下獄,髡為城旦。

  石顯威權日盛,公卿以下畏顯,重足一跡。顯與中書僕射牢梁、少府五鹿充宗結為黨友,諸附倚者皆得寵位,民歌之曰:「牢邪!石邪!五鹿客邪!印何累累,綬若若邪!」

  顯內自知擅權專柄在掌握,恐天子一旦納用左右耳目以間己,乃時歸誠,取一信以為驗。顯嘗使至諸官,有所徵發,顯先自白:「恐後漏盡宮門閉,請使詔吏開門。」上許之。顯故投夜還,稱詔開門入。後果有上書告「顯顓命,矯詔開宮門」,天子聞之,笑以其書示顯。顯因泣曰:「陛下過私小臣,屬任以事,群下無不嫉妒,欲陷害臣者,事類如此非一,唯獨明主知之。愚臣微賤,誠不能以一軀稱快萬眾,任天下之怨。臣願歸樞機職,受後宮掃除之役,死無所恨。唯陛下哀憐財幸,以此全活小臣。」天子以為然而憐之,數勞勉顯,加厚賞賜,賞賜及賂遺訾一萬萬。初,顯聞眾人匈匈,言己殺前將軍蕭望之,恐天下學士訕己,以諫大夫貢禹明經箸節,乃使人致意,深自結納,因薦禹天子,曆位九卿,禮事之甚備。議者於是或稱顯,以為不妒譖望之矣。顯之設變詐以自解免,取信人主者,皆此類也。

  荀悅曰:夫佞臣之惑君主也甚矣,故孔子曰:「遠佞人。」非但不用而已,乃遠而絕之,隔塞其源,戒之極也。孔子曰:「政者,正也。」夫要道之本,正己而已矣。平直真實者,正之主也。故德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位;能必核其真,然後授其事;功必核其真,然後授其賞;罪必核其真,然後授其刑;行必核其真,然後貴之;言必核其真,然後信之;物必核其真,然後用之;事必核其真,然後修之。故眾正積于上,萬事實於下,先王之道,如斯而已矣!

  八月癸亥,以光祿勳匡衡為御史大夫。

  閏月丁酉,太皇太后上官氏崩。

  冬十一月,齊、楚地震,大雨雪,樹折,屋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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