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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祖六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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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高祖六年(公元前201年) 冬十月,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者。帝以問諸將,皆曰:「亟發兵,坑豎子耳!」帝默然。又問陳平。陳平曰:「人上書言信反,信知之乎?」曰:「不知。」陳平曰:「陛下精兵孰與楚?」上曰:「不能過。」平曰:「陛下諸將,用兵有能過韓信者乎?」上曰:「莫及也。」平曰:「今兵不如楚精而將不及,舉兵攻之,是趣之戰也,竊為陛下危之。」上曰:「為之奈何?」平曰:「古者天子有巡狩,會諸侯。陛下第出,偽遊雲夢,會諸侯于陳。陳,楚之西界;信聞天子以好出遊,其勢必無事而郊迎謁;謁而陛下因禽之,此特一力士之事耳。」帝以為然,乃發使告諸侯會陳,「吾將南遊雲夢。」上因隨以行。楚王信聞之,自疑懼,不知所為。或說信曰:「斬鐘離昧以謁上,上必喜,無患。」信從之。十二月,上會諸侯于陳,信持昧首謁上;上令武士縛信,載後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天下已定,我固當烹!」上曰:「人告公反。」遂械系信以歸,因赦天下。 田肯賀上曰:「陛下得韓信,又治秦中。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地勢便利;其以下兵于諸侯,譬猶居高屋之上建瓴水也。夫齊,東有琅邪、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勃海之利;地方二千里,持戟百萬,此東西秦也,非親子弟,莫可使王齊者。」上曰:「善!」賜金五百斤。 上還,至洛陽,赦韓信,封為淮陰侯。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多稱病,不朝從;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嘗從容與信言諸將能將兵多少。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上曰:「於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上笑曰:「多多益善,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甲申,始剖符封諸功臣為徹侯。蕭何封酂侯,所食邑獨多。功臣皆曰:「臣等身被堅執銳,多者百餘戰,小者數十合。今蕭何未嘗有汗馬之勞,徒持文墨議論,顧反居臣等上,何也?」帝曰:「諸君知獵乎?夫獵,追殺獸兔者,狗也;而發縱指示獸處者,人也。今諸君徒能得走獸耳,功狗也;至如蕭何,發縱指示,功人也。」群臣皆不敢言。張良為謀臣,亦無戰鬥功;帝使自擇齊三萬戶。良曰:「始,臣起下邳,與上會留,此天以臣授陛下。陛下用臣計,幸而時中。臣願封留足矣,不敢當三萬戶。」乃封張良為留侯。封陳平為戶牖侯。平辭曰:「此非臣之功也。」上曰:「吾用先生謀計,戰勝克敵,非功而何?」平曰:「非魏無知,臣安得進?」上曰:「若子,可謂不背本矣!」乃複賞魏無知。帝以天下初定,子幼,昆弟少,懲秦孤立而亡,欲大封同姓以填撫天下。 春正月丙午,分楚王信地為二國,以淮東五十三縣立從兄將軍賈為荊王,以薛郡、東海、彭城三十六縣立弟文信君交為楚王。壬子,以雲中、雁門、代郡五十三縣立兄宜信侯喜為代王;以膠東、膠西、臨淄、濟北、博陽、城陽郡七十三縣立微時外婦之子肥為齊王,諸民能齊言者皆以與齊。 上以韓王信材武,所王北近鞏、洛,南迫宛、葉,東有淮陽,皆天下勁兵處;乃以太原郡三十一縣為韓國,徙韓王信王太原以北,備禦胡,都晉陽。信上書曰:「國被邊,匈奴數入寇;晉陽去塞遠,請治馬邑。」上許之。 上已封大功臣二十餘人,其餘日夜爭功不決,未得行封。上在洛陽南宮,從複道望見諸將,往往相與坐沙中語。上曰:「此何語?」留侯曰:「陛下不知乎?此謀反耳!」上曰:「天下屬安定,何故反乎?」留侯曰:「陛下起布衣,以此屬取天下。今陛下為天子,而所封皆故人所親愛,所誅皆平生所仇怨。今軍吏計功,以天下不足遍封;此屬畏陛下不能盡封,恐又見疑平生過失及誅,故即相聚謀反耳。」上乃憂曰:「為之奈何?」留侯曰:「上平生所憎、群臣所共知,誰最甚者?」上曰:「雍齒與我有故怨,數嘗窘辱我;我欲殺之,為其功多,故不忍。」留侯曰:「今急先封雍齒,則群臣人人自堅矣。」於是上乃置酒,封雍齒為什方侯;而急趨丞相、禦史定功行封。群臣罷酒,皆喜,曰:「雍齒尚為侯,我屬無患矣!」 *** 臣光曰:張良為高帝謀臣,委以心腹,宜其知無不言;安有聞諸將謀反,必待高帝目見偶語,然後乃言之邪?蓋以高帝初得天下,數用愛憎行誅賞,或時害至公,群臣往往有觖望自危之心,故良因事納忠以變移帝意,使上無阿私之失,下無猜懼之謀,國家無虞,利及後世。若良者,可謂善諫矣。 *** 列侯畢已受封,詔定元功十八人位次。皆曰:「平陽侯曹參,身被七十創,攻城略地,功最多,宜第一。」謁者、關內侯鄂千秋進曰:「群臣議皆誤。夫曹參雖有野戰略地之功,此特一時之事耳。上與楚相距五歲,失軍亡眾,跳身遁者數矣,然蕭何常從關中遣軍補其處,非上所詔令召,而數萬眾會。上之乏絕者數矣。又軍無見糧,蕭何轉漕關中,給食不乏。陛下雖數亡山東,蕭何常全關中以待陛下。此萬世之功也。今雖無曹參等百數,何缺於漢;漢得之,不必待以全。奈何欲以一旦之功而加萬世之功哉!蕭何第一,曹參次之。」上曰:「善!」於是乃賜蕭何帶劍履上殿,入朝不趨。上曰:「吾聞進賢受上賞。蕭何功雖高,得鄂君乃益明。」於是因鄂千秋故所食邑,封為安平侯。是日,悉封何父子兄弟十餘人,皆有食邑;益封何二千戶。上歸櫟陽。 夏五月丙午,尊太公為太上皇。 初,匈奴畏秦,北徙十餘年。及秦滅,匈奴複稍南渡河。單于頭曼有太子曰冒頓。後有所愛閼氏,生少子,頭曼欲立之。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乃使冒頓質於月氏。既而頭曼急擊月氏,月氏欲殺冒頓。冒頓盜其善馬騎之,亡歸;頭曼以為壯,令將萬騎。冒頓乃作鳴鏑,習勒其騎射。令曰:「鳴鏑所射而不悉射者,斬之!」冒頓乃以鳴鏑自射其善馬,既又射其愛妻;左右或不敢射者,皆斬之。最後以鳴鏑射單于善馬,左右皆射之。於是冒頓知其可用。從頭曼獵,以鳴鏑射頭曼,其左右亦皆隨鳴鏑而射。遂殺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冒頓自立為單于。東胡聞冒頓立,乃使使謂冒頓:「欲得頭曼時千里馬。」冒頓問群臣,群臣皆曰:「此匈奴寶馬也,勿與!」冒頓日;「奈何與人鄰國而愛一馬乎!」遂與之。居頃之,東胡又使使謂冒頓:「欲得單于一閼氏。」 冒頓複問左右,左右皆怒曰:「東胡無道,乃求閼氏!請擊之!」冒頓曰:「奈何與人鄰國愛一女子乎!」遂取所愛閼氏予東胡。東胡王愈益驕。東胡與匈奴中間有棄地莫居,千餘裡,各居其邊,為甌脫。東胡使使謂冒頓:「此棄地,欲有之。」冒頓問群臣,群臣或曰:「此棄地,予之亦乎,勿與亦可!」於是冒頓大怒曰:「地者,國之本也,奈何予之!」諸言予之者,皆斬之。冒頓上馬,令:「國中有後出者斬!」遂襲擊東胡。東胡初輕冒頓,不為備;冒頓遂滅東胡。既歸,又西擊走月氏,南並樓煩、白羊河南王,遂侵燕、代,悉收蒙恬所奪匈奴故地與漢關故河南塞至朝那、膚施。是時,漢兵方與項羽相距,中國罷於兵革,以故冒頓得自強,控弦之士三十餘萬,威服諸國。秋,匈奴圍韓王信于馬邑。信數使使胡,求和解。漢發兵救之。疑信數間使,有二心,使人責讓信。信恐誅,九月,以馬邑降匈奴。匈奴冒頓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晉陽。 帝悉去秦苛儀法,為簡易。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帝益厭之。叔孫通說上曰:「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帝曰:「得無難乎?」叔孫通曰:「五帝異樂,三王不同禮,禮者,因時世、人情為之節文者也。臣願頗采古禮,與秦儀雜就之。」上曰:「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者為之。」於是叔孫通使征魯諸生三十餘人。 魯有兩生不肯行,曰:「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去矣,無汙我!」叔孫通笑曰:「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遂與所微三十人西,及上左右為學者與其弟子百餘人,為綿蕞,野外習之。月餘,言於上曰:「可試觀矣。」上使行禮,曰:「吾能為此。」乃令群臣習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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