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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俊傳


  董俊,字用章,真定槁城人。少力田,長涉書史,善騎射。金貞祐間,邊事方急,槁城令立的募兵,射上中者拔為將。眾莫能弓,獨俊一發破的,遂將所募兵迎敵。歲乙亥,國王木華黎帥兵南下,俊遂降。己卯,以勞擢知中山府事,佩金虎符。金將武仙據真定,定武諸城皆應仙。俊率眾夜入真定,逐仙走之,定武諸城複去仙來附。

  庚辰春,金大發兵益仙,治中李全叛中山應之。俊軍時屯曲陽,仙銳氣來戰,敗之黃山下,仙脫走。獻捷于木華黎,由是仙以窮降。木華黎承制授俊龍虎衛上將軍、行元帥府事,駐槁城。俊嘗謁木華黎曰:「武仙黠不可測,終不為我用,請備之。」木華黎然其言,承制授左副元帥。升槁城縣為永安州,號其眾為匡國軍,事一委俊。乙酉,仙果殺都元帥史天倪,據真定以叛,旁郡縣皆為仙守。俊提孤軍居反側間,戰士不滿千人,拒守永安。仙攻之期年,無所利,乃縱兵蹂禾稼,俊呼語之曰:「汝欲得民,而奪之食,無道賊不為也。」仙慚而去,俊出兵掩擊之,仙敗走。久之,俊複夜入真定,仙走死,乃納史天倪弟天澤為帥。壬辰,會諸軍圍汴。明年,金主棄汴奔歸德,追圍之。金兵夜出,薄諸軍于水,俊力戰死焉,時年四十有八。

  俊早喪父,事母以孝聞。歲時廟祭,非疾病,跪拜必盡禮。子雖孩乳,亦使之序拜,曰:「祀以孝先也,禮宜如是。」待族親故人,皆有恩意;裡夫家僮,亦接之有道。克汴時,以侍其軸為賢,延歸教諸子。嘗曰:「射,百日事耳;《詩》、《書》非積學不通。」屢誡諸子曰:「吾一農夫耳,遭天下多故,徒以忠義事人,僅立門戶。深願汝曹力田讀書,勿求非望,為吾累也。」俊忠實自許,不為夷險少移,臨陣勇氣懾眾,立矢石間,怡然若無事,雖中傷亦不為動。每慕馬援為人,曰:「馬革裹屍,援固可壯。」故戰必持矛先士卒,或諫止之,俊曰:「我人臣也,敵在前,不死,乃趨安脫危乎!」先是,戊子歲,朝於行在,諸將獻戶口,各增數要利,吏請如眾,俊曰:「民實少而欺以數多,他日上需求無應,必重斂以承命,是我獨利,而民日困也。」行元帥府時,狂男子三百餘人期日作亂,事覺,戮其渠魁,餘並釋之。深、冀間妖人惑眾,圖為不軌,連逮者數萬人,有司議當族,俊力請主者,但誅首惡。永安節度使劉成叛降武仙於威州,俊下令曰:「逆者一人,餘能去逆,即忠義士,與其家財,仍奏官之。」眾果去成降。沃州民寨天臺為盜,既破降之,他將利其子女,欲掠之,俊曰:「城降而俘其家,仁者不為也。」眾義不取。南征時,人多歸俊願為奴者,既全其家,歸悉縱為民。鄰境人有被掠賣者,亦與直贖還之。其天性之美類如此。俊器度弘遠,善戰而不妄殺,故人樂為之用。大小百戰,無不克捷。為政寬明,見人善治田廬,必召與歡語,有惰者,則怒罰之,故其部完實,民惟恐其去也。贈翊運效節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封壽國公,諡忠烈。加贈推忠翊運效節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改封趙國公。子文炳、文蔚、文用、文直、文忠,文炳自有傳。

  文蔚字彥華,俊之次子也。重厚寡言,不事嬉戲,立志勤苦,讀書忘倦。及長,善騎射,膂力絕人。事母至孝,接人謙恭,凡所與交,貴賤長幼,待之無異;至於一揖,必正容端禮,俯首幾至於地,徐徐起拱,人所難能。兄文炳為槁城令,厲精於政,家務悉委之,凡供給祭祀賓客之事,無不盡心。辛醜,起民兵南征,文炳命文蔚率十有七人,私整鞍馬衣甲,自為一隊,與眾軍渡淮。甲寅,世祖收大理,還駐六盤山。文炳以文蔚孝謹公勤,可委以事,解所佩金符以讓,帝嘉賞之,授槁城等處行軍千戶。南鎮鄧州,與荊、襄接境,沿邊城壁未築。是年冬十一月,修光化;乙卯,立毗陽;丙辰,築棗陽。文蔚悉總之,治板幹,具畚鍤,儲餱糧,運木石,程其工力,時其饑飽,藥其疾病。見執役者,常以善言撫之,弗事威猛。眾鹹感曰:「他將領役,鞭箠怒辱,不恤困苦。今董侯慈惠若此,我曹安忍負之!」各盡力成之。

  丁巳,攻襄,樊城南據漢江,北阻湖水,卒不得渡。文蔚夜領兵士,于湖水狹隘之處,伐木拔根,立于水,實以薪草為橋樑,頃之即成。至曉,師悉渡,圍已合,城中大驚異之。文蔚複統拔都軍以當前行,奪其外城,論功居最。己未,憲宗伐宋,入川蜀,文蔚奉詔,將鄧之選兵西上,由褒斜曆劍閣,而劍、閬諸州,平地不能守,置州事於山。師行大獲、雲頂、長寧、苦竹諸寨,長驅而前。至釣魚山,崖壁巉峭,惟一徑可登,恃險阻未即降。帝命攻之,文蔚以次往攻,乃激曆將士,挾雲梯,冒飛石,履崎嶇以登,直抵其寨苦戰,頃之,兵士被傷,乃還。帝親見之,加以賞賚。中統二年,世祖置武衛軍,文蔚以鄧兵入為千戶。帝北狩,留屯上都。三年,李璮反,據濟南,文蔚以麾下軍圍其南面,春秋力戰,城破,璮誅,奏功還。至元五年七月十七日,以疾卒於上都之炭山。弟文忠,時為樞密僉院,乞護喪南還,帝甚憫之。泰定中,贈明威將軍、僉右衛使司事、上騎都尉、隴西郡伯。

  文用字彥材,俊之第三子也。生十歲,父死,長兄文炳教諸弟有法。文用學問早成,弱冠試詞賦中選。時以真定槁城奉莊聖太后湯沐,庚戌,太后命擇邑中子弟來上,文用始從文炳謁太后于和林城。世祖在潛藩,命文用主文書,講說帳中,常見許重。癸醜,世祖受命憲宗自河西征雲南大理。文用與弟文忠從軍,督糧械,贊軍務。丁巳,世祖令授皇子經,是為北平王、雲南王也。又命召遺老竇默、姚樞、李俊民、李治、魏璠于四方。己未,伐宋,文用發沿邊蒙古、漢人諸軍,理軍需。將攻鄂州,宋賈似道、呂文德將兵來拒,水陸軍容甚盛。九月,世祖臨江閱戰,文炳求先進戰,文用與文忠固請偕行,世祖親料甲胄,擇大艦授之,大破宋師。

  世祖即位,建元中統。文用持詔宣諭邊郡,且擇諸軍充侍衛,七月還朝。中書左丞張文謙宣撫大名等路,奏文用為左右司郎中。二年八月,以兵部郎中參議都元帥府事。三年,李璮叛據濟南,從元帥闊闊帶統兵誅之,山東平。阿術奉詔伐宋,召文用為其屬,文用辭曰:「新制,諸侯總兵者,其子弟勿複任兵事。今吾兄文炳以經略使總重兵鎮山東,我不當行。」阿術曰:「潛邸舊臣,不得引此為說。」文用謝病不行。

  至元改元,召為西夏中興等路行省郎中。中興自渾都海之亂,民間相恐動,竄匿山谷。文用至,鎮之以靜,乃為書置通衢諭之,民乃安。始開唐來、漢延、秦家等渠,墾中興、西涼、甘、肅、瓜、沙等州之土為水田若干,於是民之歸者戶四五萬,悉授田種,頒農具。更造舟置黃河中,受諸部落及潰叛之來降者。時諸王只必鐵木兒鎮西方,其下縱橫,需索無算,省臣不能支,文用坐幕府,輒面折以法。其徒積忿,譖文用於王,王怒,召文用,使左右雜問之,意叵測。文用曰:「我天子命史,非汝等所當問,請得與天子所遣為王傅者辨之。」王即遣其傅訊文用。其傅中朝舊臣,不肯順王意。文用謂之曰:「我漢人,生死不足計。所恨者,仁慈寬厚如王,以重戚鎮遠方,而其下毒虐百姓,淩暴官府,傷王威名,於事體不便。」因曆指其不法者數十事。其傅驚起,去白王,王即召文用謝之曰:「非郎中,我殆不知。郎中持此心事朝廷,宜勿怠。」自是譖不行而省府事頗立。二年,入奏經略事宜還,以上旨行之,中興遂定。

  八年,立司農司,授山東東西道巡行勸農使。山東自更叛亂,野多曠土,文用巡行勸勵,無問幽僻。入登州境,見其墾辟有方,以郡守移剌某為能,作詩表異之。於是列郡鹹勸,地利畢興,五年之間,政績為天下勸農使之最。十二年,丞相安童奏文用為工部侍郎,代紇石裡。紇石裡,阿合馬私人也。其徒既讒間安童罷相,即使鷹監奏曰:「自紇石裡去,工部侍郎不給鷹食,鷹且瘦死。」帝怒,促召治之,因急捕文用入見。帝望見曰:「董文用乃為爾治鷹食者耶!」置不問,別令取給有司。十三年,出文用為衛輝路總管,佩金虎符。郡當衝要,民為兵者十之九,余皆單弱貧病,不堪力役。會初得江南,圖籍、金玉、財帛之運,日夜不絕于道,警衛輸挽,日役數千夫。文用憂之曰:「吾民弊矣,而又重妨耕作,殆不可。」乃從轉運主者言:「州縣吏卒,足以備用,不必重煩吾民也。」主者曰:「汝言誠然,萬一有不虞,則罪將誰歸!」文用即手書具官姓名保任之。民得以時耕,而運事亦不廢。諸郡運江淮粟于京師,衛當運十五萬石,文用曰:「民籍可役者無幾,且江淮風水,舟不能以時至,而先為期會,是未運而民已困矣。」乃集旁郡通議,立驛置法,民力以舒。十四年,詣汴漕司言事。適漕司議通沁水北東合流禦河以便漕者,文用曰:「衛為郡,地最下,大雨時行,沁水輒溢出百十里間;雨更甚,水不得達於河,即浸淫及衛,今又引之使來,豈惟無衛,將無大名、長蘆矣。」會朝廷遣使相地形,上言:「衛州城中浮屠最高者,才與沁水平,勢不可開也。」事遂寢。

  十六年,受代歸田裡,茅茨數椽,僅避風雨,讀書賦詩,怡然燕居。裕宗在東宮,數為台臣言:「董文用勳舊忠良,何以不見用?」十八年,台臣奏起文用為山北遼東道提刑按察使,不赴。十九年,朝廷選用舊臣,召文用為兵部尚書。自是朝廷有大議,未嘗不與聞。二十年,江淮省臣有欲專肆而忌廉察官,建議行台隸行省,狀上,集朝臣議之。文用議曰:「不可。禦史台譬之臥虎,雖未噬人,人猶畏其為虎也。今虛名僅存,紀綱猶不振,一旦摧抑之,則風采薾然,無可複望者矣。昔阿合馬用事時,商賈賤役,皆行賄入官,及事敗,欲盡去其人,廷議以為不可,使阿合馬售私恩,而朝廷驟斂怨也。乃使按察司劾去其不可者,然後吏有所憚,民有所赴訴。則是按察司者,國家當飭勵之,不可摧抑也。」悉從文用議。

  轉禮部尚書,遷翰林、集賢二院學士,知秘書監。時中書右丞盧世榮以貨利得幸權要,為貴官,陰結貪刻之黨,以錙銖掊克為功,乃建議曰:「我立法治財,視常歲當倍增,而民不擾也。」詔下會議,人無敢言者。文用陽問曰:「此錢取於右丞之家耶?將取之於民耶?取於右丞之家,則不敢知;若取諸民,則有說矣。牧羊者,歲嘗兩剪其毛,今牧人日剪其毛而獻之,則主者固悅其得毛之多矣,然而羊無以避寒熱,即死且盡,毛又可得哉!民財亦有限,取之以時,猶懼其傷殘也,今盡刻剝無遺,猶有百姓乎!」世榮不能對。丞相安童謂坐中曰:「董尚書真不虛食俸祿者。」議者出,皆謝文用曰:「君以一言折聚斂之臣而厚邦本,真仁人之言哉!」世榮竟以是得罪。

  二十二年,拜江淮行中書省參知政事,文用力辭。帝曰:「卿家世非他人比。朕所以任卿者,不在錢谷細務也,卿當察其大者,事有不便,但言之。」文用遂行。行省長官者,素貴多傲,同列莫敢仰視,跪起稟白,如小吏事上官。文用至,則坐堂上,侃侃與論是非可否,無所遷就,雖數忤之,不顧也。有以帝命建佛塔于宋故宮者,有司奉行甚急,天大雨雪,入山伐木,死者數百人,猶欲並建大寺。文用謂其人曰:「非時役民,民不堪矣,少徐之如何?」長官者曰:「參政奈何格上命耶?」文用曰:「非敢格上命,今日之困民力而失民心者,豈上意耶!」其人意沮,遂稍寬其期。二十三年,朝廷將用兵海東,征斂益急,有司大為奸利。文用請入奏事,大略言:「疲國家可寶之民力,取僻陋無用之小邦。」列其條目甚悉。言上,事遂罷。

  二十五年,拜禦史中丞。文用曰:「中丞不當理細務,吾當先舉賢才。」乃舉胡祗遹、王惲、雷膺、荊幼紀、許楫、孔從道十余人為按察使,徐琰、魏初為行台中丞,當時以為極選。方是時,桑哥當國,恩寵方盛,自近戚貴人見之,皆屏息遜避,無敢誰何。文用以舊臣任中丞,獨不附之。桑哥令人風文用頌己功於帝前,文用不答。桑哥又自謂文用曰:「百司皆具食于丞相府矣。」文用又不答。會朔方軍興,糧糗粗備,而誅求愈急,文用謂桑哥曰:「民急矣。外難未解而內伐其根本,丞相宜思之。」於是遠邇盜賊蜂起,文用持外郡所上盜賊之目,謂桑哥曰:「百姓豈不欲生養安樂哉!急法暴斂使至此爾。禦史台所以救政事之不及,丞相當助之,不當抑之也。禦史台不得行,則民無所赴訴,民無所赴訴而政日亂,將不止於台事之不行也。」忤其意益深,乃摭拾台事百端。文用日與辨論,不為屈。於是具奏桑哥奸狀,詔報文用,語密而外人不知也。桑哥日誣譖文用於帝曰:「在朝惟董文用戇傲不聽令,沮撓尚書省,請痛治其罪。」帝曰:「彼禦史之職也,何罪之有!且董文用端謹,朕所素知,汝善視之。」遷大司農。時欲奪民田為屯田,文用固執不可。遷為翰林學士承旨。

  二十七年,隆福太后在東宮,以文用舊臣,欲使文用授皇孫經,具奏上,以帝命命之。文用每講說經旨,必附以朝廷故事,丁嚀譬喻,反復開悟,皇孫亦特加敬禮。三十一年,帝命文用以其諸子入見,文用曰:「臣蒙國厚恩,死無以報,臣之子何能為!」命至再三,終不以見。是歲,世祖崩,成宗將即位上都,太后命文用從行。既即位,巡狩三不剌之地,文用曰:「先帝新棄天下,陛下巡狩,不以時還,無以慰安元元,宜趣還京師。且臣聞人君猶北辰然,居其所而眾星拱之,不在勤遠略也。」帝悟,即日可其奏。是行也,帝每召入帳中,問先朝故事,文用亦盛言先帝虛心納賢、開國經世之務,談說或至夜半。文用自先帝時,每侍燕,與蒙古大臣同列,裕宗嘗就榻上賜酒,使毋下拜跪飲,皆異數也。帝在東宮時,正旦受賀,於眾中見文用,召使前曰:「吾向見至尊,甚稱汝賢。」輒親取酒飲之。至是,眷賚益厚。是年,詔修先帝實錄,升資德大夫、知制誥兼修國史。文用於祖宗世系功德、近戚將相家世勳績,皆記憶貫穿,史館有所考究質問,文用應之無遺失。大德元年,上章請老,賜中統鈔萬貫以歸,官一子,鄉郡侍養。六月戊寅,以疾卒,年七十有四,子八人:士貞,士亨,士楷,士英,士昌,士恒,士廉,士方。贈銀青榮祿大夫、少保、趙國公,諡忠穆。

  文直字彥正,俊之第四子也。剛毅莊栗,簡言笑,通經史法律。為槁城長官,佩金符。初,兄文炳及季弟文忠去事世祖,次文用亦在朝,俱有仰於家,而食者百余口,文直勤儉,始終不替。內則養生送死之合禮,外則中表賓問之中度,奉上接下,一敬一愛,藹乎其睦也。性好施而甚仁,裡閈或貧不自立,每陰濟其急,不使之知恩所從來。微至僮病,必手予粥藥。或止之,曰:『不忍以其賤地違吾愛心。」及棄官,浮沉裡社,任真適意,親賓過從,尊酒相勞。家門日以烜赫,己獨恬然,不見諸辭色。以病卒,年五十有二。

  文忠字彥誠,俊第八子也。歲壬子,入侍世祖潛邸。王鶚嘗言詩,因問文忠能之乎,文忠曰:「吾少讀書,惟知入則孝於親,出則忠於君而已。詩非所學也。」癸醜,從征南詔。已未,伐宋,與兄文炳、文用敗宋兵于陽羅堡,得蒙沖百艘,進圍鄂。世祖即位,置符寶局,以文忠為郎,授奉訓大夫,居益近密,嘗呼董八而不名。文忠不為容悅,隨事獻納,中禁事秘,外多不聞。至元二年,安童以右丞相入領中書,建陳十事,言忤旨,文忠曰:「丞相素有賢名,今秉政之始,人方傾聽,所請不得,後何以為?」遂從旁代對,懇悃詳切,如身條是疏者,始得允可。

  八年,侍講學士徒單公履欲奏行貢舉,知帝於釋氏重教而輕禪,乃言儒亦有之,科舉類教,道學類禪。帝怒,召姚樞、許衡與宰臣廷辨。文忠自外入,帝曰:「汝日誦《四書》,亦道學者。」文忠對曰:「陛下每言:士不治經講孔孟之道而為詩賦,何關修身,何益治國!由是海內之士,稍知從事實學。臣今所誦,皆孔孟之言,焉知所謂道學!而俗儒守亡國余習,欲行其說,故以是上惑聖聽,恐非陛下教人修身治國之意也。」事遂止。十一年,伐宋,民困供饋,文忠奏免常歲橫征,從之。帝嘗見宋降將,從容問宋所以亡者,皆曰:「賈似道當國,薄武人而重文儒,將士怨之,莫有鬥志。故大軍既至,爭解甲歸命也。」帝問文忠:「此言何如?」文忠因詰之曰:「似道薄汝矣,而君則貴汝以官,富汝以祿,未嘗薄汝也。今有怨於相,而移於君,不肯一戰,坐視國亡,如臣節何!然則似道薄汝者,豈非預知汝曹不足恃乎!」帝深善之。有旨徙大都獵戶于郢中,文忠奏止之。又請罷官鬻田器之稅,聽民自為。

  時多盜,詔犯者皆殺無赦。在處系囚滿獄。文忠言:「殺人取貨,與竊一錢者均死,慘黷莫甚,恐乖陛下好生之德。」敕革之。或告漢人毆傷國人,及太府監屬盧甲盜剪官布。帝怒,命殺以懲眾。文忠言:「今刑曹於囚罪當死者,已有服辭,猶必詳讞,是豈可因人一言,遽加之重典!宜付有司閱實,以俟後命。」乃遣文忠及近臣突滿分核之,皆得其誣狀,遂詔原之。帝因責侍臣曰:「方朕怒時,卿曹皆不敢言。非董文忠開悟朕心,則殺二無辜之人,必取議中外矣。」因賜文忠金尊,曰:「用旌卿直。」裕宗亦語宮臣曰:「方天威之震,董文忠從容諫正,實人臣難能者。」太府監屬奉物詣文忠泣謝曰:「鄙人賴公複生。」文忠曰:「吾素非知子,所以相救於危急者,蓋為國平刑,豈望子見報哉!」卻其物不受。

  自安童北伐,阿合馬獨當國柄,大立親党,懼廉希憲複入為相,害其私計,奏希憲以右丞行省江陵。文忠言:「希憲國家名臣,今宰相虛位,不可使久居外,以孤人望,宜早召還。」從之。十六年十月,奏曰:「陛下始以燕王為中書令、樞密使,才一至中書。自冊為太子,累使明習軍國之事,然十有餘年,終守謙退,不肯視事者,非不奉明詔也,蓋朝廷處之未盡其道爾。夫事已奏決,而始啟太子,是使臣子而可否君父之命,故惟有唯默避遜而已。以臣所知,不若令有司先啟而後聞,其有未安者,則以詔敕斷之,庶幾理順而分不逾,太子必不敢辭其責矣。」帝即日召大臣,面諭其意,使行之。複語太子曰:「董八,崇立國本者,其勿忘之。」

  禮部尚書謝昌元請立門下省,封駁制敕,以絕中書風曉近習奏請之弊。帝銳意欲行之,詔廷臣雜議;且怒翰林學士承旨王磐曰:「如是有益之事,汝不入告,而使南方後至之臣言之,汝用學問何為!必今日開是省。」三日,廷臣奏以文忠為侍中,及其屬數十人。近臣乘便言曰:「陛下將別置省,此實其時。然得人則可以寬聖心,新民聽;今聞盜詐之臣與居其間,不可。」其言多指文忠。文忠忿辨曰:「上每稱臣不盜不詐,今汝顧臣而言,意實在臣。其顯言臣盜詐何事!」帝令言者出,文忠猶訴不止,且攻其害國之奸。帝曰:「朕自知之,彼不言汝也。」其人忌文忠,欲中害之,然以文忠清慎無過,乃奉鈔萬緡為壽,求交歡,文忠卻之。文炳為中書左丞,卒,太傅伯顏乃表文忠可相,帝使繼其官,文忠辭曰:「臣兄有平定南方之勞,可居是位。臣嘗給事居中,所宣何力,敢冒居重職乎!」

  十八年,升典瑞局為監,郎為卿,仍以文忠為之。授正議大夫,俄授資德大夫、僉書樞密院事,卿如故。車駕行幸,詔文忠毋扈從,留居大都,凡宮苑、城門、直舍、徼道、環衛、營屯、禁兵、太府、少府、軍器、尚乘諸監,皆領焉。兵馬司舊隸中書,並付文忠。時權臣累請奪還中書,不報。是冬十月二十有五日,雞鳴,將入朝,忽病僕,帝遣中使持藥投救,不及,遂卒,甚悼惜之,賻錢數十萬。後制贈光祿大夫、司徒,封壽國公,諡忠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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