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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脫傳


  脫脫,字大用,生而岐嶷,異于常兒。及就學,請于其師浦江吳直方曰:「使脫脫終日危坐讀書,不若日記古人嘉言善行服之終身耳。」稍長,膂力過人,能挽弓一石。年十五,為皇太子怯憐口怯薛官。

  天曆元年,襲授成制提舉司達魯花赤。二年,入覲,文宗見之悅,曰:「此子後必可大用。」遷內宰司丞,兼前職。五月,命為府正司丞。

  至順二年,授虎符、忠翊侍衛親軍都指揮使。元統二年,同知宣政院事,兼前職。五月,遷中政使。六月,遷同知樞密院事。

  至元元年,唐其勢陰謀不軌,事覺伏誅,其黨答裡及剌剌等稱兵外應。脫脫選精銳與之戰,盡禽以獻。曆太禧宗禋院使,拜禦史中丞、虎符親軍都指揮使,提調左阿速衛。

  四年,進御史大夫,仍提調前職,大振綱紀,中外肅然。扈從上都還,至雞鳴山之渾河,帝將畋於保安州,馬蹶。脫脫諫曰:「古者帝王端居九重之上,日與大臣宿儒講求治道,至於飛鷹走狗,非其事也。」帝納其言,授金紫光祿大夫,兼紹熙宣撫使。

  是時,其伯父伯顏為中書右丞相,既誅唐其勢,益無所忌,擅爵人,赦死罪,任邪佞,殺無辜,諸衛精兵收為己用,府庫錢帛聽其出納。帝積不能平。脫脫雖幼養于伯顏,常憂其敗,私請于其父曰:「伯父驕縱已甚,萬一天子震怒,則吾族赤矣。曷若於未敗圖之。」其父以為然,複懷疑久未決。質之直方,直方曰:「《傳》有之,『大義滅親』。大夫但知忠於國家耳,余複何顧焉。」當是時,帝之左右前後皆伯顏所樹親黨,獨世傑班、阿魯為帝腹心,日與之處。脫脫遂與二人深相結納。而錢唐楊瑀嘗事帝潛邸,為奎章閣廣成局副使,得出入禁中,帝知其可用,每三人論事,使瑀參焉。

  五年秋,車駕留上都,伯顏時出赴應昌。脫脫與世傑班、阿魯謀欲禦之東門外,懼弗勝而止。會河南范孟矯殺省臣,事連廉訪使段輔,伯顏風台臣言漢人不可為廉訪使。時別兒怯不花亦為御史大夫,畏人之議己,辭疾不出,故其章未上。伯顏促之急,監察禦史以告脫脫。脫脫曰:「別兒怯不花位吾上,且掌印,我安敢專邪?」別兒怯不花聞之懼,且將出。脫脫度不能遏,謀于直方。直方曰:「此祖宗法度,決不可廢,盍先為上言之?」脫脫入告於帝,及章上,帝如脫脫言。伯顏知出於脫脫,大怒,言於帝曰:「脫脫雖臣之子,其心專佑漢人,必當治之。」帝曰:「此皆朕意,非脫脫罪也。」及伯顏擅貶宣讓、威順二王,帝不勝其忿,決意逐之。一日,泣語脫脫,脫脫亦泣下,歸與直方謀。直方曰:「此宗社安危所系,不可不密。議論之際,左右為誰?」曰:「阿魯及脫脫木兒。」直方曰:「子之伯父,挾震主之威,此輩苟利富貴,其語一泄,則主危身戮矣。」脫脫乃延二人於家,置酒張樂,晝夜不令出。遂與世傑班、阿魯議,候伯顏入朝禽之。戒衛士嚴宮門出入,螭坳悉為置兵。伯顏見之大驚,召脫脫責之。對曰:「天子所居,防禦不得不爾。」伯顏遂疑脫脫,益增兵自衛。

  六年二月,伯顏請太子燕帖古思獵于柳林。脫脫與世傑班、阿魯合謀以所掌兵及宿衛士拒伯顏。戊戌,遂拘京城門鑰,命所親信列布城門下。是夜,奉帝禦玉德殿,召近臣汪家奴、沙剌班及省院大臣先後入見,出五門聽命。又召瑀及江西範匯入草詔,數伯顏罪狀。詔成,夜已四鼓,命中書平章政事只兒瓦歹齎赴柳林。

  己亥,脫脫坐城門上,而伯顏亦遣騎士至城下問故。脫脫曰:「有旨逐丞相。」伯顏所領諸衛兵皆散,而伯顏遂南行。詳見《伯顏傳》中。事定,詔以馬紮兒台為中書右丞相;脫脫知樞密院事,虎符,忠翊衛親軍都指揮使,提調武備寺、阿速衛千戶所,兼紹熙等處軍民宣撫都總使、宣忠兀羅思護衛親軍都指揮使司達魯花赤、昭功萬戶府都總使。十月,馬紮兒台移疾辭相位,詔以太師就第。

  至正元年,遂命脫脫為中書右丞相、錄軍國重事,詔天下。脫脫乃悉更伯顏舊政,複科舉取士法,複行太廟四時祭,雪郯王徹徹禿之冤,召還宣讓、威順二王,使居舊藩,以阿魯圖正親王之位,開馬禁,減鹽額,蠲負逋,又開經筵,遴選儒臣以勸講,而脫脫實領經筵事。中外翕然稱為賢相。

  二年五月,用參議孛羅帖木兒等言,于都城外開河置閘,放金口水,欲引通州船至麗正門,役丁夫數萬,訖無成功。事見《河渠志》。

  三年,詔修遼、金、宋三史,命脫脫為都總裁官。又請修《至正條格》頒天下。帝嘗禦宣文閣,脫脫前奏曰:「陛下臨禦以來,天下無事,宜留心聖學。頗聞左右多沮撓者,設使經史不足觀,世祖豈以是教裕皇哉?」即秘書監取裕宗所授書以進,帝大悅。皇太子愛猷識理達臘嘗保育於脫脫家,每有疾飲藥,必嘗之而進。帝嘗駐蹕雲州,遇烈風暴雨,山水大至,車馬人畜皆漂溺,脫脫抱皇太子單騎登山,乃免。至六歲還,帝慰撫之曰:「汝之勤勞,朕不忘也。」脫脫乃以私財造大壽元忠國寺於健德門外,為皇太子祝釐,其費為鈔十二萬二千錠。

  四年閏月,領宣政院事。諸山主僧請複僧司,且曰:「郡縣所苦,如坐地獄。」脫脫曰:「若複僧司,何異地獄中複置地獄邪?」時有疾漸羸,且術者亦言年月不利,乃上表辭位。帝不允,表凡十七上,始從之。有旨封鄭王,食邑安豐,賞賚巨萬,俱辭不受。乃賜松江田,為立稻田提領所以領之。

  七年,別兒怯不花為右丞相,以宿憾譖其父馬紮兒台。詔徙甘肅。脫脫力請俱行,在道則閱騎乘廬帳,食則視其品之精粗。及至其地,馬紮兒台安之。複移西域撒思之地,至河,召還甘州就養。十一月,馬紮兒台薨。帝念脫脫勳勞,召還京師。

  八年,命脫脫為太傅,提調宮傅,綜理東宮之事。

  九年,朵兒只、太平皆罷相,遂詔脫脫複為中書右丞相,賜上尊、名馬、襲衣、玉帶。脫脫既複入中書,恩怨無不報。時開端本堂,皇太子學于其中,命脫脫領端本堂事。又提調阿速、欽察二衛、內史府、宣政院、太醫院事。

  十年五月,居母薊國夫人憂。帝遣近臣喻之,俾出理庶務。於是脫脫用烏古孫良楨、龔伯遂、汝中柏、伯帖木兒等為僚屬,皆委以腹心之寄,小大之事悉與之謀,事行而群臣不知也。吏部尚書偰哲篤建言更造至正交鈔,脫脫信之,詔集樞密院、禦史台、翰林、集賢院諸臣議之,皆唯唯而已,獨祭酒呂思誠言其不可,脫脫不悅。既而終變鈔法,而鈔竟不行。事見思誠傳。

  河決白茅堤,又決金堤,方數千里,民被其患,五年不能塞。脫脫用賈魯計,請塞之,以身任其事。出告群臣曰:「皇帝方憂下民,為大臣者職當分憂。然事有難為,猶疾有難治,自古河患即難治之疾也,今我必欲去其疾。」而人人異論,皆不聽。乃奏以賈魯為工部尚書,總治河防,使發河南北兵民十七萬役之,築決堤成,使複故道。凡八月,功成。事見《河渠志》。於是天子嘉其功,賜世襲答剌罕之號。又敕儒臣歐陽玄制《河平碑》以載其功。仍賜淮安路為其食邑,郡邑長吏聽其自用。

  已而汝、潁之間妖寇聚眾反,以紅巾為號,襄、樊、唐、鄧皆起而應之。

  十一年,脫脫乃奏以弟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兒為知樞密院事,將諸衛兵十余萬討之。克上蔡。既而駐兵沙河,軍中夜驚。也先帖木兒盡棄軍資器械,北奔汴梁,收散卒,屯朱仙鎮。朝廷以也先帖木兒不習兵,詔別將代之。也先帖木兒徑歸,昏夜入城,仍為御史大夫。陝西行台監察禦史十二人劾其喪師辱國之罪,脫脫怒,乃遷西行台御史大夫朵兒直班為湖廣行省平章政事,而禦史皆除各府添設判官,由是人皆莫敢言事。

  十二年,紅巾有號芝麻李者,據徐州。脫脫請自行討之,以逯魯曾為淮南宣慰使,募鹽丁及城邑趫捷,通二萬人,與所統兵俱發。九月,師次徐州,攻其西門。賊出戰,以鐵翎箭射馬首,脫脫不為動,麾軍奮擊之,大破其眾,入其外郛。明日,大兵四集,亟攻之,賊不能支,城破,芝麻李遁去。獲其黃傘旗鼓,燒其積聚,追擒其偽千戶數十人,遂屠其城。帝遣中書平章政事普化等即軍中命脫脫為太師,依前右丞相,趣還朝,而以樞密院同知禿赤等進師平潁、亳。師還,賜上尊、珠衣、白金、寶鞍。皇太子錫燕于私第。詔改徐州為武安州,而立碑以著其績。

  十三年三月,脫脫用左丞烏古孫良楨、右丞悟良哈台議,屯田京畿,以二人兼大司農卿,而脫脫領大司農事。西至西山,東至遷民鎮,南至保定、河間,北至檀、順州,皆引水利,立法佃種,歲乃大稔。

  十四年,張士誠據高郵,屢招諭之不降。詔脫脫總制諸王諸省軍討之。黜陟予奪一切庶政,悉聽便宜行事;省台院部諸司,聽選官屬從行,稟受節制。西域、西番皆發兵來助。旌旗累千里,金鼓震野,出師之盛,未有過之者。師次濟寧,遣官詣闕裡祀孔子,過鄒縣祀孟子。

  十一月,至高郵。辛未至乙酉,連戰皆捷。分遣兵平六合,賊勢大蹙。俄有詔罪其老師費財,以河南行省左丞相太不花、中書平章政事月闊察兒、知樞密院事雪雪代將其兵,削其官爵,安置淮安。

  先是,脫脫之西行也,別兒怯不花欲陷之死。哈麻屢言於帝,召還近地,脫脫深德之,至是引為中書右丞。而是時脫脫信用汝中柏,由左司郎中參議中書省事,平章以下見其議事莫敢異同,惟哈麻不為之下。汝中柏因譖之脫脫,改為宣政院使,位居第三,於是哈麻深銜之。哈麻嘗與脫脫議授皇太子冊寶禮,脫脫每言:「中宮有子,將置之何所?」以故久不行。脫脫將出師也,以汝中柏為治書侍御史,使輔也先帖木兒居中。汝中柏恐哈麻必為後患,欲去之。脫脫猶豫未決,令與也先帖木兒謀。也先帖木兒以其有功於己,不從。哈麻知之,遂譖脫脫于皇太子及皇后奇氏。會也先帖木兒方移疾家居,監察禦史袁賽因不花等承哈麻風旨,上章劾之,三奏乃允;奪禦史台印,出都門外聽旨,以汪家奴為御史大夫;而脫脫亦有淮安之命。

  十二月辛亥,詔至軍中,參議龔伯遂曰:「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且丞相出師時,嘗被密旨,今奉密旨一意進討可也。詔書且勿開,開則大事去矣。」脫脫曰:「天子詔我而我不從,是與天子抗也,君臣之義何在?」弗從。既聽詔,脫脫頓首謝曰:「臣至愚,荷天子寵靈,委以軍國重事,蚤夜戰兢,懼弗能勝。一旦釋此重負,上恩所及者深矣。」即出兵甲及名馬三千,分賜諸將,俾各帥所部以聽月闊察兒、雪雪節制。客省副使哈剌答曰:「丞相此行,我輩必死他人之手,今日甯死丞相前。」拔刀刎頸而死。初命脫脫安置淮安,俄有旨移置亦集乃路。

  十五年三月,台臣猶以謫輕,列疏其兄弟之罪,於是詔流脫脫于雲南大理宣慰司鎮西路,流也先帖木兒于四川碉門。脫脫長子哈剌章,肅州安置;次子三寶奴,蘭州安置。家產簿錄入官。脫脫行至大理騰沖,知府高惠見脫脫,欲以女事之,許築室一程外以居,雖有加害者可以無虞。脫脫曰:「吾罪人也,安敢念及此!」巽辭以絕之。九月,遣官移置阿輕乞之地,高惠以脫脫前不受其女,故首發鐵甲軍圍之。

  十二月己未,哈麻矯詔遣使鴆之,死,年四十二。

  訃聞,中書遣尚舍卿七十六至其地,易棺衣以殮。

  脫脫儀狀雄偉,頎然出於千百人中,而器宏識遠,莫測其蘊。功施社稷而不伐,位極人臣而不驕,輕貨財,遠聲色,好賢禮士,皆出於天性。至於事君之際,始終不失臣節,雖古之有道大臣,何以過之。惟其惑於群小,急複私仇,君子譏焉。

  二十二年,監察禦史張沖等上章雪其冤,於是詔複脫脫官爵,並給複其家產。召哈剌章、三寶奴還朝。而也先帖木兒先是亦已死,乃授哈剌章中書平章政事,封申國公,分省大同;三寶奴知樞密院事。

  二十六年,監察禦史聖奴、也先、撒都失裡等複言:「奸邪構害大臣,以致臨敵易將,我國家兵機不振從此始,錢糧之耗從此始,盜賊縱橫從此始,生民之塗炭從此始。設使脫脫不死,安得天下有今日之亂哉!乞封一字王爵,定諡及加功臣之號。」朝廷皆是其言。然以國家多故,未及報而國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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