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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忽木傳


  不忽木,一名時用,字用臣,世為康裡部大人。康裡,即漢高車國也。祖海藍伯,嘗事克烈王可汗。王可汗滅,即棄家從數千騎望西北馳去,太祖遣使招之,答曰:「昔與帝同事王可汗,今王可汗既亡,不忍改所事。」遂去,莫知所之。子十人,皆為太祖所虜,燕真最幼,年方六歲,太祖以賜莊聖皇后。後憐而育之,遣侍世祖于藩邸。長從征伐,有功。世祖威名日盛,憲宗將伐宋,命以居守。燕真曰:「主上素有疑志,今乘輿遠涉危難之地,殿下以皇弟獨處安全,可乎?」世祖然之,因請從南征。憲宗喜,即分兵命趨鄂州,而自將攻蜀之釣魚山,令阿裡不哥居守。憲宗崩,燕真統世祖留部,覺阿裡不哥有異志,奉皇后稍引而南,與世祖會於上都。

  世祖即位,燕真未及大用而卒,官止衛率。不忽木其仲子也,資稟英特,進止詳雅,世祖奇之,命給事裕宗東宮,師事太子贊善王恂。恂從北征,乃受學于國子祭酒許衡。日記數千言,衡每稱之,以為有公輔器。世祖嘗欲觀國子所書字,不忽木年十六,獨書《貞觀政要》數十事以進,帝知其寓規諫意,嘉歎久之。衡纂歷代帝王名諡、統系、歲年,為書授諸生,不忽木讀數過即成誦,帝召試,不遺一字。至元十三年,與同舍生堅童、太答、禿魯等上疏曰:

  臣等聞之,《學記》曰:「君子如欲化民成俗,其必由學乎!」「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故古之王者,建國君民,教學為先。蓋自堯、舜、禹、湯、文、武之世,莫不有學,故其治隆於上,俗美於下,而為後世所法。降至漢朝,亦建學校,詔諸生課試補官。魏道武帝起自北方,既定中原,增置生員三千,儒學以興。此歷代皆有學校之證也。

  臣等今複取平南之君建置學校者,為陛下陳之。晉武帝嘗平吳矣,始起國子學。隋文帝嘗滅陳矣,俾國子寺不隸太常。唐高祖嘗滅梁矣,詔諸州縣及鄉並令置學。及至太宗,數幸國學,增築學舍至千二百間,國學、太學、四門學亦增生員,其書、算各置博士,乃至高麗、百濟、新羅、高昌、吐蕃諸國酋長亦遣子弟入學,國學之內至八千餘人。高宗因之,遂令國子監領六學:一曰國子學,二曰太學,三曰四門學,四曰律學,五曰書學,六曰算學,各置生徒有差,皆承高祖之意也。然晉之平吳得戶五十二萬而已,隋之滅陳得郡縣五百而已,唐之滅梁得戶六十余萬而已,而其崇重學校已如此。況我堂堂大國,奄有江嶺之地,計亡宋之戶不下千萬,此陛下神功,自古未有,而非晉、隋、唐之所敢比也。然學校之政,尚未全舉,臣竊惜之。

  臣等向被聖恩,俾習儒學。欽惟聖意,豈不以諸色人仕宦者常多,蒙古人仕宦者尚少,而欲臣等曉識世務,以任陛下之使令乎?然以學制未定,朋從數少。譬猶責嘉禾于數苗,求良驥于數馬,臣等恐其不易得也。為今之計,如欲人材眾多,通習漢法,必如古昔遍立學校然後可。若曰未暇,宜且於大都弘闡國學。擇蒙古人年十五以下、十歲以上質美者百人,百官子弟與凡民俊秀者百人,俾廩給各有定制。選德業充備足為師表者,充司業、博士、助教而教育之。使其教必本於人倫,明乎物理,為之講解經傳,授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道。其下複立數科,如小學、律、書、算之類。每科設置教授,各令以本業訓導。小學科則令讀誦經書,教以應對進退事長之節;律科則專令通曉吏事;書科則專令曉習字畫;算科則專令熟閑算數。或一藝通然後改授,或一日之間更次為之。俾國子學官總領其事,常加點勘,務要俱通,仍以義理為主。有餘力者聽令學作文字。日月歲時,隨其利鈍,各責所就功課,程其勤惰而賞罰之。勤者則升之上舍,惰者則降之下舍,待其改過則複升之。假日則聽令學射,自非假日,無故不令出學。數年以後,上舍生學業有成就者,乃聽學官保舉,蒙古人若何品級,諸色人若何仕進。其未成就者,且令依舊學習,俟其可以從政,然後歲聽學官舉其賢者、能者,使之依例入仕。其終不可教者,三年聽令出學。凡學政因革、生員增減,若得不時奏聞,則學無弊政,而天下之材亦皆觀感而興起矣。然後續立郡縣之學,求以化民成俗,無不可者。

  臣等愚幼,見於書、聞于師者如此。未敢必其可行,伏望聖慈下臣此章,令諸老先與左丞王贊善等,商議條奏施行,臣等不勝至願。

  書奏,帝覽之喜。

  十四年,授利用少監。十五年,出為燕南河北道提刑按察副使。帝遣通事脫虎脫護送西僧往作佛事,還過真定,箠驛吏幾死,訴之按察使,不敢問。不忽木受其狀,以僧下獄。脫虎脫直欲出僧,辭氣倔強,不忽木令去其冠庭下,責以不職。脫虎脫逃歸以聞,帝曰:「不忽木素剛正,必爾輩犯法故也。」繼而燕南奏至,帝曰:「我固知之。」十九年,升提刑按察使。有訟淨州守臣盜官物者,淨州本隸河東,特命不忽木往按之,歸報稱旨,賜白金千兩、鈔五千貫。

  二十一年,召參議中書省事。時榷茶轉運使盧世榮阿附宣政使桑哥,言能用己,則國賦可十倍於舊。帝以問不忽木,對曰:「自昔聚斂之臣,如桑弘羊、宇文融之徒,操利術以惑時君,始者莫不謂之忠,及其罪稔惡著,國與民俱困,雖悔何及。臣願陛下無納其說。」帝不聽,以世榮為右丞,不忽木遂辭參議不拜。

  二十二年,世榮以罪被誅,帝曰:「朕殊愧卿。」擢吏部尚書。時方籍沒阿合馬家,其奴張散劄兒等罪當死,繆言阿合馬家貲隱寄者多,如盡得之,可資國用。遂鉤考捕系,連及無辜,京師騷動。帝頗疑之,命丞相安童集六部長貳官詢問其事,不忽木曰:「是奴為阿合馬心腹爪牙,死有餘罪。為此言者,蓋欲苟延歲月,徼幸不死爾。豈可複受其誑,嫁禍善良耶?急誅此徒,則怨謗自息。」丞相以其言入奏,帝悟,命不忽木鞫之,具得其實,散劄兒等伏誅,其捕系者盡釋之。

  二十三年,改工部尚書。九月,遷刑部。河東按察使阿合馬,以貲財諂媚權貴,貨錢於官,約償羊馬,至則抑取部民所產以輸。事覺,遣使按治,皆不伏,及不忽木往,始得其不法百餘事。會大同民饑,不忽木以便宜發倉廩賑之。阿合馬所善幸臣奏不忽木擅發軍儲,又鍛煉阿合馬使自誣服。帝曰:「使行發粟以活吾民,乃其職也,何罪之有。」命移其獄至京師審視,阿合馬竟伏誅。吐土哈求欽察之為人奴者增益其軍,而多取編民。中書僉省王遇驗其籍改正之。吐土哈遂奏遇有不臣語。帝怒,欲斬之,不忽木諫曰:「遇始令以欽察之人奴為兵,未聞以編民也。萬一他衛皆仿此,戶口耗矣。若誅遇,後人豈肯為陛下盡職乎?」帝意解,遇得不死。

  二十四年,桑哥奏立尚書省,誣殺參政楊居寬、郭佑。不忽木爭之不得,桑哥深忌之,嘗指不忽木謂其妻曰:「他日籍我家者此人也。」因其退食,責以不坐曹理務,欲加之罪,遂以疾免。車駕還自上都,其弟野禮審班侍坐輦中,帝曰:「汝兄必以某日來迎。」不忽木果以是日至。帝見其臒甚,問其祿幾何,左右對以滿病假者例不給,帝念其貧,命盡給之。

  二十七年,拜翰林學士承旨、知制誥兼修國史。

  二十八年春,帝獵柳林,徹裡等劾奏桑哥罪狀,帝召問不忽木,具以實對。帝大驚,乃決意誅之。罷尚書省,複以六部歸於中書,欲用不忽木為丞相,固辭,帝曰:「朕過聽桑哥,致天下不安,今雖悔之,已無及矣。朕識卿幼時,使卿從學,政欲備今日之用,勿多讓也。」不忽木曰:「朝廷勳舊,齒爵居臣右者尚多,今不次用臣,無以服眾。」帝曰:「然則孰可?」對曰:「太子詹事完澤可。向者籍沒阿合馬家,其賂遺近臣,皆有簿籍,唯無完澤名;又嘗言桑哥為相,必敗國事,今果如其言,是以知其可也。」帝曰:「然非卿無以任吾事。」乃拜完澤右丞相,不忽木平章政事。

  上都留守木八剌沙言改按察司置廉訪司不便,宜罷去,乃求憲臣贓罪以動上聽。帝以責中丞崔彧,彧謝病不知。不忽木面斥彧不直言,因曆陳不可罷之說,帝意乃釋。王師征交趾失利,複謀大舉,不忽木曰:「島夷詭詐,天威臨之,寧不震懼,獸窮則噬,勢使之然。今其子日燇襲位,若遣一介之使,諭以禍福,彼能悔過自新,則不煩兵而下矣。如或不悛,加兵未晚。」帝從之。於是交趾感懼,遣其偽昭明王等詣闕謝罪,盡獻前六歲所當貢物。帝喜曰:「卿一言之力也。」即以其半賜之,不忽木辭曰:「此陛下神武不殺所致,臣何功焉。」惟受沉水假山、象牙鎮紙、水晶筆格而已。

  麥術丁請複立尚書省,專領右三部,不忽木庭責之曰:「阿合馬、桑哥相繼誤國,身誅家沒,前鑒未遠,奈何又欲效之乎!」事遂寢。或勸征流求,及賦江南包銀,皆諫止之。桑哥党人納速剌丁等既誅,帝以忻都長於理財,欲釋不殺。不忽木力爭之,不從。日中凡七奏,卒正其罪。釋氏請以金銀幣帛祠其神,帝難之。不忽木曰:「彼佛以去貪為寶。」遂弗與。或言京師蒙古人宜與漢人間處,以制不虞。不忽木曰:「新民乍遷,猶未甯居,若複紛更,必致失業。此蓋奸人欲擅貨易之利,交結近幸,借為納忠之說耳。」乃圖寫國中貴人第宅已與民居犬牙相制之狀上之而止。有譖完澤徇私者,帝以問不忽木。對曰:「完澤與臣俱待罪中書,設或如所言,豈得專行。臣等雖愚陋,然備位宰輔,人或發其陰短,宜使面質,明示責降,若內懷猜疑,非人主至公之道也。」言者果屈,帝怒,命左右批其頰而出之。是日苦寒,解所禦黑貂裘以賜。帝每顧侍臣,稱塞咥旃之能,不忽木從容問其故,帝曰:「彼事憲宗,常陰資朕財用,卿父所知。卿時未生,誠不知也。」不忽木曰:「是所謂為人臣懷二心者。今有以內府財物私結親王,陛下以為若何?」帝急揮以手曰:「卿止,朕失言。」

  三十年,有星孛於帝座。帝憂之,夜召入禁中,問所以銷天變之道,奏曰:「風雨自天而至,人則棟宇以待之;江河為地之限,人則舟楫以通之。天地有所不能者,人則為之,此人所以與天地參也。且父母怒,人子不敢疾怨,惟起敬起孝。故《易·震》之象曰『君子以恐懼修省』,《詩》曰『敬天之怒』,又曰『遇災而懼』。三代聖王,克謹天戒,鮮不有終。漢文之世,同日山崩者二十有九,日食地震頻歲有之,善用此道,天亦悔禍,海內乂安。此前代之高抬貴手也,臣願陛下法之。」因誦文帝《日食求言詔》。帝悚然曰:「此言深合朕意,可複誦之。」遂詳論款陳,夜至四鼓,明日進膳,帝以盤珍賜之。

  三十年,帝不豫,故事,非國人勳舊不得入臥內。不忽木以謹厚,日視醫藥,未嘗去左右。帝大漸,與御史大夫月魯那顏、太傅伯顏並受遺詔,留禁中。丞相完澤至,不得入,伺月魯那顏、伯顏出,問曰:「我年位俱在不忽木上,國有大議而不預,何耶?」伯顏歎息曰:「使丞相有不忽木識慮,何至使吾屬如是之勞哉!」完澤不能對,入言于太后。太后召三人問之,月魯那顏曰:「臣受顧命,太后但觀臣等為之。臣若誤國,即日伏誅,宗社大事,非宮中所當預知也。」太后然其言,遂定大策。其後發引、升祔、請諡南郊,皆不忽木領之。

  成宗即位,執政皆迎於上都之北。丞相常獨入,不忽木至數日乃得見,帝問知之,慰勞之曰:「卿先朝腹心,顧朕寡昧,惟朝夕啟沃,以匡朕不逮,庶無負先帝付託之重也。」成宗躬攬庶政,聽斷明果,廷議大事多采不忽木之言。太后亦以不忽木先朝舊臣,禮貌甚至。

  河東守臣獻嘉禾,大臣欲奏以為瑞。不忽木語之曰:「汝部內所產盡然耶,惟此數莖耶?」曰:「惟此數莖爾。」不忽木曰:「若如此,既無益於民,又何足為瑞。」遂罷遣之。西僧為佛事,請釋罪人祈福,謂之禿魯麻。豪民犯法者,皆賄賂之以求免。有殺主、殺夫者,西僧請被以帝后禦服,乘黃犢出宮門釋之,雲可得福。不忽木曰:「人倫者,王政之本,風化之基,豈可容其亂法如是!」帝責丞相曰:「朕戒汝無使不忽木知,今聞其言,朕甚愧之。」使人謂不忽木曰:「卿且休矣!朕今從卿言,然自是以為故事。」有奴告主者,主被誅,詔即以其主所居官與之。不忽木言:「若此必大壞天下之風俗,使人情愈薄,無複上下之分矣。」帝悟,為追廢前命。執政奏以為陝西行省平章政事,太后謂帝曰:「不忽木朝廷正人,先皇帝所付託,豈可出之於外耶!」帝複留之。竟以與同列多異議,稱疾不出。元貞二年春,召至便殿曰:「朕知卿疾之故,以卿不能從人,人亦不能從卿也。欲以段貞代卿,如何?」不忽木曰:「貞實勝於臣。」乃拜昭文館大學士、平章軍國重事。辭曰:「是職也,國朝惟史天澤嘗為之,臣何功敢當此。」制去「重」字。

  大德二年,禦史中丞崔彧卒,特命行中丞事。

  三年,兼領侍儀司事。有因父官受賄賂,禦史必欲歸罪其父,不忽木曰:「風紀之司,以宣政化、勵風俗為先,若使子證父,何以興孝!」樞密臣受人玉帶,征贓不敘,禦史言罰太輕,不忽木曰:「禮,大臣貪墨,惟曰簠簋不飾,若加笞辱,非刑不上大夫之意。」人稱其平恕。

  四年,病複作,帝遣醫治之,不效,乃附奏曰:「臣孱庸無取,叨承眷渥,大限有終,永辭昭代。」引觴滿飲而卒,年四十六。帝聞之驚悼,士大夫皆哭失聲。

  家素貧,躬自爨汲,妻織紝以養母。後因使還,則母已死,號慟嘔血,幾不起。平居服儒素,不尚華飾。祿賜有餘,即散施親舊。明於知人,多所薦拔,丞相哈剌哈孫答剌罕亦其所薦也。其學先躬行而後文藝。居則簡默,及帝前論事,吐辭洪暢,引義正大,以天下之重自任,知無不言。世祖嘗語之曰:「太祖有言,人主理天下,如右手持物,必資左手承之,然後能固。卿實朕之左手也。」每侍燕間,必陳說古今治要,世祖每拊髀歎曰:「恨卿生晚,不得早聞此言,然亦吾子孫之福。」臨崩,以白璧遺之,曰:「他日持此以見朕也。」

  武宗時,贈純誠佐理功臣、太傅、開府儀同三司、上柱國、魯國公,諡文貞。

  子回回,陝西行省平章政事;巙巙,由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入為翰林學士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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