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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曰廣傳


  姜曰廣,字居之,一字燕及,江西南昌人。中萬曆己未進士,文望丰采,為東南冠。選庶吉士,改編修。

  天啟六年,充冊封正使,偕給事中王夢尹,封朝鮮國王。奉別旨,便閱海上情形,按毛文龍功次虛實。曰廣詢鮮人,核海師。備得要領。使還,上言:「文龍以二百人入鎮江,據鐵山招降夷,撫歸義之民至十余萬,不可不謂之豪傑,不可不謂之偏鋒。若堂堂正正,與虜決勝負于郊原,不獨臣不敢信,文龍亦不敢自信。若養成一隊精銳之兵,設伏用間,乘敝出奇,文龍自信其能,臣亦信文龍之能也。朝廷知文龍以用文龍,則不致失文龍而莫盡其能,亦不致孤倚文龍,以困而覆之矣。」疏入,報聞。然朝廷終不能以此待文龍;後卒如曰廣言,以致於敗。未幾,曰廣以忤魏忠賢,閑住。

  崇禎初,起擢左春坊左諭德。崇禎三年,典南京鄉試,甄別典雅,得士尤盛,如楊廷樞、張溥、陳子龍、楊廷麟各以文章氣節著聞。顧以清貞不附時局,為溫、周所抑,不登大用。家居,與萬元吉、楊廷麟、李可輔慮北都逼臨遼薊,恐不可保,思固江左為後圖。史可法為南司馬,呂大器為皖督,皆深相倚望,左良玉亦托重焉。

  崇禎十七年,以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與迎聖安皇帝,拜東閣大學士、禮部尚書,與史可法、高弘圖為南中三賢相,天下翕然望之。然馬士英、王鐸以奸婪同秉國,曰廣不能孤伸其志。當迎立時,呂大器以福邸故以謀嫡累賢士大夫,激成奇禍,後必授時局口實,掀翻黨錮,而嗣王抑無令德,聲不如潞王之賢,弘圖、曰廣胥以為疑。士英陰訂阮大鋮,決意福邸,以快意于東林,遂與武臣劉孔昭、湯國祚、趙之龍決策。曰廣雖亦與翼戴,士英微以其事聞宮中,上下之猜疑啟矣。

  已而劉孔昭以起用吳甡、鄭三俊故,廷辱吏部尚書張慎言,曰廣知黨禍將起,遂乞休,不允。及馬士英奏薦阮大鋮以知兵,賜對。弘圖請下九卿會議。士英因攻弘圖、曰廣護持局面,愛而登之天,忌而錮之淵,欺罔莫甚。曰廣奏言:「臣前見文武紛競,既慚無術調和,近見欽案掀翻,又愧無能預寢,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明詔,竟同覆雨。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淒涼;制墨未幹,駭四方之視聽。臣所爭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清議而已。」不聽。

  時大鋮初入,士英寵威尚淺,曰廣雖見沮忌,猶得稍有建明,引薦黃道周、陳子壯、華允誠、楊廷麟、黃文煥,鹹得召命。左良玉駐武昌,繕兵輯民,思有以自效;皖撫袁繼咸聯江、楚,系上游重望,皆倚重曰廣協心戮力。馬士英益深忌之。會巡按湖廣禦史黃澍自楚入見,請召對,面糾馬士英奸貪誤國。

  士英益疑曰廣與良玉、澍排己,凡用舍進退,皆以內降行己志,盡削閣權。曰廣上言:「祖宗會推之法,萬世無弊,斜封墨敕,覆轍具在。先帝善政雖多,害政亦間出,而唯以頻出中旨為亂階。鄙夫熱心仕進,一見擯於公論,遂乞哀於內廷,但見其可憐之狀,聽其一面之詞,遽為聳動。先帝即誤,陛下豈堪再誤?天威在上,密勿深嚴,臣安得事事而爭之?但願陛下深宮有暇,取《大學衍義》、《資治通鑒》視之,反復思惟,必能發明聖性,點破邪謀。陛下用臣之身,不若行臣之言,不行其言而但用其身,是猶獸畜之以供人刀俎也。」疏入,不省。

  頃之,大鋮入秉戎政,與士英謀結劉澤清、劉良佐,以捍良玉而厄曰廣,遂購換授宗室朱統𨰥,疏參曰廣顯有逆謀。袁彭年、熊汝霖抗疏言:「曰廣勁骨戇性,守正不阿,居鄉立廷,皆有公論。統𨰥揚波胾血,飛章越奏,不從通政司封進,是何徑竇,直達御前?奸險之尤,豈可容於聖世!請逮治統𨰥。」不報。高弘圖揭請付統𨰥于理,擬嚴旨。上三發改票。弘圖言:「臣死不敢奉詔。」上召弘圖,厲聲責之。弘圖遂乞休去。尋以推翼恩加曰廣太子太傅,抗辭,未允。會禦史祁彪佳疏論詔獄、廷杖、緝事三大弊政,曰廣擬旨許禁革。內批發改票。曰廣揭言:「臣所守者,朝廷之法度,一官之職掌,而欲以嚴旨加直諍之臣,留敗亡之政,臣死不敢奉聖意。」不從。

  於是士英知上惡憚曰廣,益募黨攻訐無忌矣。吏部例轉禦史黃耳鼎為副使,內批留用,尚書徐石麒爭之。士英因為耳鼎言:不去薑南昌,君必無留理。耳鼎遂疏攻曰廣結劉宗周為死黨,欺君把持,無人臣禮,曰廣乞休,遂予告去。先是,曰廣憤馬、阮之奸,必將旦夕亡國,猶以己為密勿大臣,無遽去理,故攻者頻仍,徘徊不忍去。而大鋮欲盡援欽案逆黨致要津,攻擊異己,報十七年廢錮之怨,忌曰廣之牴牾,必欲重陷之。曰廣歸,士英乃與王鐸盡翻欽案,引匪人,逐正士,鬻官爵,隳邊防,天下聞之,無不知其不能旦夕延矣。

  給事中吳適疏言:「曰廣忠誠正直,海內共欽,乃么麽小臣,為誰驅除?聽誰主使?上章不由通政,結納當在何途?內外交通,神叢互借,飛章告密,端自此始。縉紳慘禍,所不必言,小民雞犬,亦無寧日矣。」疏入,內批切責之。於是蔡弈琛、陳盟、楊維垣、張孫振相繼大用,士林無賴者靡然翕附。原任推官黃端伯,妖妄人也。無故解官,自髡入廬山,挾左道惑眾,為南州人士所鄙。至是,挾怨赴闕,呈身于士英,訐奏曰廣謀危社稷,援引鬼神以征之。士英授統𨰥行人,擢端伯禮部主事,以招致攻曰廣者,中外駭懼。史可法孤立淮上,左良玉師老鄂城,南北交警,勢岌岌,而士英殺曰廣之心益急。會思宗皇太子事起,內旨傳諭法司:「王之明往閩往楚,欲成何事?主使附逆,實繁有徒。著所司窮治。」敕出士英手,欲傾曰廣、弘圖以族誅之辟也。會左良玉兵東下,清兵南渡,南都陷,不果。

  未幾,清兵逼南昌,巡撫曠昭走。曰廣避居山中,清將吏累招請,不應。已而金聲桓、王得仁屯南昌,素知曰廣德望,陽招而陰縱之,曰廣以是得全,陰結撫、贛義勇,思間道入閩、粵,未及行。俄而聲桓反正,不知朝廷所在,無所稟重,乃迎曰廣居南昌,鎮撫士民。事聞,敕加曰廣少師兼太子太師、建極殿大學士,賜尚方劍,便宜行事,督師恢復京、湖、閩、浙。曰廣以清望舊為聲桓推重,然聲桓擁重兵,以反正功自大,爵上公,亦賜便宜,遂專制生殺,不聽命於曰廣。時撫州王蓋八起義,兵滿數萬。贛州閻、王、宋諸賊歸義效命,眾亦數萬。吉安劉季礦所號召,西連酃、耒、郴、桂,所在響應,咸聽命於曰廣。曰廣欲輯合之為聲桓援,聲桓不從。僉都禦史吳宗周勸聲桓尊獎曰廣,收士民心。聲桓強應之,弗能聽也。曰廣稱疾,不視事。

  永曆二年秋,敕召曰廣陛見,聲桓遜辭留之。曰廣既久引疾,不能一旦去,逗留間,清兵大集,圍南昌。曰廣起,與聲桓分堙而守。顧曰廣所聯絡義兵,皆已解散,又素無權藉,雖旦夕乘城,不能有所指麾。冬十月,刺血拜表乞援,朝廷無以應。又馳檄何騰蛟求救,騰蛟以衡、長未下,次且不進。南昌糧盡,曰廣傾資鬻僕妾以充餉,不給。城將陷,撫州門啟,清兵故開一面,聽城中潰散。或勸曰廣出奔,曰廣曰:「吾今日不死,尚何待!」閉門引吭而薨。

  事聞,贈進賢伯,諡文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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