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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祐元年八月(2)


  庚寅,禦史中丞劉摯言:「臣近以呂惠卿責降告詞有『首建青苗』之語,而青苗之法未罷,曾具論列,不蒙採納,理有未安,義難苟止。蓋天下之理惟有是非而已。陛下謂青苗之政是耶?非耶?苟以其法為是也,則首議者無可責,苟以其議為非也,則此法不當行,二者甚易曉也。夫青苗之害,繇熙寧以來至於今日,論者不知其數。幸蒙陛下修復政事,哀惠疲民,苟以此時不罷此法,則生靈困窮之患無時可免。況已有今年二月敕命,用常平舊法施行,故天下已嘗鼓舞矣。不意複有四月申明,翻以謂舊法者,青苗斂散之事也,而人失望,然而法行如故,遲遲不改,此何義哉?且賞罰黜陟,要以當其功罪,則人心服。號令所以信天下,非罔天下也。今一事而兩用之,其用之於責人則以為非,其用之於取息則以為是,名實不應,深累國體。臣恐四方有以窺朝廷,而罪人豈得無詞乎?詔書既已明布天下矣,使青苗真是良法,國用真有所賴,陛下猶當不惜改罷,棄利就義,以布信於天下,況於詔語自指以為蠧國害民之事哉!伏望聖慈再加究察,速令檢會依今年二月敕命,用嘉祐常平舊法申明施行,以一政令,使民蘇息,被罪者懾伏。」

  貼黃稱:「青苗散斂歲利不少,誠可以少佐用度。臣非不知上體朝廷理財之意,但以詔命與政事不同,為國之累,須當舍小利以就大信。兼此法困民,今雖約束不得抑勒,譬如疾病,根本既存,它日興利之臣複出,據本根而張大之,則天下窮竭之患,是今日遺之也,可不惜哉!」

  又貼黃稱:「朝廷若見得國用須賴此錢,必不可罷。而惠卿告命,當如何解釋,以取信於天下,而杜罪人之詞?臣亦夙夜求其說而不可得。然青苗之法有情願、有抑勒。始者陝西之法,先觀稼之厚薄,察歲之豐凶而散斂之,民皆情願,故無大害。至熙寧取此以為補助之法,而惠卿之徒乃隨事增虐,意專在利,校歲額多寡,立官吏殿最,遴選使者劫而成之。於是抑勒之禍生,以致發七難以詰責韓琦,佈告天下,則青苗之患實惠卿為之。昨者降詞,豈非責惠卿首議假法以興抑勒之事哉?雖然詔語不曾如此分別,而但雲『首建青苗』而已,則此理何緣申明?今不若翻然掃去餘弊,以幸天下,以昭聖朝重信輕利之政。」(元祐元年八月五日。)

  左司諫王岩叟、右司諫蘇轍、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覿言:

  臣等屢有封事乞罷青苗,皆不蒙付外施行。伏以王安石、呂惠卿創行此法以來,天下之士,惟王、呂黨人欲以青苗進身者,則以其法為是。其它士大夫,上自韓琦、富弼,中至司馬光、呂誨、範鎮,下至臣等輩人,未有一人以為便者。方安石、惠卿用事,忠言壅塞,不得施行。小民無告,飲泣受害。今者二聖臨禦,盡革眾弊,天下欣欣日望青苗之去。而近日刪立舊法,益滋中外狐疑,不曉聖意。竊聞近日左右臣僚,有以國用不足,欲將青苗補其闕乏者,聖心未察,是以為之遲遲。臣等雖愚,以為自古為國,止於食租衣稅。縱有不足,不過補以茶鹽酒稅之征,未聞複用青苗放債取利,與民爭錐刀之末,以富國強兵也。藝祖、太宗之世,四方未平,中國至狹,歲歲用兵,其費不貲。及真宗東封西祀,遊幸亳、宋,造立宮室。仁宗結好契丹,平定西戎,翦滅南寇,此皆非常大費,而常賦之外,無大增加,未聞必待青苗以濟國用。今二聖恭儉,安靜無為,四海之富,與祖宗無異,何憂何慮,而欲以青苗富國乎?臣等以為皇帝陛下富於春秋,未嘗接見多士,太皇太后陛下覽政帷幄,未能博聽群議,聽納之道於斯實難。竊謂臣下每有獻言者,宜一切折以公議,彼既欲散青苗,而臣等以為不可,陛下受其所言,而臣等封事遂留中不出。臣等不知陛下何以斷其是非,而信之如此之篤乎?陛下必欲決此深疑,即當盡出臺諫所言,付之三省,使之公議得失,不當隱忍,不辨是非,而陰用其言也。如眾議必以罷之為是,即乞早賜裁斷,以慰民心。必以罷之為非,亦乞顯行黜謫,以懲臣等狂妄。又以狀申三省曰:

  岩叟等伏見熙寧之初始行青苗,士無賢愚皆知其不便。是時建議之臣,盡力主張者,不過一二人,而賢士大夫極言其失者,非異人也,蓋今之執政嘗論之矣。忠言讜論播於天下,至今傳誦以為口實,小民呻S吟Y,欲聞更張,亦已久矣!伏自二聖臨禦,革去弊法,而青苗之議獨無所變者,但令取民情願,不立定額,州縣或散或否,事體不一,天下固已疑之矣。中間修成本法,使科納者減半出息。中外喧言,朝廷欲依舊放債取利。此聲流傳,極損聖政。岩叟等備位諫官,不敢默已,遂與台官前後上言僅數十章,皆不蒙施行。傳聞大臣奏對,有以國計不足,疑誤聖聽者,遂致此議久而不決。岩叟等雖愚,竊所未喻也。蓋聞古者聖人在上,食租衣稅而已,凡所以奉事郊廟,祿養官吏,蓄兵備邊,未嘗有闕也。後世鄙陋,乃始益以茶鹽酒稅之征,然亦未聞放債取利若此之甚也。今茲二聖在上,恭儉無為,度越前世,選用執政,將致太平。岩叟等與天下士民,尚冀朝廷能寬酒稅之榷,損茶鹽之入,以複三代之政,不意今者乃欲以青苗富國,失天下之望也。王安石、呂惠卿既以此負國,使朝廷被此聲於天下,今者又複以此誤二聖,此岩叟等區區所深痛也。近日朝廷責降呂惠卿,告命之出,首以青苗為罪,天下傳誦,人人稱賀。柰何詔墨未乾,複蹈其故轍乎?且青苗之法,其所以害人者,非特抑配之罪也。雖使州縣奉行詔令,斷除抑配,其為害人,固亦不少。何者?小民無知,不計後患,聞官中支散青苗,競欲請領,錢一入手,費用橫生,酒食浮費,取快一時,及至納官,賤賣米粟,浸及田宅,以致破家,一害也。子弟縱恣,欺謾父兄,鄰里無賴,妄托名目,歲終催督,患及本戶,二害也。逋欠未納,請新蓋舊,州縣欲以免責,縱而不問,三害也。常平吏人,舊行重法,給納之賂,初不能止,今重法既罷,賄賂公行,民間所請,得者無幾,四害也。四事為害,雖複除配之弊,亦無如之何,而況抑配未必除乎?岩叟等職在言責,目睹弊事,默而不言,則上負朝廷,下負民物,若未得請,決無中止之議,伏乞盡取前後章疏看詳施行,以允公議。

  辛卯,司馬光劄子:「昨於四月二十六日降指揮,令于正月、二月支散常平倉錢谷。竊慮州縣多不曉朝廷之意,將謂卻欲廣散青苗錢,多收利息,嚴行督責,一一如未罷提舉官時。勘會青苗錢,利民甚少,害民極多。臣民上言,前後非一。今欲遍行指揮,下諸路提點刑獄司,自今後其常平錢谷,只令州縣依舊法趁時糴糶。其青苗錢更不支俵,所有舊欠二分之息,盡皆除放,只令提點刑獄契勘逐州縣元支本錢,隨見欠多少分作料次,隨稅送納。」詔從之。(舊錄雲:詔府界、諸路提點刑獄司,自今後常平錢谷,令州縣依舊法糴糶,其青苗錢更不支俵。先是,禦史中丞劉摯言:「乃者朝廷患免役之弊,下詔改複差法,置局設官,以議施行之敘。施之倉卒,改而立雇募之議,繼又為招募之法。朝廷患常平之弊,並用舊制,施行曾未累月,複變青苗之法。其後又下詔切責首議之臣,而斂散之事,至今行之如初。此二者大事也,而反復二三,雖近侍謀議之臣,曾不敢必知法將安出,尚何以使天下信之?而中書舍人蘇軾亦言,青苗錢斛今後更不給散,其已請者,俟豐熟日,分作五年十料隨二稅送納,或自第四等以下人戶並蠲放之。左司諫王岩叟、右司諫蘇轍、左正言朱光庭、右正言王覿又繼諫,屢請罷青苗,皆不蒙付外,乞盡出臺諫所言,使三省公議得失,如眾議以罷之為是,即賜裁斷,以慰民心,以罷之為非,亦乞顯行黜謫,以懲狂妄。始先帝追法先王,修補耕助斂之法。司馬光、劉摯之徒爭議,至以為放債取利,先帝斥而不用。至是相反,在位挾怨改革,是時天下已被其患,群聽駭焉。」新錄但刪去「始先帝」至「駭焉」等語,余悉用舊文。按:當時罷青苗前後議論最多,不可不盡載,今悉檢討追附。紹聖史官誣罔,固難以欺後世,而紹興史官亦略不與辨。若謂不足辨,則所失有甚於此者矣。又司馬光、蘇軾及台諫官等議論,倘不盡載,必遂因循放失,可不惜乎?玉牒:辛卯,詔常平糴便依舊法,罷支青苗錢。)

  初,同知樞密院範純仁以國用不足,建請複散青苗錢。四月二十六日指揮,蓋純仁議。時司馬光方以疾在告,不與也。已而台諫共言其非,皆不報。光尋具劄子,乞約束州縣抑配者。蘇軾又繳奏乞盡罷之,光始大悟,遂力疾入對,於簾外爭曰:「不知是何奸邪勸陛下複行此事!」純仁失色卻立不敢言。青苗錢遂罷,不復散。王岩叟等言所稱大臣,實指純仁也。(韓瓘錄劉安世語雲:溫公與黃門公道合志同,無異同之論。但範堯夫欲行七色錢,稍複免役。溫公方病,自力而出,簾前對言:「小人欲以乏財動朝廷,稍複免役之法。」不知謂誰?堯夫失色卻立,卒不敢出言。後來堯夫之去,葢因安世章疏,且及前事也。據劉安世元祐四年五月末劾範純仁疏,則純仁蓋乞令州縣於存留一半常平錢斛之外,依舊散青苗息錢,非欲行七色錢及稍複免役也。韓瓘誤記,今不取。四月二十六日指揮,具注在本日。呂本中雜說:「神宗病甚不能言,宣仁謂曰,我欲為汝改某事某事,凡二十餘條,神宗皆點頭應,獨至青苗法,再三問,終不應。熙甯初,神宗與二王禁中打球子,上問曰:『二王欲賭何物?』徐王曰:『臣不別賭物,臣若嬴時,只告陛下罷了新法。』」)

  太皇太后諭輔臣曰:「台諫官言,近日除授多有不當。」司馬光言:「朝廷近詔臣僚舉可任監司。既令各舉所知,必且試用,待其不職,然後罷黜,亦可並坐舉者。」呂公著曰:「舉官雖是委人,亦須執政審察人材,擇可用者試之。」光曰:「自來執政只于舉到人中取其所善者用之,餘悉棄去,何嘗審擇?」韓維曰:「光所言非是。朝廷極士大夫之選,擇執政七八人,豈可謂掄選無益,而直信舉者之言?且刑罰者,但可施于已然之後。今不先審察,待其不職而罰之,甚失義理。」李清臣曰:「若待其不職然後罷黜,人必有受其弊者。」公著曰:「近來除用多失,亦由限以資格。」維又言:「光持資格太謹,若掄選失人而空守資格,欲以何用?」光又曰:「資格豈可少?」維又曰:「資格但可施於敘遷,若升擢人材,豈可拘於資格?」

  吏部侍郎兼侍講傅堯俞,以職煩目病,乞罷侍講。司馬光請改堯俞為侍讀,而用著作郎范祖禹兼侍講。祖禹,呂公著之壻也,請避嫌。光奏:「宰相不當以私嫌廢公議。」韓維奏:「朝廷遴選執政,本以進達賢能為職,今乃以執政妨用人,不可。方今人材難得,幸而有可用之人,又以執政故退罷。若七八執政各避私嫌,甚妨賢路,且多存形跡,非大公之道。」遂以祖禹兼侍講。

  右正言王覿言:「臣伏見今年閏二月五日敕,勘會元豐八年三月六日赦恩已前命官諸色人被罪,今來進狀訴理,據案已依格法,慮其間有情可矜恕或事涉冤抑,合從寬減者,委官看詳聞奏。並今年三月十五日敕,應系赦前命官諸色人被罪合行理訴,限半年進狀。臣竊聞自有上件朝旨置局以來,凡有情可矜恕,事涉冤抑,獲申雪者甚多。中外人情既知朝廷哀矜冤抑,故見今陳訴者未已,而旦夕半年之限將滿,竊恐疏遠銜冤之人,聞詔後時,未及自陳者尚眾。臣欲乞指揮下訴理所,更與寬展日限,庶幾銜冤之人皆得洗雪,可以推廣聖恩,感召和氣。」

  貼黃稱:「檢會元豐公式令,諸赦書許官員訴雪過犯,自降赦日二年外投狀者,不得受接。即是常赦許官員訴雪,刑部猶限二年,若該元豐八年三月六日赦恩者,刑部自須至來年三月六日方不接狀,所有今來訴理所日限,欲乞依前項令更展至元祐二年三月五日終。如此則凡經刑部定奪不該雪除者,訴理所該看詳施行也。」詔展訴理所日限至元祐二年三月五日終。(舊錄雲:先是,詔至元豐八年三月先帝上賓之日,議者切齒,奸臣欲彌縫其失,故又改焉。新錄辨曰:前此訴理所事,截自哲宗登極大赦之前,既而赦後複有訴理者,故更展二年,此事甚明。以為先帝上賓之日,非也。自「先是」至「改焉」三十一字並刪去。按展訴理限自是從王覿奏請,新錄似未詳考,今明著之。)

  戶部言:按察成都府等路茶事司奏乞先次廢罷成都府在城博賣都茶場,止令產茶州縣元置場處,依未置都茶場日前任便販賣。從之。

  太僕寺言:本寺主簿二員止是勾考簿書,並無職事,欲乞令通管寺事。從之。其餘寺、監准此。內太常寺、國子監主簿只通管雜務。

  詔:「將來明堂禮畢,禦宣德門,肆赦,所有諸班馬隊、禦龍直步隊,為未聽樂,更不呈引。」

  詔鄜延路經略司:「如夏國有首領傳道信息,意欲歸漢,即說諭以夏國已恭順納款,必不收接。若將領部族投來,亦依此婉順說諭約回。如人數眾多,不肯聽從,即量以人馬約出漢界。並下逐路經略司,依此指揮。」(舊錄雲:夏人歸國,舊許收納,故得不死。自是約回,多不全存焉。新錄已削去,今從新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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