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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名神道碑(陳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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翰林院編修楊公實卿神道碑 陳講 (胡案:原書作《墓誌銘》,但下一篇為羅洪先作《墓誌銘》,例不當有兩墓誌。文中有「奉席主政九峰狀屬銘墓道」,則當是神道碑。) 嘉靖己未四月十有一日,吾邑楊方洲太史以疾卒,蔔十月廿有二日葬先壟三溪之麓。弟鄉進士方石台率其侄生員羲臣,奉席主政九峰狀屬銘墓道。先一泉公之沒,方洲屬予銘墓矣。家世之詳,具載志中。一泉公娶杜氏,以正德乙丑六月十有四日生方洲,命名名,實卿其字,別號方洲。生而神異,四歲時乃祖三溪翁坐之膝上,口授詩《書》即成誦。就家塾,為文作賦,警句驚人。鄉進士方山余公瑋以理學文望汲引後進,試方洲詫曰:此奇童也。欲壻之不得,薦試于先達少保蕨山黃公喜曰:邑後輩有人。潼守梁公鼎較七邑童生,手其卷曰:此鳳雛也。薦于督學浚川王公廷相,立之坐隅,難以經史,答如響,字其名曰本寔。方洲曰:此鄉先生余憲副諱也。跽謝不敢。公愕然曰:孺子有此識哉!遂補弟子員。尚書盧公書庵為遂尹較其文曰:吾關中康、呂、王、馬不是過也。 書庵老於科舉,□與說關鍵肯綮,故方洲雖高才,文不越程度,每試如行雲流水,清婉暢蔚,不作險詞硬語以詭世,觀者自能奪目。督學稱奇才,如出一口。張文定公以翰苑宿儒,取肄大益書院,責其遠到。戊子秋試,出京官主考舉第一人。連朝陰晦,至揭曉,天晶日皦,監臨侍禦戴司馬公金喜曰:此文明兆也。紀之詩。明年會試,中《春秋》第一。廷試以知人安民策士,日未久,援筆萬言。上覽之,批雲:能守聖學以為本,此乃知要之說。置一甲第三人。主上加意掄才,親賜品題,前此未有也。授官翰林院編修,諸公素所許可者,至是鹹驗。尋聞太母夫人趙氏暨配劉氏訃至,上疏奔歸。西蜀大饑,人相食,方洲請于一泉翁,兩試坊值,半給喪葬,半賙三族,人嘖嘖稱焉。 明年,一泉為繼娶王氏北上複任,上重文臣,補賜新刊大學衍義諸書。無逸殿豳風亭成,方洲以經筵展書官得進講章,賜宴西苑。河南進白鵲,文臣各獻頌,獨方洲詩美不忘規,上優答之。壬辰,與文選張君庭分校春秋,乃誓曰:吾儕為國求賢惟其才,勿徒多取人,以蹈宿弊。後方洲所選中者不足,乃以庭所選足之,張子嘆服。先是,吾外舅元山文襄公督學貴陽,王陽明公以部屬劾劉瑾,謫龍場驛,文襄聘居文明書院,相與講定性主靜之旨,有書劄還往,方洲幼覽之心解。至是與同第羅念庵洪先、程松溪文德,洎陽明弟子歐陽南埜德、魏水洲良弼、薛中離侃結社講學,雅契夙心。一日,夢以字紙為棺殮,明日語南埜曰:異哉夢乎!吾終以文字沒溺乎?南埜曰:是在吾子。 由是翻然務力行,不欲專文藝,懸陽明像於壁,羹牆如見。是歲彗星之變,下詔求言,方洲曰:吾人講學,正欲?今日用,豈徒口說耶?上疏曰:臣聞天無心也,人,天地之心也,人君之心,民心之所統會也。天無心,因人心之向背以為順逆,人心向背,系於君心之公私。今日星變之故,豈不從可推哉?極言公私喜怒之偏,用人行政之失,言過切直。上不懌,姑以納忠答之,令明言用人行政之寔。人謂須婉詞請罪,庶回天怒。方洲曰:進言,臣之心也。今聖明既許以言,苟變初意,不惟欺君,且自欺其心也。 遂上疏直言土木禱祀之繁,痛斥?人邵元節、太常陳道瀛之詭繆,?宰汪鋐、武定侯郭勳之欺罔。疏入,下詔獄。鋐抗辯,指?故相楊廷和同族,務置大辟。學士廖道南忌同邑元山席公官在其右,令婢走其家,傳言指席學士主使。?且創疏稿,飛語紛紛,理官益嚴究,意在元山也。方洲曰:納忠者平生所?,尚須人主使耶?屢加慘刑,堅不可破,理官無從究詰。奏上愈怒,以同官文德昕夕交遊,侍郎黃宗明有疏論救,並□詔獄,出三臣對鞫,以次辨析,詞誼懇怛,理官及左右無不感泣。會天怒少解,上其獄,謫二臣官有差,方洲戌瞿塘。是獄初起,舉朝人謂柄臣煽焰如焚,方洲少年書生,何力能支,必至狼狽誣指,釀成大獄,人人危恐。 方洲屹立如山,百端搖撼不得理。官取獄詞,方洲忍死數百言,不訐不狥,曲盡情理。同事程舜敷謂□切患鯁,優於疏章,可謂戌禍莫怵矣。尚賴天子仁聖,奸臣終莫敢誰何。癸巳就戍所,楚憲臣?辟靜暉書院,多士雲從,倡明正學。是秋即奉詔致仕。方洲慮傷親之心,時治具延一泉公素厚者列宴坐。方洲執爵行酒,列歌舞,恣笑謔,以娛其親。又親築色養堂,開內宴以招延諸親,攜諸孫勸酌以?常買近地居三妹氏,雖一飯未嘗不在側,家身任之,俾方石得以專工所業,與方洲諸門生均一陶冶。方石完養益粹,守身如女子?,予所敬畏。 癸卯秋,以春秋魁多士,方洲曰:台,吾親愛子也,今可代吾以悅親矣。津津喜見眉宇。二親先後沒,痛毀幾殆,殯葬寧過厚。廬墓三年。 長庚山有鵲巢兔犬相馴之異,王氏沒,乃起劉氏於淺土,合葬長庚山麓。其他賙貧濟乏,嫁娶孤兒寡女,不可殫述。若買地改葬方山先生,尤諸縉紳所頌。 平生不飭崖岸,雖鄉人亦由由然與處。然和而介,毅而容,闊達而密,禮法自將,夏不扇不浴,朋友書劄,倉卒必親書。家居二十年,同年故人多在要地,未嘗輕致一書問,況其他乎?兩京及本省薦章,無慮數十疏,皆以例格。予私著論,謂以方洲神敏機智,當此四郊多壘,使推轂有人,授之內外之柄,以應八面之酬,其所自效要?,一代名臣不誣。卒之賈誼不返,前席不通,必有任其咎者,于方洲何尤哉! 治西宅成,與方石異居,緣楊氏之業,多方洲所置,一日檢契券,擇腴田以給方石。方石曰:「弟得三溪祖田數畝足矣。其餘,兄劬勞經營,弟何忍以受?」方洲曰:「吾止一子,汝多男,若皆以子視之,羲臣得尤多也。」久之未決,方洲艴然曰:「汝以兄為偽讓耶?弟事吾有年,猶不亮其心,何哉?」方石惴惴不敢出一語,退而上書,以鳴其心。方洲就書再答數百言,以解其惑,由衷悲惻,可一字一涕也。方石不得已,受其券,托延親賓,敦致宴席,酌酒簪花,標曰:「德及無窮,恩同罔極。」方洲欣然就席,極歡盡飲而罷,衎衎如也。嗚呼!世有兄弟競產,連年健訟,忍付同氣?溝中瘠者何限?人心不死,聞楊氏之風,可泚顙矣。 倡諸縉紳,作《率會詩》曰:「天地分明須此宴,山川豈得少吾徒」,可占襟度矣。又縛虎悲愁問彼蒼諸作,可爭雄太白軋樂天矣。凡有作,必視予屬和,予蓋日鍜旬煉,莫慱其一句者。所著多不留稿,僅存猶及編觀槿野言、庚辛集及詩文四十卷,貯藏家笥。 歲當會試,方石以兄疾不欲舍去,方洲曰:汝行,吾自息心勿藥矣。送之登舟,其宿戀戀泣別。一日顧予病榻,予曰:昨日者談令器星命,他日可出入將相。方洲曰:彼卻言予不利也。予謂有子如是,可償公平生缺陷世界,複他念乎?殆諷之也。不意言猶在耳,所謂不利者遽至此耶? 不諱前二日,語篤友宋子中曰:「吾死矣。夫所以忍死者,待台弟至也。」既而訪諸道路,歸期尚未。明日整冠斂手而逝,得年五十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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