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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蜀世家·王衍


  衍字化源。建十一子,曰衛王宗仁,簡王元膺,趙王宗紀,豳王宗輅,韓王宗智,莒王宗特,信王宗傑,魯王宗鼎,興王宗澤,薛王宗平。而鄭王宗衍最幼,其母徐賢妃也,以母寵得立為皇太子,開崇賢府,置官屬,後更曰天策府。衍為人方頤大口,垂手過膝,顧目見耳,頗知學問,能為浮豔之辭。元膺死,建以豳王宗輅貌類己,而信王宗傑于諸子最材賢,欲於兩人擇立之。而徐妃專寵,建老昏耄,妃與宦者唐文扆教相者上言衍相最貴,又諷宰相張格贊成之,衍由是得為太子。

  建卒,衍立,諡建曰神武聖文孝德明惠皇帝,廟號高祖,陵曰永陵。建正室周氏號昭聖皇后,後建數日而卒,衍因尊其母徐氏為皇太后,後妹淑妃為皇太妃。太后、太妃以教令賣官,自刺史以下,每一官闕,必數人並爭,而入錢多者得之;通都大邑起邸店,以奪民利。

  衍年少荒淫,委其政于宦者宋光嗣、光葆、景潤澄、王承休、歐陽晃、田魯儔等;以韓昭、潘在迎、顧在珣、嚴旭等為狎客;起宣華苑,有重光、太清、延昌、會真之殿,清和、迎仙之宮,降真、蓬萊、丹霞之亭,飛鸞之閣,瑞獸之門;又作怡神亭,與諸狎客、婦人日夜酣飲其中。嘗以九日宴宣華苑,嘉王宗壽以社稷為言,言發泣涕。韓昭等曰:「嘉王酒悲爾!」諸狎客共以慢言謔嘲之,坐上喧然。衍不能省也。

  蜀人富而喜遨,當王氏晚年,俗競為小帽,僅覆其頂,俯首即墮,謂之「危腦帽」。衍以為不祥,禁之。而衍好戴大帽,每微服出遊民間,民間以大帽識之,因令國中皆戴大帽。又好裹尖巾,其狀如錐。而後宮皆戴金蓮花冠,衣道士服,酒酣免冠,其髻髽然,更施朱粉,號「醉妝」,國中之人皆效之。嘗與太后、太妃遊青城山,宮人衣服,皆畫雲霞,飄然望之若仙。衍自作《甘州曲》,述其仙狀,上下山谷,衍常自歌,而使宮人皆和之。衍立之明年,改元乾德。

  乾德元年正月,祀天南郊,大赦,加尊號為聖德明孝皇帝。

  二年冬,北巡,至於西縣,旌旗戈甲,連亙百餘裡。其還也,自閬州浮江而上,龍舟畫舸,昭耀江水,所在供億,人不堪命。

  三年正月,還成都。

  五年,起上清宮,塑王子晉像,尊以為聖祖至道玉宸皇帝,又塑建及衍像,侍立於其左右;又于正殿塑玄元皇帝及唐諸帝,備法駕而朝之。

  六年,以王承休為天雄節度使。天雄軍,秦州也。承休以宦者得幸,為宣徽使,承休妻嚴氏,有絕色,衍通之。是時,唐莊宗滅梁,蜀人皆懼。莊宗遣李嚴聘蜀,衍與俱朝上清,而蜀都士庶,簾帷珠翠,夾道不絕。嚴見其人物富盛,而衍驕淫,歸乃獻策伐蜀。明年,唐魏王繼岌、郭崇韜伐蜀。是歲,衍改元曰咸康。衍自立,歲常獵於子來山。是歲,又幸彭州陽平化、漢州三學山。以王承休妻嚴氏故,十月,幸秦州,群臣切諫,衍不聽。行至梓潼,大風髮屋拔木,太史曰:「此貪狼風也,當有敗軍殺將者。」衍不省。衍至綿谷而唐師入其境,衍懼,遽還。唐師所至,州縣皆迎降。衍留王宗弼守綿谷,遣王宗勳、宗儼、宗昱率兵以拒唐師。宗勳等至三泉,望風退走。衍詔宗弼誅宗勳等,宗弼反與宗勳等合謀,送款于唐師。衍自綿谷還成都,百官及後宮迎謁七裡亭,衍雜宮人作回鶻隊以入。明日,禦文明殿,與其群臣相對涕泣。而宗弼亦自綿穀馳歸,登太玄門,收成都尹韓昭、宦者宋光嗣、景潤澄、歐陽晃等殺之,函首送於繼岌。衍即上表乞降,宗弼遷衍于天啟宮。魏王繼岌至成都,衍君臣面縛輿櫬,出降於七裡亭。

  莊宗召衍入洛,賜衍詔曰:「固當列土而封,必不薄人於險,三辰在上,一言不欺!」衍捧詔忻然就道,率其宗族及偽宰相王鍇、張格、瘐傳素、許寂、翰林學士李旻等,及諸將佐家族數千人以東。

  同光四年四月,行至秦川驛,莊宗用伶人景進計,遣宦者向延嗣誅其族。

  衍母徐氏臨刑呼曰:「吾兒以一國迎降,反以為戮,信義俱棄,吾知其禍不旋踵矣!」

  衍妾劉氏,鬒發如雲而有色,行刑者將免之,劉氏曰:「家國喪亡,義不受辱!」遂就死。

  ※※※

  宗弼,本姓魏,名弘夫,建錄為養子。建攻顧彥暉,宗弼常以建語泄之彥暉者,彥暉敗,建待之如初。建病且卒,宗弼守太師兼中書令、判六軍,輔政。衍已降,宗弼以蜀珍寶奉魏王及郭崇韜,求為西川節度使,魏王曰:「此我家物也,何用獻為?」居數日,為崇韜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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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壽,許州民家子也。建以同姓,錄之為子。宗壽好學,工琴奕,為人恬退,喜道家之術,事建時為鎮江軍節度使。衍既立,宗壽為太子太保奉朝請,以煉丹養氣自娛。衍為淫亂,獨宗壽常切諫之,後為武信軍節度使。唐師伐蜀,所在迎降,魏王嘗以書招之,獨宗壽不降。聞衍已銜璧,大慟,從衍東遷,至岐陽,以賂賂守者,得入見衍,衍泣下沾襟,曰:「早從王言,豈有今日!」衍死,宗壽走澠池,聞莊宗遇弑,亡入熊耳山。天成二年,出詣京師,上書求衍宗族葬之。明宗嘉其忠,以為保義軍行軍司馬,封衍順正公,許以諸侯禮葬之。宗壽得王氏十八喪,葬之長安南三趙村。

  ***

  嗚呼,自秦、漢以來,學者多言祥瑞,雖有善辨之士,不能祛其惑也。予讀《蜀書》,至於龜、龍、麟、鳳、騶虞之類世所謂王者之嘉瑞,莫不畢出於其國,異哉!然考王氏之所以興亡成敗者,可以知之矣。或以為一王氏不足以當之,則視時天下治亂,可以知之矣。

  龍之為物也,以不見為神,以升雲行天為得志。今偃然暴露其形,是不神也;不上於天而下見於水中,是失職也。然其一何多歟,可以為妖矣!鳳凰,鳥之遠人者也。昔舜治天下,政成而民悅,命夔作樂,樂聲和,鳥獸聞之皆鼓舞。當是之時,鳳凰適至,舜之史因並記以為美,後世因以鳳來為有道之應。其後鳳凰數至,或出於庸君繆政之時,或出於危亡大亂之際,是果為瑞哉?麟,獸之遠人者也。昔魯哀公出獵,得之而不識,蓋索而獲之,非其自出也。故孔子書於《春秋》曰「西狩獲麟」者,譏之也。「西狩」,非其遠也;「獲麟」,惡其盡取也。狩必書地,而哀公馳騁所涉地多,不可遍以名舉,故書「西」以包眾地,謂其舉國之西皆至也。麟,人罕識之獸也,以見公之窮山竭澤而盡取,至於不識之獸,皆搜索而獲之,故曰「譏之也」。聖人已沒,而異端之說興,乃以麟為王者之瑞,而附以符命、讖緯詭怪之言。鳳嘗出於舜,以為瑞,猶有說也,及其後出於亂世,則可以知其非瑞矣。若麟者,前有治世如堯、舜、禹、湯、文、武、周公之世,未嘗一出,其一出而當亂世,然則孰知其為瑞哉?龜,玄物也,污泥川澤,不可勝數,其死而貴于蔔官者,用適有宜爾。而《戴氏禮》以其在宮沼為王者難致之瑞,《戴禮》雜出於諸家,其失亦以多矣。騶虞,吾不知其何物也。《詩》曰:「籲嗟乎騶虞!」賈誼以謂騶者,文王之囿;虞,虞官也。當誼之時,其說如此,然則以之為獸者,其出於近世之說乎?

  夫破人之惑者,難與爭于篤信之時,待其有所疑焉,然後從而攻之可也。麟、鳳、龜、龍,王者之瑞,而出於五代之際,又皆萃於蜀,此雖好為祥瑞之說者亦可疑也。因其可疑者而攻之,庶幾惑者有以思焉。

  據《前蜀書》、《運曆圖》、《九國志》,皆雲建以唐大順二年入成都為西川節度使,天複七年九月建號,明年正月改元武成,今以為定。惟《舊五代史》雲「龍紀元年入成都,天祐五年建號改元」者繆也。至後唐同光三年蜀滅,則諸書皆同。自大順二年至同光三年,凡三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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