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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彥澤傳


  張彥澤,其先突厥部人也。後徙居陰山,又徙太原。彥澤為人驍悍殘忍,目睛黃而夜有光,顧視如猛獸。以善射為騎將,數從莊宗、明宗戰伐。與晉高祖連姻,高祖時,已為護聖右廂都指揮使、曹州刺史。與討範延光,拜鎮國軍節度使,歲中,徙鎮彰義。

  為政暴虐,常怒其子,數笞辱之。子逃至齊州,州捕送京師,高祖以歸彥澤。彥澤上章請殺之,其掌書記張式不肯為作章,屢諫止之。彥澤怒,引弓射式,式走而免。式素為彥澤所厚,多任以事,左右小人皆素嫉之,因共讒式,且迫之曰:「不速去,當及禍。」式乃出奔。彥澤遣指揮使李興以二十騎追之,戒曰:「式不肯來,當取其頭以來!」式至衍州,刺史以兵援之門邠州,節度使李周留式,馳騎以聞,詔流式商州。彥澤遣司馬鄭元昭詣闕論請,期必得式,且曰:「彥澤若不得張式,患在不測。」高祖不得已,與之。彥澤得式,剖心、決口、斷手足而斬之。

  高祖遣王周代彥澤,以為右武衛大將軍。周奏彥澤所為不法者二十六條,並述涇人殘敝之狀,式父鐸詣闕訴冤,諫議大夫鄭受益、曹國珍,尚書刑部郎中李濤、張麟,員外郎麻麟、王禧伏閣上疏,論彥澤殺式之冤,皆不省。濤見高祖切諫,高祖曰:「彥澤功臣,吾嘗許其不死。」濤厲聲曰:「彥澤罪若可容,延光鐵券何在!」高祖怒,起去,濤隨之諫不已,高祖不得已,召式父鐸、弟守貞、子希範等,皆拜以官,為蠲涇州民稅,免其雜役一年,下詔罪己,然彥澤止削階、降爵而已。於是國珍等複與禦史中丞王易簡率三院禦史詣閣門連疏論之,不報。

  出帝時,彥澤為左龍武軍大將軍,遷右武衛上將軍,又遷右神武統軍。自契丹與晉戰河北,彥澤在兵間,數立戰功,拜彰國軍節度使。與契丹戰陽城,為契丹所圍,而軍中無水,鑿井輒壞,又天大風,契丹順風揚塵奮擊甚銳,軍中大懼。彥澤以問諸將,諸將皆曰:「今虜乘上風,而吾居其下,宜待風回乃可戰。」彥澤以為然。諸將皆去,偏將藥元福獨留,謂彥澤曰:「今軍中饑渴已甚,若待風回,吾屬為虜矣!且逆風而戰,敵人謂我必不能,所謂出其不意。」彥澤即拔拒馬力戰,契丹奔北二十餘裡,追至衛村,又大敗之,契丹遁去。

  開運三年秋,杜重威為都招討使,李守貞兵馬都監,彥澤馬軍都排陣使。彥澤往來鎮、定之間,敗契丹於泰州,斬首二千級。重威、守貞攻瀛州不克,退及武強,聞契丹空國入寇,惶惑不知所之,而彥澤適至,言虜可破之狀,乃與重威等西趨鎮州。彥澤為先鋒,至中渡橋,已為虜所據,彥澤猶力戰爭橋,燒其半,虜小敗卻,乃夾河而寨。

  十二月丙寅,重威、守貞叛降契丹,彥澤亦降。耶律德光犯闕,遣彥澤與傅住兒以二千騎先入京師,彥澤倍道疾驅,至河,銜枚夜渡。壬申夜五鼓,自封丘門斬關而入。有頃,宮中火發,出帝以劍擁後宮十餘人將赴火,為小吏薛超所持。彥澤自寬仁門傳德光與皇太后書入,乃滅火。大內都點檢康福全宿衛寬仁門,登樓覘賊,彥澤呼而下之,諸門皆啟。彥澤頓兵明德樓前,遣傅住兒入傳戎王宣語,帝脫黃袍,素服再拜受命。使人召彥澤,彥澤謝曰:「臣無面目見陛下。」複使召之,彥澤笑而不答。

  明日,遷帝於開封府,帝與太后、皇后肩輿,宮嬪、宦者十余人皆步從。彥澤遣控鶴指揮使李筠以兵監守,內外不通。帝與太后所上德光表章,皆先示彥澤乃敢遣。帝取內庫帛數段,主者曰:「此非帝有也。」不與。又使求酒于李崧,崧曰:「臣家有酒非敢惜,慮陛下憂躁,飲之有不測之虞,所以不敢進。」帝姑烏氏公主私賂守門者,得入與帝訣,歸第自經死。德光渡河,帝欲郊迎,彥澤不聽,遣白德光,德光報曰:「天無二日,豈有兩天子相見于道路邪!」乃止。

  初,彥澤至京師,李濤謂人曰:「吾禍至矣!與其逃于溝竇而不免,不若往見之。」濤見彥澤,為俚語以自投死,彥澤笑而厚待之。

  彥澤自以有功於契丹,晝夜酣飲自娛,出入騎從常數百人,猶題其旗幟曰「赤心為主」。迫遷出帝,遂輦內庫,輸之私第,因縱軍士大掠京師。軍士邏獲罪人,彥澤醉不能問,瞋目視之,出三手指,軍士即驅出斷其腰領。皇子延煦母楚國夫人丁氏有色,彥澤使人求于皇太后,太后遲疑未與,即劫取之。彥澤與閣門使高勳有隙,乘醉入其家,殺數人而去。

  耶律德光至京師,聞彥澤劫掠,怒,鎖之。高勳亦自訴於德光,德光以其狀示百官及都人,問:「彥澤當誅否?」百官皆請不赦,而都人爭投狀疏其惡,乃命高勳監殺之。彥澤前所殺士大夫子孫,皆縗絰杖哭,隨而詬詈,以杖樸之,彥澤俯首無一言。行至北市,斷腕出鎖,然後用刑,勳剖其心祭死者,市人爭破其腦,取其髓,臠其肉而食之。

  ***

  嗚呼,晉之事醜矣,而惡亦極也!其禍亂覆亡之不暇,蓋必然之理爾。使重威等雖不叛以降虜,亦未必不亡;然開虜之隙,自一景延廣,而卒成晉禍者,此三人也。視重威、彥澤之死,而晉人所以甘心者,可以知其憤疾怨怒於斯人者,非一日也。至於爭已戮之屍,臠其肉,剔其髓而食之,撦裂蹈踐,斯須而盡,何其甚哉!此自古未有也。

  然當是時,舉晉之兵皆在北面,國之存亡,系此三人之勝敗,則其任可謂重矣。蓋天下惡之如彼,晉方任之如此,而終以不悟,豈非所謂「臨亂之君,各賢其臣」者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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