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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明宗家人傳(2)


  明宗二子

  明宗四子,曰從璟、從榮、從厚、從益。

  從璟初名從審,為人驍勇善戰,而謙退謹敕。從莊宗戰,數有功,為金槍指揮使。明宗軍變于魏,莊宗謂從璟曰:「爾父于國有大功,忠孝之心,朕自明信。今為亂軍所逼,爾宜自往宣朕意,毋使自疑。」從璟馳至衛州,為元行欽所執,將殺之,從璟呼曰:「我父為亂軍所逼,公等不亮其心,我亦不能至魏,願歸衛天子。」行欽釋之。莊宗憐其言,賜名繼璟,以為己子。

  從莊宗如汴州,將士多亡於道,獨從璟不去,左右或勸其逃禍,從璟不聽。莊宗聞明宗已渡黎陽,複欲遣從璟通問。行欽以為不可,遂殺之。明宗即位,贈太保。

  嗚呼!無父烏生,無君烏以為生?而世之言曰:「為忠孝者不兩全。」夫豈然哉?君父,人倫之大本;忠孝,臣子之大節。豈其不相為用,而又相害者乎?抑私與義而已耳。蓋以其私則兩害,以其義則兩得。其父以兵攻其君,為其子者,從父乎?從君乎?曰:「身從其居,志從其義,可也。」身居君所則從君,居父所則從父。其從於君者,必辭其君曰:「子不可以射父,願無與兵焉!」則又號泣而呼其父曰:「盍舍兵而歸我君乎!」君敗則死之,父敗則終喪而事君。其從于父者,必告之曰:「君不可以射也,盍舍兵而歸吾君乎!」君敗則死之,父敗則待罪於君,赦己則終喪而事之。古之知孝者莫如舜,知義者莫如孔、孟,其于君臣父子之際詳矣,使其不幸而遭焉,其亦如是而已矣!從璟之于莊宗,知所從而得其死矣。哀哉!

  秦王從榮,天成元年,以檢校司徒兼御史大夫,拜天雄軍節度使、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三年,徙鎮河東。長興元年,拜河南尹,兼判六軍諸衛事。從璟死,從榮于諸皇子次最長,又握兵柄。然其為人輕雋而鷹視,頗喜儒,學為歌詩,多招文學之士,賦詩飲酒,故後生浮薄之徒,日進諛佞以驕其心。自將相大臣皆患之,明宗頗知其非而不能裁制。從榮嘗侍側,明宗問曰:「爾軍政之余,習何事業?」對曰:「有暇讀書,與諸儒講論經義爾。」明宗曰:「經有君臣父子之道,然須碩儒端士,乃可親之。吾見先帝好作歌詩,甚無謂也。汝將家子,文章非素習,必不能工,傳於人口,徒取笑也。吾老矣,於經義雖不能曉,然尚喜屢聞之,甚餘不足學也。」

  是歲秋,封從榮秦王。故事,諸王受封不朝廟,而有司希旨,欲重其禮,乃建議曰:「古者因禘、嘗而發爵祿,所以示不敢專。今受大封而不告廟,非敬順之道也。」於是從榮朝服,乘輅車,具鹵簿,至朝堂受冊,出,載冊以車,朝于太廟,京師之人皆以為榮。三年,加兼中書令。有司又言:「故事,親王班宰相下,今秦王位高而班下,不稱。」於是與宰相分班而居右。

  四年,加尚書令,食邑萬戶。太僕少卿何澤上書,請立從榮為皇太子。是時明宗已病,得澤書不悅,顧左右曰:「群臣欲立太子,吾當養老於河東。」乃召大臣議立太子事,大臣皆莫敢可否。從榮入白曰:「臣聞奸人言,欲立臣為太子,臣實不願也。」明宗曰:「此群臣之欲爾。」從榮出,見範延光、趙延壽等曰:「諸公議欲立吾為太子,是欲奪吾兵柄而幽之東宮耳。」延光等患之,乃加從榮天下兵馬大元帥。有司又言:「元帥或統諸道,或專一面,自前世無天下大元帥之名,其禮無所考按。請自節度使以下,凡領兵職者,皆具橐鞬以軍禮庭參;其兼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者,初見亦如之,其後許如客禮。凡元帥府文符行天下,皆用帖。又升班在宰相上。」從榮大宴元帥府,諸將皆有頒給:控鶴、奉聖、嚴衛指揮使,人馬一匹、絹十匹;其諸軍指揮使,人絹十匹;都頭已下,七匹至三匹。又請嚴衛、捧聖千人為牙兵,每入朝,以數百騎先後,張弓挾矢,馳走道上,見者皆震懾。從榮又命其寮屬及四方遊士試作《征淮檄》,陳己所以平一天下之意。

  言事者請為諸王擇師傅,以加訓導。宰相難其事,因請從榮自擇。從榮乃請翰林學士崔棁、刑部侍郎任贊為元帥判官。明宗曰:「學士代予言,不可也。」從榮出而恚曰:「任以元帥而不得請屬寮,非吾所諭也。」將相大臣見從榮權位益隆,而輕脫如此,皆知其禍而莫敢言者。惟延光、延壽陰有避禍意,數見明宗,涕泣求解樞密,二人皆引去,而從榮之難作。

  十一月戊子,雪,明宗幸宮西士和亭,得傷寒疾。己醜,從榮與樞密使朱弘昭、馮贇入問起居于廣壽殿,帝不能知人。王淑妃告曰「從榮在此。」又曰:「弘昭等在此。」皆不應。從榮等去,乃遷於雍和殿,宮中皆慟哭。至夜半後,帝蹶然自興於榻,而侍疾者皆去,顧殿上守漏宮女曰:「夜漏幾何?」對曰:「四更矣!」帝即唾肉如肺者數片,溺涎液鬥餘。守漏者曰:「大家省事乎?」曰:「吾不知也。」有頃,六宮皆至,曰:「大家還魂矣!」因進粥一器。至旦,疾少愈,而從榮稱疾不朝。

  初,從榮常忌宋王從厚賢於己,而懼不為嗣。其平居驕矜自得,及聞人道宋王之善,則愀然有不足之色。其入問疾也,見帝已不知人,既去,而聞宮中哭聲,以謂帝已崩矣,乃謀以兵入宮。使其押衙馬處鈞告弘昭等,欲以牙兵入宿衛,問何所可以居者。弘昭等對曰:「宮中皆王所可居,王自擇之。」因私謂處鈞曰:「聖上萬福,王宜竭力忠孝,不可草草。」處鈞具以告從榮,從榮還遣處鈞語弘昭等曰:「爾輩不念家族乎?」弘昭、贇及宣徽使孟漢瓊等入告王淑妃以謀之,曰:「此事須得侍衛兵為助。」乃召侍衛指揮使康義誠,謀于竹林之下。義誠有子在秦王府,不敢決其謀,謂弘昭曰:「僕為將校,惟公所使爾!」弘昭大懼。

  明日,從榮遣馬處鈞告馮贇曰:「吾今日入居興聖宮。」又告義誠,義誠許諾。贇即馳入內,見義誠及弘昭、漢瓊等坐中興殿閣議事,贇責義誠曰:「主上所以畜養吾徒者,為今日爾!今安危之機,間不容髮,奈何以子故懷顧望,使秦王得至此門,主上安所歸乎?吾輩複有種乎?」漢瓊曰:「賤命不足惜,吾自率兵拒之。」即入見曰:「從榮反,兵已攻端門。」宮中相顧號泣。明宗問弘昭等曰:「實有之乎?」對曰:「有之。」明宗以手指天泣下,良久曰:「義誠自處置,毋令震動京師。」潞王子重吉在側,明宗曰:「吾與爾父起微賤,至取天下,數救我危窘。從榮得何氣力,而作此惡事!爾亟以兵守諸門。」重吉即以控鶴兵守宮門。

  是日,從榮自河南府擁兵千人以出。從榮寮屬甚眾,而正直之士多見惡,其尤所惡者劉贊、王居敏,而所昵者劉陟、高輦。從榮兵出,與陟、輦並轡耳語,行至天津橋南,指日景謂輦曰:「明日而今,誅王居敏矣!」因陣兵橋北,下據胡床而坐,使人召康義誠。而端門已閉,叩左掖門,亦閉,而於門隙中見捧聖指揮使朱弘實率騎兵從北來,即馳告從榮。從榮驚懼,索鐵厭心,自調弓矢。皇城使安從益率騎兵三百沖之,從榮兵射之,從益稍卻。弘實騎兵五百自左掖門出,方渡河,而後軍來者甚眾,從榮乃走歸河南府,其判官任贊已下皆走出定鼎門,牙兵劫嘉善坊而潰。從榮夫妻匿床下,從益殺之。

  明宗聞從榮已死,悲咽幾墮於榻,絕而蘇者再。馮道率百寮入見,明宗曰:「吾家事若此,慚見群臣!」君臣相顧,泣下沾襟。從榮二子尚幼,皆從死。後六日而明宗崩。

  明宗四侄

  明宗兄弟皆不見於世家,而有侄四人,曰從璨、從璋、從溫、從敏。

  從璨初為右衛大將軍,安重誨用事,自諸王將相皆下之,從璨為人剛猛,不能少屈,而性倜儻,輕財好施,重誨忌之。明宗幸汴州,以從璨為大內皇城使。嘗於會節園飲,酒酣,戲登禦榻,重誨奏其事,貶房州司戶參軍,賜死。重誨見誅,詔複其官,贈太保。

  從璋字子良,少善騎射。莊宗時,將兵戍常山,聞明宗兵變于魏,乃亦起兵據刑州。明宗即位,以為捧聖左廂都指揮使,改皇城使,領饒州刺史,拜彰國軍節度使,徙鎮義成。明宗幸汴州,從璋欲率民為貢獻,其從事諫以為不可,從璋怒,引弓欲射之,坐罷為右驍衛上將軍。居久之,出鎮保義,徙河中。長興四年夏,封洋王。晉高祖立,徙鎮威勝,降封隴西郡公。從璋為人貪鄙,自鎮保義,始折節自修,在南陽頗有遺愛。天福二年卒,年五十一。

  從溫字德基,初為北京副留守。曆安國、忠武、義武、成德、武甯五節度使,封兗王。晉高祖立,複為忠武軍節度使。從溫為人貪鄙,多作天子器服以自僭,宗族、賓客諫之,不聽,其妻關氏大呼於牙門曰:「從溫欲反,而造天子服器。」從溫大恐,乃悉毀之。

  明宗諸子八人,至晉出帝時六已亡歿,惟從溫、從敏在,太后常曰:「吾惟有一兄,豈可繩之以法!」從溫由此益驕。嘗誣親吏薛仁嗣為盜,悉籍沒其家貲數千萬。仁嗣等詣闕自訴,事下有司,從溫具伏。出帝懼傷太后意,釋之而不問。開運二年,徙河陽三城,卒於官。

  是時從璋子重俊為虢州刺史,坐髒,亦以太后故,罪其判官高獻而已。重俊複為商州刺史。坐與其妹奸及殺其僕孫漢榮掠其妻,賜死。

  從敏字叔達,為人沉厚寡言,善騎射。初從莊宗為馬步軍都指揮使兼行軍司馬,明宗入立,遷皇城使、保義軍節度使,與討王都。曆鎮橫海、義武、成德、歸德、保義、昭義、河陽,封涇王。漢高祖時,為西京留守,封秦國公。周廣順元年卒,贈中書令,諡曰恭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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