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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三年(1)


  熙寧三年遼鹹雍六年

  春,正月,甲午,遼主如千鵝濼。

  癸醜,錄唐李氏、周柴氏後。

  乙卯,詔:「諸路常平、廣倉給散青苗錢,本為惠恤貧乏,今慮官吏不體此意,均配抑勒,翻成騷擾。其令諸路提點刑獄官體量覺察,違者立以名聞,敢沮遏者亦如之。」

  先是知通進銀台司範鎮言:「青苗錢者,唐衰亂之世所為。苗青在田,先估其直,收斂未畢,已趣其償,是盜蹠之法也。」右正言李常、孫覺亦言:「王廣淵在河北,第一等給十五貫,第二等十貫,第三等五貫,第四等一貫五百,第五等一貫。民間喧然不以為便,而廣入奏,稱民間歡呼歌舞,歌頌聖德。」言者既交攻之,朝廷不得已,乃降是詔。

  戊午,判尚書都省張方平出知陳州。初,方平為參知政事,帝欲用王安石,方平以為不可,尋以父憂去。服闋,以觀文殿學士判尚書都省;安石言留之不便,遂有是命。及陛辭,極論新法之害,帝為之憮然。未幾,召為宣徽北院使,留京師。安石深祖之,方平亦力求去,乃複出判應天府。

  二月,壬戌朔,河北安撫使韓琦言:「臣准青苗詔書,務在優民,不使兼併者乘其急以邀倍息,而公家無所利其入。今每借一千,令納一千三百,則是官自放錢取息,與初時抑兼併、濟困乏之意,絕相違戾,欲民信服,不可得也。又,鄉村每保須有物力人為甲頭,雖雲不得抑勒,而上戶必不願請,下戶雖或願請,必難催納,將來決有行刑督責、同保均陪之患。陛下勵精求治,若但躬行節儉以先天下,自然國用不乏,何必使興利之臣,紛紛四出,以致遠邇之疑哉!乞盡罷諸路提舉官,依常平舊法施行。」癸亥,帝袖出琦奏,示執政曰:「琦真忠臣,雖在外,不忘王室。朕始謂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且坊郭安得青苗,而亦強與之乎!」王安石勃然進曰:「苟從其欲,雖坊郭何害!」因難琦奏曰:「陛下修常平法以助民,至於收息,亦周公遺法也。如桑弘羊籠天在下貨財以奉人主私用,乃可謂興利之臣。今抑兼併,振貧弱,置官理財,非以佐私欲,安可謂興利之臣乎?」曾公亮、陳升之皆言坊郭不當俵錢,與安石論難,久之而罷。帝終始以琦說為疑,安石遂稱疾不出。

  丙寅,以兵部員外郎傅堯俞同判流內銓。堯俞始除喪,至京師,王安石數召之。既見,語及新法,安石謂堯俞曰:「方今紛紛,遲君來久矣,將以待制、諫院還君。」堯俞曰:「新法世不以為便。誠如是,當極論之。平生未嘗欺人,敢以實告。」安石不悅,遂有此命。

  王安石稱疾,求分司,翰林學士司馬光為批答曰:「今士夫沸騰,黎民騷動,乃欲委還事任,退取便安。卿之私謀,固為無憾,朕之所望,將以委誰!」安石大怒,即抗章自辯。帝封還其章,手劄慰安石曰:「詔中二語,失於詳閱,今覽之甚愧。」且命呂惠卿諭旨。安石固請罷,帝固留之。

  甲戌,以河州刺史瞎欺丁術征為紫金光祿大夫、檢校刑部尚書。

  帝欲大用司馬光,訪之王安石,安石曰:「光外托劘上之名,內懷附下之實,所言盡害政之事,所與盡害政之人,而欲置之左右,使預國政,是為異論者立赤幟也。及安石在告,帝乃以光為樞密副使。光上疏力辭。且曰:「陛下誠能罷制置條例司,追還提舉官,不行青苗、助役等法,雖不用臣,臣受賜多矣。」

  壬午,王安石出視事,詔以韓琦奏付條例司疏駁。安石之在告也,帝諭執政罷青苗法,曾公亮、陳升之欲即奉詔,趙抃獨欲俟安石出,令自罷之。安石既視事,持之益堅,人言不能入矣。

  乙酉,韓琦以論青苗不見聽,上疏請解河北安撫使,止領大名府一路;王安石欲沮琦,即從之。

  司馬光力辭樞密副使之命,章凡九上。帝使謂曰:「樞密,兵事也。官各有職,不當以它事為辭。」對曰:「臣未受命,則猶侍從也,于事無不可言者。」會王安石出視事,遂詔收琿敕誥。

  是月,命張茂則、張鞏相度澶、滑州以下至東流河勢堤防利害,時方浚禦河,韓琦言:「事有緩急,工有先後。今禦河漕運通駛,未至有害,不宜減大河之役。」乃詔輟夫卒三萬三千,專治東流。

  三月,甲午,司馬光移書王安石,請罷條例司及常平使者。開諭苦切,猶冀安石之悟而改也。且曰:「忠信之士,于公當路時,雖齟齬可憎,後必徐得其力;諂諛之人,於今誠有順適之快,一旦失勢,必有賣公以自售者。」光意蓋指呂惠卿也。書凡三往反,安石答書,但言道不同而已。條例司疏駁韓琦所言,王安石令曾布為之;琦再辯列,不報。

  文彥博亦言青苗之害,帝曰:「吾遣二中使親問民間,皆雲甚便。」彥博曰:「韓琦三朝宰相,不信,而信二宦者乎!」先是安石嘗與入內副都知張若水、藍元震交結,帝遣使潛察府界俵錢事,適命二人。二人使還,極言民情深願,無抑配者,故帝信之不疑。

  先是詔舉選人淹滯者與京官,凡三十七人。國子直講奉符薑潛在舉中,帝聞其賢,召對延和殿,訪以治道,對曰:「有《堯》、《舜》二典在,顧陛下所以致之者如何耳。」知陳留縣,至數月,青苗令下,潛出錢榜其令於縣門,已而徙之鄉落,各三日,無應者,遂撤榜付吏曰:「民不願矣。」錢以是獨得不散。司農、開封疑潛沮格,各使其屬來驗,皆入令。會條例司劾祥符不散青苗錢,潛知且不免,移疾去。

  己亥,禦集英殿策試進幹,罷詩、賦、論三題。

  帝遣劉方有諭司馬光以依舊供職。是日,光入對,曰:「臣自知無力於朝廷。朝廷所行,皆與臣言相反。」帝曰:「相反者何事也?」光曰:「臣言條例司不當置,又言不宜多遣使者外撓監司,又言散青苗錢害民,豈非相反?」帝曰:「言者皆雲法非不善,但所遣非其人耳。」光曰:「以臣觀之,法亦不善。」帝曰:「元敕不令抑勒。」光曰:「敕雖不令抑勒,而所遣使者皆諷令俵配。如開封界十七縣,惟陳留姜潛張敕榜縣門,聽民自來請則給之,卒無一人來請。以此觀之,十六縣恐皆不免抑勒也。」帝敦諭再三,光再拜固辭。

  戊申,知通進銀台司範鎮罷。時韓琦極論新法之害,送條例司疏駁;李常乞罷青苗錢,詔令分析。鎮皆封還,詔五下,鎮執如初。司馬光辭樞密副使,帝許之,鎮封還詔書,曰:「臣所陳大抵與光相類,而光追還新命,則臣亦合加罪責。」帝令再送鎮行下,鎮又封還,曰:「陛下自除光為樞密副使,士大夫交口相慶,稱為得人,至於坊市細民,莫不歡慶。今一旦追還誥敕,非惟詔命反汗,實恐沮光讜論忠計。」帝不聽,以詔書直付光,不復由銀台司。鎮言:「臣不才,使陛下廢法,有司失職。」遂乞解銀台司,許之。

  壬子,禦集英殿,賜進士、明經、諸科葉祖洽以下及第、出身、同出身,總八百二十九人。祖洽策言:「祖宗多因循苟簡之政,陛下即位,革而新之。」其意在投合也。考官呂惠卿列阿時者在高等,訐直者居下;劉攽覆考,悉反之。李大臨、蘇軾編排上官均第一,葉祖洽第二,陸佃第五。帝令陳升之面讀均等策,擢祖洽為第一。祖洽,邵武人;佃,山陰人也。蘇軾謂:「祖洽詆祖宗以媚時君,而魁多士,何以正風化!」乃擬進士第一篇獻之。帝以示王安石,安石言:「軾才亦高,但所學不正,又以不得逞之故,其言遂跌盪至此。」數請黜之。

  帝謂王安石曰:「陳薦言:『外人雲,今朝廷以為天變不足懼,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昨學士院進試館職策,其問意專指此三事。』」安石曰:「陛下躬親庶政,唯恐傷民,懼天變也。陛下採納人言,事無大小,唯是之從,豈不恤乎!然人言固有不足恤者,苟當于義理,何恤乎人言!至於祖宗之法不足守,則固當如此。且仁宗在位四十年,凡數次修敕,若法一定,子孫當世世守之,祖宗何故屢變也?今議者以為法皆可守,然祖宗用人皆不以次。陛下試如此,則彼異論者必更紛紛矣。」

  乙卯,詔諸路毋有留獄。

  丙辰,立試刑法及詳刑官。帝因王安石議謀殺刑名,疑學者多不通律意,遂立刑法科,許有官無贓罪者試律令、《刑統》大義、斷案,取其通曉者,補刑法官。

  右正言、知審官院孫覺,貶知廣德軍。

  帝初即位,覺以言事忤帝意,罷去。王安石早與覺善,將援以為助,自通州召還,知諫院,改知審官院。時呂惠卿用事,帝以問覺,覺對曰:「惠卿辯而有才,特以為利之故,屈身王安石。安石不悟,臣竊以為憂。」帝曰:「朕亦疑之。」青苗法行,議者謂:「《周官》泉府,民之貸者至輸息二十而五,國事之財用取具焉。」覺條奏其妄曰:「成周賒貸,特以備民之緩急,不可徒與也,故以國服為之息。說者不明,鄭康成釋《經》,乃引王莽計贏受息無過歲什一為據,不應周公取息重于莽時。況載師任地,漆林之征特重,所以抑末作也。今以農民乏絕,將補耕助斂,顧比末作而征之,可乎?國事取具,蓋謂泉府所領,若市之不售,貨之滯於民用,有買有予,並賒貸之法而舉之;倘專取具於泉府,則塚宰九賦,將安用邪?聖世宜講求先王之法,不當取疑文虛說以圖治。」安石覽之,怒,始有逐覺意。會曾公亮言畿縣散常平錢有追呼抑配之擾,因遣覺行視虛實。覺受命辭行,且言:「入陳留一縣,前後榜令請錢,卒無一人至者,故不散一錢,以此見民實不願與官中相交。所有體量,望賜寢罷。」遂坐奉詔反覆貶。

  禦史裡行程顥上疏曰:「臣近累上言,乞罷預俵青苗錢利息及汰去提舉官事,朝夕以覬,未蒙施行。臣竊謂明者見於未形,智者防于未亂,況今日事理,顯白易知,若不因機亟決,持之愈堅,必貽後悔。而近日所聞,尤為未便。伏見制置條例司疏駁大臣之奏,舉劾不奉行之民,徒使中外物情,愈致驚駭。伏望檢會臣所上言,早賜施行,則天下幸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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