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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丹滅晉(1)


  (劉知遠複汴京附)

  後晉高祖天福四年。成德節度使安重榮出於行伍,性粗率,恃勇驕暴,每謂人曰:「今世天子,兵強馬壯則為之耳。」府廨有幡竿,高數十尺。嘗挾弓矢謂左右曰:「我能中竿上龍首者,必有天命。」一發中之,以是益自負。帝之遣重榮代秘瓊也,戒之曰:「瓊不受代,當別除汝一鎮,勿以力取,恐為患滋深。」重榮由是以帝為怯,謂人曰:「秘瓊匹夫耳,天子尚畏之,況我以將相之重,士馬之眾乎。」每所奏請多逾分,為執政所可否,意憤憤不快,乃聚亡命,市戰馬,有飛揚之志。帝知之,義武節度使皇甫遇與重榮姻家,七月,徙遇為昭義節度使。

  五年。初,帝割雁門之北以賂契丹,由是吐谷渾皆屬契丹,苦其貪虐,思歸中國。成德節度使安重榮複誘之,於是吐谷渾帥部落千餘帳自五台來奔。契丹大怒,遣使讓帝以招納叛人。

  六年春正月丙寅,帝遣供奉官張澄將兵二千索吐谷渾在並、鎮、忻、代四州山谷者,逐之,使還故土。

  成德節度使安重榮恥臣契丹,見契丹使者,必箕踞慢罵,使過其境,或潛遣人殺之。契丹以讓帝,帝為之遜謝。六月戊午,重榮執契丹使拽剌,遣輕騎掠幽州南境,軍於博野。上表稱「吐谷渾、兩突厥、渾、契苾、沙陁各帥部眾歸附,黨項等亦遣使納契丹告身職牒,言為虜所陵暴,又言自二月以來,令各具精甲壯馬,將以上秋南寇,恐天命不佑,與之俱滅,願自備十萬眾與晉共擊契丹。又朔州節度副使趙崇已逐契丹節度使劉山,求歸命朝廷。臣相繼以聞,陛下屢敕臣承奉契丹,勿自起釁端。其如天道人心,難以違拒,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諸節度使沒于北庭者,皆延頸企踵以待王師,良可哀憫。願早決計。」表數千言,大抵斥帝父事契丹,竭中國以媚無厭之虜。又以此意為書遺朝貴及移藩鎮,雲已勒兵,必與契丹決戰。帝以重榮方握強兵,不能制,甚患之。

  時鄴都留守、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劉知遠在大樑。泰甯節度使桑維翰知重榮已蓄奸謀,又慮朝廷重違其意,密上疏曰:「陛下免于晉陽之難而有天下,皆契丹之功也,不可負之。今重榮恃勇輕敵,吐谷渾假手報仇,皆非國家之利,不可聽也。臣竊觀契丹數年以來,士馬精強,吞噬四鄰,戰必勝,攻必取,割中國之土地,收中國之器械,其君智勇過人,其臣上下輯睦,牛馬蕃息,國無天災,此未可與為敵也。且中國新敗,士氣雕沮,以當契丹乘勝之威,其勢相去甚遠。又和親既絕,則當發兵守塞兵,少則不足以待寇,兵多則饋運無以繼之。我出則彼歸,我歸則彼至,臣恐禁衛之士疲於奔命,鎮、定之地無複遺民。今天下粗安,瘡痍未複,府庫虛竭,蒸民困弊,靜而守之,猶懼不濟,其可妄動乎。契丹與國家思義非輕,信誓甚著,彼無間隙而自啟釁端,就使克之,後患愈重,萬一不克,大事去矣。議者以歲輸繒帛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殊不知兵連而不休,禍結而不解,財力將匱,耗蠹孰甚焉。用兵則武吏功臣過求姑息,邊藩遠郡得以驕矜,下陵上替,屈辱孰大焉。臣願陛下訓農習戰,養兵息民,俟國無內憂,民有餘力,然後觀釁而動,則動必有成矣。又鄴都富盛,國家藩屏,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勇夫重閉之義,乞陛下略加巡幸,以杜奸謀。」帝謂使者曰:「朕比日以來,煩懣不快,今見卿奏,如醉醒矣,卿勿以為憂。」

  秋七月,帝憂安重榮跋扈,己巳,以劉知遠為北京留守、河東節度使。

  八月,帝以詔諭安重榮曰:「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得天下,爾因吾致富貴,吾不敢忘德,爾乃忘之,何邪。今吾以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抗之,不亦難乎。宜審思之,無取後悔。」重榮得詔愈驕,聞山南東道節度使安從進有異志,陰遣使與之通謀。

  九月,帝以安重榮殺契丹使者,恐其犯塞,乙亥,遣安國節度使楊彥珣使於契丹。彥珣至其帳,契丹主責以使者死狀,彥珣曰:「譬如人家有惡子,父母所不能制,將如之何。」契丹主意乃解。

  劉知遠遣親將郭威以詔旨說吐谷渾酋長白承福,令去安重榮歸朝廷,許以節鉞。威還,謂知遠曰:「彼惟利是嗜,安鐵胡止以袍袴賂之。今欲其來,莫若重賂乃可致耳。」知遠從之,且使謂承福曰:「朝廷已割爾曹隸契丹,爾曹當自安部落。今乃南來助安重榮為逆,重榮已為天下所棄,朝夕敗亡,爾曹宜早從化,勿俟臨之以兵,南北無歸,悔無及矣。」承福懼,冬十月,帥其眾歸於知遠。知遠處之太原東山及嵐、石之間,表承福領大同節度使,收其精騎以隸麾下。始,安重榮移檄諸道,雲與吐谷渾、韃靼、契苾同起兵,既而承福降知遠,韃靼、契苾亦莫之赴,重榮勢大沮。

  冬十二月,安重榮聞安從進舉兵反,謀遂決,大集境內饑民,眾至數萬,南向鄴都,聲言入朝。初,重榮與深州人趙彥之俱為散指揮使,相得歡甚。重榮鎮成德,彥之自關西歸之,重榮待遇甚厚,使彥之招募黨眾,然心實忌之,及舉兵,止用為排陣使,彥之恨之。

  帝聞重榮反,壬辰,遣護聖等馬步三十九指揮擊之。以天平節度使杜重威為招討使,安國節度使馬全節副之,前永清節度使王周為馬步都虞候。

  戊戌,杜重威與安重榮遇于宗城西南,重榮為偃月陣,官軍再擊之,不動。重威懼,欲退。指揮使宛丘王重胤曰:「兵家忌退。鎮之精兵盡在中軍,請公分銳士擊其左右翼,重胤為公以契丹直沖其中軍,彼必狼狽。」重威從之。鎮人陣稍卻,趙彥之卷旗策馬來降。彥之以銀飾鎧胄及鞍勒,官軍殺而分之。重榮聞彥之叛,大懼,退匿於輜重中。官軍從而乘之,鎮人大潰,斬首萬五千級。重榮收餘眾走保宗城,官軍進攻,夜分,拔之。重榮以十餘騎走還鎮州,嬰城自守。會天寒,鎮人戰及凍死者二萬餘人。

  契丹聞重榮反,乃聽楊彥珣還。

  七年春正月丁巳,鎮州牙將自西郭水碾門導官軍入城,殺守陴民二萬人,執安重榮,斬之。杜重威殺導者,自以為功。庚申,重榮首至鄴都,帝命漆之,函送契丹。

  夏四月,契丹以晉招納吐谷渾,遣使來讓。帝憂悒,不知為計,五月己亥,始有疾。帝寢疾,一旦,馮道獨對。帝命幼子重睿出拜之,又令宦者抱重睿置道懷中,其意蓋欲道輔立之。

  六月乙丑,帝殂。道與天平節度使、侍衛馬步都虞候景延廣議,以國家多難,宜立長君,乃奏廣晉尹齊王重貴為嗣。是日,齊王即皇帝位。延廣以為已功,始用事,禁都下人毋得偶語。

  初,高祖疾亟,有詔召河東節度使劉知遠入輔政,齊王寢之,知遠由是怨齊王。秋七月癸卯,加景延廣同平章事,兼侍衛馬步都指揮使。冬十一月庚寅,葬聖文章武明德孝皇帝于顯陵,廟號高祖。

  帝之初即位也,大臣議奉表稱臣告哀于契丹,景延廣請致書稱孫而不稱臣。李嵩曰:「屈身以為社稷,何恥之有。陛下如此,他日必躬擐甲胄與契丹戰,于時悔無益矣。」延廣固爭,馮道依違其間,帝卒從延廣議。契丹大怒,遣使來責議,且言:「何得不先承稟,遽即帝位。」延廣複以不遜語答之。

  契丹盧龍節度使趙延壽欲代晉帝中國,屢說契丹擊晉,契丹主頗然之。

  齊王天福八年。帝聞契丹將入寇,二月己未,發鄴都。乙丑,至東京。然猶與契丹問遺相往來,無虛月。

  初,河陽牙將喬榮從趙延壽入契丹,契丹以為回圖使,往來販易於晉,置邸大樑。及契丹與晉有隙,景延廣說帝囚榮於獄,悉取邸中之貨。凡契丹之人販易在晉境者,皆殺之,奪其貨。大臣皆言契丹有大功于晉,不可負。戊子,釋榮,慰賜而歸之。榮辭延廣,延廣大言曰:「歸語而主,先帝為北朝所立,故稱臣奉表。今上乃中國所立,所以降志於北朝者,正以不敢忘先帝盟約故耳。為鄰稱孫,足矣,無稱臣之理。北朝皇帝勿信趙延壽誑誘,輕侮中國。中國士馬,爾所目睹。翁怒則來,戰孫有十萬橫磨劍,足以相待。他日為孫所敗,取笑天下,毋悔也。」榮自以亡失貨財,恐歸獲罪,且欲為異時據驗,乃曰:「公所言頗多,懼有遺忘,願記之紙墨。」延廣命吏書其語以授之,榮具以白契丹主。契丹主大怒,入寇之志始決。晉使如契丹者,皆縶之幽州,不得見。

  桑維翰屢請遜辭以謝契丹,每為延廣所沮。帝以延廣有定策功,故寵冠群臣,又總宿衛兵,故大臣莫能與之爭。河東節度使劉知遠知延廣必致寇,而畏其方用事,不敢言,但益募兵,奏置興捷、武節等十餘軍以備契丹。

  楊光遠之叛也,密告契丹以晉主負德違盟,境內大饑,公私困竭,乘此際攻之,一舉可取。趙延壽亦勸之。契丹主乃集山後及盧龍兵合五萬人,使延壽將之,委延壽經略中國,曰:「若得之,當立汝為帝。」又常指延壽謂晉人曰:「此汝主也。」延壽信之,由是為契丹盡力畫取中國之策。朝廷頗聞其謀,丙辰,遣使城南樂及德清軍,征近道兵以備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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