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憲宗討成德(1)


  (王承宗)

  唐德宗貞元二十年夏六月,昭義節度使李長榮薨,上遣中使以手詔授本軍大將,但軍士所附者即授之。時大將來希皓為眾所服,中使將以手詔付之。希皓言於眾曰:「此軍取人,合是希皓,但作節度使不得。若朝廷以一束草來,希皓亦必敬事。」中使言:「面奉進止,只令此軍取大將拔與節鉞,朝廷不別除人。」希皓固辭。兵馬使盧從使其位居四,潛與監軍相結,起出伍曰:「若來大夫不肯受詔,從史請且勾當此軍。」監軍曰:「盧中丞若如此此,亦固合聖旨。」使因探懷取詔以授之。從史捧詔,再拜舞蹈。希皓亟回,揮同列北面稱賀。軍士畢集,更無一言。秋八月己未,詔以從史為節度使。

  憲宗元和二年冬十一月,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內與王士真、劉濟潛通,而外獻策請圖山東,擅引兵東出。上召令還上党,從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時奉詔。久之,乃還。

  四年春三月,成德節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為留後。河北三鎮,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長為之,父沒則代領軍務。

  王承宗叔父士則以承宗擅自立,恐禍及宗,與幕客劉棲楚俱自歸京師,詔以士則為神策大將軍。

  上欲革河北諸鎮世襲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從則興師討之。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裴垍曰:「李納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國。陛下前許師道,今奪承宗,沮勸違理,彼必不服。」由是議久不決。上以問諸學士,李絳等對曰:「河北不遵聲教,誰不憤歎,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成德軍自武俊以來,父子相承,四十餘年,人情貫習,不以為非。況承宗已總軍務,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詔。又范陽、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傳,與成德同體,彼聞成德除人,必內不自安,陰相黨助,雖茂昭有請,亦恐非誠。所以然者,今國家除人代承宗,彼鄰道勸成,進退有利。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則自以為功。若詔令有所不行,彼因潛相交結,在於國體,豈可遽休。須應興師四面攻討,彼將帥則加官爵,士卒則給衣糧,按兵玩寇,坐觀勝負,而勞費之病鹹歸國家矣。今江、淮水,公私困竭,軍旅之事,殆未可輕議也。」左軍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奪裴垍權,自請將兵討之。上疑未決,宗正少卿李拭奏稱「承宗不可不討。承璀親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統諸軍,誰敢不服。」上以拭狀示諸學士曰:「此奸臣也。知朕欲將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記之,自今勿令得進用。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遭父喪,朝廷久未起複。從史懼,因承璀說上,請發本軍討承宗。壬辰,起複從史左金吾大將軍,餘如故。

  秋七月,上密問諸學士曰:「今欲用王承宗為成德留後,割其德、棣二州更為一鎮,以離其勢,並使承宗輸二稅,請官吏,一如師道,何如?」李絳等對曰:「德、棣之隸成德,為日已久,今一旦割之,恐承宗及其將士憂疑怨望,得以為辭。況其鄰道情狀一同,各慮他日分割,或潛相構扇。萬一旅拒,倍難處置,願更三思所是。二稅、官吏,願因弔祭使至彼,自以其意諭承宗,令上表陳乞如師道例,勿令知出陛下意。如此則幸而聽命,於理固順,若其不聽,體亦無損。」上又問:「今劉濟、田季安皆有疾,若其物故,豈可盡如成德付授其子,天下何時當平。議者皆言宜乘此際代之,不受則發兵討之,時不可失,如何。」對曰:「群臣見陛下西取蜀,東取吳,易於反掌,故諂諛躁競之人爭獻策畫,勸開河北,不為國家深謀遠慮,陛下亦以前日成功之易而信其言。臣等夙夜思之,河北之勢與二方異。何則。西川、浙西皆非反側之地,其四鄰皆國家臂指之臣。劉辟、李錡獨生狂謀,其下皆莫之與,辟、錡徒以貨財啖之,大軍一臨,則渙然離耳。故臣等當時亦勸陛下誅之,以其萬全故也。成德則不然,內則膠固歲深,外則蔓連勢廣,其將士、百姓懷其累代喣嫗之恩,不知君臣逆順之理,諭之不從,威之不服,將為朝廷羞。又,鄰道平居或相猜恨,及聞代易,必合為一心,蓋各為子孫之謀,亦慮他日及此故也。萬一餘道或相表裡,兵連禍結,財盡力竭,西戎北狄,乘間窺窬,其為憂患,可勝道哉。濟、季安與承宗事體不殊,若物故之際,有間可乘,當臨事圖之。於今用兵,則恐未可。太平之業,非朝夕可致,願陛下審處之。」

  時吳少誠病,甚絳等覆上言:「少誠病必不起。淮西事體與河北不同,四旁皆國家州縣,不與賊鄰,無黨援相助。朝廷命帥,今正其時,萬一不從,可議征討。臣願舍恒冀難致之策,就申蔡易成之謀。脫或恒冀連兵,事未如意,蔡州有畔,勢可興師。南北之役俱,興財力之用不足,儻事不得已,須赦承宗,則恩德虛施,威令頓廢。不如早賜處分,以收鎮冀之心,坐待機宜,必獲申蔡之利。」既而承宗久未得朝命,頗懼,累表自訴。八月壬午,上乃遣京兆少尹裴武詣真定宣慰,承宗受詔甚恭,曰:「三軍見迫,不暇俟朝旨,請獻德、棣二州以明懇款。」

  九月甲辰朔,裴武覆命。庚戌,以承宗為成德軍節度、恒冀深趙州觀察使,德州刺史薛昌朝為保信軍節度、德棣二州觀察使。昌朝,嵩之子,王氏之婿也,故就用之。田季安得飛報,先知之,使謂承宗曰:「昌朝陰與朝廷通,故受節鉞。」承宗遽遣數百騎馳入德州,執昌朝至真定,囚之。中使送昌朝節過魏州,季安陽為宴勞,留使者累日,比至德州,已不及矣。

  上以裴武為欺罔,又有譖之者曰:「武使還,先宿裴垍家,明旦乃入見。」上怒甚,以語李絳,欲貶武於嶺南。絳曰:「武昔陷李懷光軍中,守節不屈,豈容今日遽為奸回。蓋賊多變詐,人未易盡其情。承宗始懼朝廷誅討,故請獻二州。既蒙恩貸,而鄰道皆不欲成德開分割之端,計必有陰行間說誘而脅之,使不得守其初心者,非武之罪也。今陛下選武使入逆亂之地,使還,一語不相應,遽竄之遐荒,臣恐自今奉使賊廷者以武為戒,苟求便身,率為依阿兩可之言,莫肯盡誠具陳利害,如此,非國家之利也。且垍、武久處朝廷,諳練事體,豈有使還未見天子而先宿宰相家乎。臣敢為陛下必保其不然,此殆有讒人欲傷武及垍者,願陛下察之。」上良久曰:「理或有此。」遂不問。

  上遣中使諭王承宗,使遣薛昌朝還鎮。承宗不奉詔。冬十月癸未,制削奪承宗官爵,以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為左右神策河中河陽浙西宣歙等道行營兵馬使、招討、處置等使。翰林學士白居易上奏,以為「國家征伐,當責成將帥,近歲始以中使為監軍。自古及今,未有征天下之兵,專令中使統領者也。今神策軍既不置行營節度使,則承璀乃制將也。又統諸軍招討、處置使,則承璀乃都統也。臣恐四方聞之,必輕朝廷,四夷聞之,必笑中國。陛下忍令後代相傳,雲以中官為制將、都統自陛下始乎。臣又恐劉濟、茂昭及希朝、從史乃至諸道將校皆恥受承璀指麾,心既不齊,功何由立。此是資承宗之計,而挫諸將之勢也。陛下念承璀勤勞,貴之可也。憐其忠赤,富之可也。至於軍國權柄,動關理亂,朝廷制度,出自祖宗,陛下甯忍徇下之情而自隳法制,從人之欲而自損聖明,何不思于一時之間,而取笑於萬代之後乎。」時諫官、禦史論承璀職名太重者相屬,上皆不聽。戊子,上禦延英殿,度支使李元素、鹽鐵使李墉、京兆尹許孟容、禦史中丞李夷簡、諫議大夫孟簡、給事中呂元膺、穆質、右補闕獨孤鬱等極言其不可。上不得已,明日,削承璀四道兵馬使,改處置為宣慰而已。

  李絳嘗極言宦官驕橫,侵害政事,讒毀忠貞。上曰:「此屬安敢為讒。就使為之,朕亦不聽。」絳曰:「此屬大抵不知仁義,不分枉直,惟利是嗜,得賂則譽蹠、趶為廉良,怫意則毀龔、黃為貪暴,能用傾巧之智,構成疑似之端,朝夕左右浸潤以入之,陛下必有時而信之矣。自古宦官敗國者備載方冊,陛下豈得不防其漸乎。」

  己亥,吐突承璀將神策兵發長安,命恒州四面藩鎮各進兵招討。

  田季安聞吐突承璀將兵討王承宗,聚其徒曰:「師不跨河二十五年矣,今一旦越魏伐趙,趙虜,魏亦虜矣,計為之奈何。」其將有超伍而言者曰:「願借騎五千以除君憂。」季安大呼曰:「壯哉。兵決出,格沮者斬。」

  幽州牙將絳人譚忠為劉濟使魏,知其謀,入謂季安曰:「如某之謀,是引天下之兵也。何者。今王師越魏代趙,不使耆臣宿將而專付中臣,不輸天下之甲而多出秦甲,君知誰為之謀。此乃天子自為之謀,欲將誇服於臣下也。若師未叩趙而先碎于魏,是上之謀反不如下,其能不恥於天下乎。既恥且怒,必任智士畫長策,伏猛將練精兵,畢力再舉涉河,鑒前之敗,必不越魏而伐趙,校罪輕重,必不先趙而後魏,是上不上,下不下,當魏而來也。」季安曰:「然則若之何。」忠曰:「王師入魏,君厚犒之。於是悉甲壓境,號曰伐趙,則可陰遺趙人書,曰:魏若伐趙則河北義士謂魏賣友,魏若與趙則河南忠臣謂魏反君,賣友反君之名魏不忍受。執事若能陰解陴障,遺魏一城,魏得持之奏捷天子,以為符信,此乃使魏北得以奉趙,西得以為臣,于趙有角尖之耗,于魏獲不世之利,執事豈能無意于魏乎。趙人脫不拒君,是魏霸基安矣。」季安曰:「善。先生之來,是天眷魏也。」遂用忠之謀,與趙陰計,得其堂陽。

  忠歸幽州,謀欲激劉濟討王承宗。會濟合諸將言曰:「天子知我怨趙,今命我伐之,趙亦必大備我。伐與不伐,孰利。」忠疾對曰:「天子終不使我伐趙,趙亦不備燕。」濟怒曰:「爾何不直言濟與承宗反乎。」命系忠獄。使人視成德之境,果不為備。後一日,詔果來,令濟「專護北疆,勿使朕複掛胡憂,而得專心于承宗」。濟乃解獄召忠曰:「信如子斷矣。何以知之。」忠曰:「盧從史外親燕,內實忌之。外絕趙,內實與之。此為趙畫,曰:燕以趙為障,雖怨趙必不殘趙,不必為備。一且示趙不敢抗燕,二且使燕獲疑天子。趙人既不備燕,潞人則走告于天子,曰:燕厚怨趙,趙見伐而不備燕,是燕反與趙也。此所以知天子終不使君伐趙,趙亦不備燕也。」濟曰:「今則奈何。」忠曰:「燕、趙為怨,天下無不知。今天子伐趙,君坐全燕之甲,一人未濟易水,此正使潞人以燕賣恩于趙,敗忠於上,兩皆售也。是燕貯忠義之心,卒染私趙之口,不見德于趙人,惡聲徒嘈嘈於天下耳。惟君熟思之。」濟曰:「吾知之矣。」乃下令軍中曰:「五日畢出,後者醢以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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