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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鎮連兵(7)


  辛亥,以渾瑊為京畿、渭北節度使,行在都虞候白志貞為都知兵馬使,令狐建為中軍鼓角使,以神策都虞候侯仲莊為左衛將軍兼奉天防城使。

  朱泚以司農卿段秀實久失兵柄,意其必怏怏,遣數十騎召之。秀實閉門拒之,騎士逾垣入,劫之以兵。秀實自度不免,乃謂子弟曰:「國家有患,吾於何避之,當以死徇社稷。汝曹宜人自求生。」乃往見泚,泚喜曰:「段公來,吾事濟矣。」延坐問計。秀實說之曰:「公本以忠義著聞天下,今涇軍以犒賜不豐,遽有披猖,使乘輿播越。夫犒賜不豐,有司之過也,天子安得知之。公宜以此開諭將士,示以禍福,奉迎乘輿,複歸宮闕,此莫大之功也。」泚默然不悅,然以秀實與已皆為朝廷所廢,遂推心委之。左驍衛將軍劉海賓、涇原都虞候何明禮、孔目官岐靈嶽皆秀實素所厚也,秀實密與之謀誅泚,迎乘輿。

  上初至奉天,詔征近道兵入援。有上言:「朱泚為亂兵所立,且來攻城,宜早修守備。」盧杞切齒言曰:「朱泚忠貞,群臣莫及,奈何言其從亂,傷大臣心。臣請以百口保其不反。」上亦以為然。又聞群臣勸泚奉迎,乃詔諸道援兵至者皆營於三十裡外。薑公輔諫曰:「今宿衛單寡,防慮不可不深。若泚竭忠奉迎,何憚於兵多。如其不然,有備無患。」上乃悉召援兵入城,盧杞及白志貞言於上曰:「臣觀朱泚心跡,必不至為逆,願擇大臣入京城宣慰以察之。」上以問從臣,皆畏憚,莫敢行。金吾將軍吳漵獨請行,上悅。漵退而告人曰:「食其祿而違其難,何以為臣。吾幸托肺腑,非不知往必死,但舉朝無蹈難之臣,使聖情慊慊耳。」遂奉詔詣泚。泚反謀已決,雖陽為受命,館漵於客省,尋殺之。漵,湊之兄也。

  泚遣涇原兵馬使韓旻將銳兵三千,聲言迎大駕,實襲奉天。時奉天守備單弱,段秀實謂岐靈嶽曰:「事急矣。」使靈岳詐為姚令言符,令旻且還,當與大軍俱發。竊令言印未至,秀實倒用司農印印符,募善走者追之。旻至駱驛,得符而還。秀實謂同謀曰:「旻來,吾屬無類矣。我當直搏泚殺之,不克則死,終不能為之臣也。」乃令劉海賓、何明禮陰結軍中之士,欲使應之於外。旻兵至,泚、令言大驚。岐靈嶽獨承其罪而死,不以及秀實等。

  是日,泚召李忠臣、源休、姚令言及秀實等議稱帝事。秀實勃然起,奪休象笏,前唾泚面,大罵曰:「狂賊,吾恨不斬汝萬段,豈從汝反邪。」因以笏擊泚,泚舉手捍之,才中其額,濺血灑地。泚與秀實相搏恟恟,左右猝愕,不知所為。海賓不敢進,乘亂而逸。忠臣前助泚,泚得匍匐脫走。秀實知事不成,謂泚黨曰:「我不同汝反,何不殺我。」眾爭前殺之。泚一手承血,一手止其眾曰:「義士也,勿殺。」秀實已死,泚哭之甚哀,以三品禮葬之。海賓縗服而逃,後二日捕得,殺之,亦不引何明禮。明禮從泚攻奉天,複謀殺泚,亦死。上聞秀實死,恨委用不至,涕泗久之。

  鳳翔節度使同平章事張鎰,性懦緩,好修飾邊幅,不習軍事。聞上在奉天,欲迎大駕,具服用貨財,獻於行在。後營將李楚琳,為人剽悍,軍中畏之,嘗事朱泚,為泚所厚。行軍司馬齊映與同僚齊抗言於鎰曰:「不去楚琳,必為亂首。」鎰命楚琳出屯隴州,楚琳托事不時發。鎰方以迎駕為憂,謂楚琳已去矣。楚琳夜與其黨作亂,鎰縋城而走,賊追及,殺之,判官王沼等皆死。映自水竇出,抗為傭保負荷而逃,皆免。

  始,上以奉天迫隘,欲幸鳳翔,戶部尚書蕭複聞之,遽請見,曰:「陛下大誤。鳳翔將卒皆朱泚故部曲,其中必有與之同惡者。臣尚憂張鎰不能久,豈得以鑾輿蹈不測之淵乎。」上曰:「吾行計已決,試為卿留一日。」明日,聞鳳翔亂,乃止。

  齊映、齊抗皆詣奉天,以映為禦史中丞,抗為侍御史。楚琳自為節度使,降于朱泚。隴州刺史郝通奔于楚琳。

  朱泚自白華殿入宣政殿,自稱大秦皇帝,改元應天。癸醜,泚以姚令言為侍中、關內元帥,李忠臣為司空兼侍中,源休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判度支,蔣鎮為吏部侍郎,樊系為禮部侍郎,彭偃為中書舍人,自餘張光晟等各拜官有差。立弟滔為皇太弟。姚令言與源休共掌朝政,凡泚之謀畫、遷除、軍旅、資糧皆稟於休。休勸泚誅剪宗室在京城者以絕人望,殺郡王、王子、王孫凡七十七人。尋又以蔣鎮為門下侍郎,李子平為諫議大夫,並同平章事。鎮憂懼,每懷刀欲自殺,又欲亡竄,然性怯,竟不果。源休勸泚誅朝士之竄匿者以脅其餘,鎮力救之,賴以全者甚眾。樊系為泚撰冊文,既成,仰藥而死。大理卿膠水蔣沇詣行在,為賊所得,逼以官,沇絕食稱病,潛竄得免。

  哥舒曜食盡,棄襄城奔洛陽,李希烈陷襄城。右龍武將軍李觀將衛兵千餘人從上於奉天,上委之召募,數日,得五千餘人,列之通衢,旗鼓嚴整,城人為之增氣。

  姚令言之東出也,以兵馬使京兆馮河清為涇原留後,判官河中姚況知涇州事。河清、況聞上幸奉天,集將士大哭,激以忠義,發甲兵器械百餘車,通夕輸行在。城中方苦無甲兵,得之,士氣大振。詔以河清為四鎮、北庭行營、涇原節度使,況為行軍司馬。

  上至奉天數日,右僕射、同平章事崔寧始至,上喜甚,撫勞有加。寧退謂所親曰:「主上聰明英武,從善如流,但為盧杞所惑,以至於此。」因潸然出涕。杞聞之,與王翃謀陷之。翃言於上曰:「臣與寧俱出京城,寧數下馬便液,久之不至,有顧望意。」會朱泚下詔,以左丞柳渾同平章事,甯為中書令。渾,襄陽人也,時亡在山谷。翃使盩厔尉康湛詐為甯遺朱泚書獻之,杞因譖甯與朱泚結盟,約為內應,故獨後至。乙卯,上遣中使引寧就幕下,雲宣密旨,二力士自後縊殺之。中外皆稱其冤,上聞之,乃赦其家。

  朱泚遣使遺朱滔書,稱「三秦之地,指日克平。大河之北,委卿除殄,當與卿會於洛陽。」滔得書,西向舞蹈,宣示軍府,移牒諸道,以自誇大。

  上遣中使告難於魏縣行營,諸將相與慟哭。李懷光帥眾赴長安,馬燧、李艽各引兵歸鎮,李抱真退屯臨洺。

  朱泚自將逼奉天,軍勢甚盛。以姚令言為元帥,張光晟副之。以李忠臣為京兆尹、皇城留守,仇敬忠為同華等州節度使、拓東王,以捍關東之師,李日月為西道先鋒經略使。

  邠甯留後韓游環、慶州刺史論惟明、監軍翟文秀受詔將兵三千拒泚於便橋,與泚遇於醴泉。遊環欲還趣奉天,文秀曰:「我向奉天,賊亦隨至,是引賊以迫天子也。不若留壁於此,賊必不敢越我向奉天。若不顧而過,則與奉天夾攻之。」遊環曰:「賊強我弱,若賊分軍以綴我,直趣奉天,奉天兵亦弱,何夾攻之有。我今急趣奉天,所以衛天子也。且吾士卒饑寒,而賊多財,彼以利誘吾卒,吾不能禁也。」遂引兵入奉天。泚亦隨至,官軍出戰,不利,泚兵爭門欲入,渾瑊與遊環血戰竟日。門內有草車數乘,瑊使虞候高固帥甲士以長刀斫賊,皆一當百,曳車塞門,縱火焚之,眾軍乘火擊賊,賊乃退。會夜,泚營於城東三裡,擊柝張火,佈滿原野,使西明寺僧法堅造攻具,毀佛寺以為梯衝。韓遊環曰:「寺材皆乾薪,但具火以待之。」固,侃之玄孫也。泚自是日來攻城,瑊、遊環等晝夜力戰。幽州兵救襄城者聞泚反,突入潼關,歸泚於奉天,普潤戍卒亦歸之,有眾數萬。

  上與陸贄語及亂故,深自克責。贄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贄退上疏,以為「陛下志壹區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誅,逆將繼亂,兵連禍結,行及三年。征師日滋,賦斂日重,內自京邑,外洎邊陲,行者有鋒刃之憂,居者有誅求之困。是以叛亂繼起,怨讟並興。非常之虞,億兆同慮。唯陛下穆然凝邃,獨不得聞,至使凶卒鼓行, 白晝犯闕,豈不以乘伐間隙,因人攜離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諫諍之列,有備衛之司,見危不能竭其誠,臨難不能效其死。臣所謂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者,豈徒言歟。聖旨又以國家興衰,皆有天命。臣聞天所視聽,皆因於人。故祖伊責紂之辭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數紂之罪曰:乃曰吾有命,罔懲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視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義明矣。然則聖哲之意,《六經》會通,皆謂禍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蓋人事理而天命降亂者,未之有也。人事亂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頃征討頗頻,刑網稍密,物力耗竭,人心驚疑,如居風濤,洶洶靡定。上自朝列,下達蒸黎,日夕族黨聚謀,鹹憂必有變故,旋屬涇原叛卒,果如眾庶所虞。京師之人,動逾億計,固非悉知算術,皆曉占書,則明致寇之由,未必盡關天命。臣聞理或生亂,亂或資理,有以無難而失守,有因多難而興邦。今生亂失守之事,則既往不可複追矣,其資理興邦之業,在陛下克勵而謹修之。何憂乎亂人,何畏乎厄運。勤勵不息,足致升平,豈止蕩滌祓氛,旋複宮闕而已。」

  田悅說王武俊使與馬寔共擊李抱真於臨洺。抱真複遣賈林說武俊曰:「臨洺兵精而有備,未易輕也。今戰勝得地,則利歸魏博。不勝,則恒冀大傷。易、定、滄、趙皆大夫之故地也,不如先取之。」武俊乃辭悅,與馬寔北歸。壬戌,悅送武俊于館陶,執手泣別,下至將士,贈遺甚厚。

  先是,武俊召回紇兵使絕李懷光等糧道,懷光等已西去,而回紇達幹將回紇千人、雜虜二千人,適至幽州北境。朱滔因說之,欲與俱詣河南,取東都,應接朱泚,許以河南子女、金帛賂之。滔娶回紇女為側室,回紇謂之朱郎,且利其俘掠,許之。賈林複說武俊曰:「自古國家有患,未必不因之更興。況主上九葉天子,聰明英武,天下誰肯舍之共事朱泚乎。滔自為盟主以來,輕蔑同列。河朔古無冀國,冀乃大夫之封域也。今滔稱冀王,又西倚其兄,北引回紇,其志欲盡吞河朔而王之,大夫雖欲為之臣,不可得矣。且大夫雄勇善戰,非滔之比。又本以忠義,手誅叛臣,當時宰相,處置失宜,為滔所誑誘,故蹉跌至此。不若與昭義並力取滔,其勢必獲。滔既亡,則泚自破矣。此不世之功,轉禍為福之道也。今諸道輻湊攻泚,不日當平。天下已定,大夫乃悔而歸國,則已晚矣。」時武俊已與滔有隙,因攘袂作色曰:「二百年天子吾不能臣,豈能臣此田舍兒乎。」遂密與抱真及馬燧相結,約為兄弟。然猶外事滔,禮甚謹,與田悅各遣使見滔于河間,賀朱泚稱尊號,且請馬寔之兵共攻康日知于趙州。

  汝鄭應援使劉德信將子弟軍在汝州,聞難,引兵入援,與泚眾戰於見子陵,破之。以東渭橋有轉輸積粟,癸亥,進屯東渭橋。

  朱泚夜攻奉天東西南三面,甲子,渾瑊力戰卻之。左龍武大將軍呂希倩戰死。乙丑,泚複攻城,將軍高重捷與泚將李日月戰於梁山之隅,破之。乘勝逐北,身先士卒,賊伏兵擒之。其麾下十餘人奮不顧死,追奪之,賊不能拒,乃斬其首,棄其身而去。麾下收之入城,上親撫而哭之盡哀,結蒲為首而葬之,贈司空。朱泚見其首,亦哭之曰:「忠臣也。」束蒲為身而葬之。李日月,泚之驍將也,戰死於奉天城下,泚歸其屍于長安,厚葬之。其母竟不哭,罵曰:「奚奴,國家何負於汝而反,死已晚矣。」及泚敗,賊黨皆族誅,獨日月之母不坐。己巳,加渾瑊京畿、渭南、北、金、商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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