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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林甫專政


  唐玄宗開元二十二年。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宦官及妃嬪家,伺候上動靜,無不知之,由是每奏對常稱旨,上悅之。時武惠妃寵倖傾後宮,生壽王瑁,諸子莫得為比,太子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願盡力保護壽王。惠妃德之,陰為內助,由是擢黃門侍郎。五月戊子,以裴耀卿為侍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二十四年。初,上欲以李林甫為相,問于中書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系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上不從。時九齡方以文學為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事之。侍中裴耀卿與九齡善,林甫並疾之。是時,上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於政事。而九齡遇事無細大皆力爭,林甫巧俟上意,日思所以中傷之。

  上之為臨淄王也,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皆有寵,麗妃生太子瑛,德儀生鄂王瑤,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麗妃等愛皆弛。惠妃生壽王瑁,寵冠諸子。太子與瑤、琚會於內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駙馬都尉楊洄尚咸宜公主,常伺三子過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訴於上曰:「太子陰結党與,將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語宰相,欲皆廢之。九齡曰:「陛下踐祚垂三十年,太子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聞大過,陛下奈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昔晉獻公聽驪姬之讒殺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信江充之誣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後之譖廢湣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納獨孤後之言黜太子勇,立煬帝,遂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為此,臣不敢奉詔。」上不悅。林甫初無所言,退而私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決。惠妃密使官奴牛貴兒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為之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子得無動。林甫日夜短九齡於上,上浸疏之。

  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書侍郎嚴挺之讀「伏臘」為「伏獵」,挺之言於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炅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齡與挺之善,欲引以為相,嘗謂之曰:「李尚書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門,與之款昵。」挺之素負氣,薄林甫為人,竟不之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贓罪下三司按鞠,挺之為之營解。林甫因左右使于禁中白上,上謂宰相曰:「挺之為罪人請屬所由。」九齡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雖離乃複有私。」於是上積前事,以耀卿、九齡為阿黨,十一月壬寅,以耀卿為左丞相,九齡為右丞相,並罷政事。以林甫兼中書令,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領朔方節度如故。嚴挺之貶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嶺南。九齡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複直言。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視聽,自專大權,明召諸諫官謂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將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輒斥去,悔之何及。」補闕杜璡嘗上書言事,明日,黜為下邽令。自是諫爭路絕矣。牛仙客既為林甫所引進,專給唯諾而已。然二人皆謹守格式,百官遷除,各有常度,雖奇才異行,不免終老常調。其以巧諂邪險自進者,則超騰不次,自有他蹊矣。

  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啖人,而陰中傷之,不露辭色。凡為上所厚者,始則親結之,及位勢相逼,輒以計去之,雖老奸巨猾,無能逃其術者。

  二十五年夏四月辛酉,監察禦史周子諒彈牛仙客非才,引讖書為證。上怒甚,命左右㩧於殿庭,絕而復蘇,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藍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諒,張九齡所薦也。」甲子,貶九齡荊州刺史。

  楊洄又譖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雲與太子妃兄駙馬薛鏽潛構異謀。上召宰相謀之,李林甫對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決。乙丑,使宦者宣制于宮中,廢瑛、瑤、琚為庶人,流鏽於瀼州。瑛、瑤、琚尋賜死城東驛,鏽賜死于藍田。瑤、琚皆好學,有才識,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趙氏、妃家薛氏、瑤舅家皇甫氏坐流貶者數十人,惟瑤妃家韋氏以妃賢得免。

  二十六年。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數勸上立壽王瑁。上以忠王璵年長,且仁孝恭謹,又好學,意欲立之,猶豫歲餘不決。自念春秋浸高,三子同日誅死,繼嗣未定,常忽忽不樂,寢膳為之減。高力士乘間請其故。上曰:「汝,我家老奴,豈不能揣我意。」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邪。」上曰:「然。」對曰:「大家何必如此虛勞聖心,但推長而立,誰敢複爭。」上曰:「汝言是也。汝言是也。」由是遂定。六月庚子,立璵為太子。

  二十七年夏四月己醜,以牛仙客為兵部尚書兼侍中,李林甫為吏部尚書兼中書令,總文武選事。秋九月,太子更名紹。

  天寶元年。李林甫為相,凡才望功業出己右,及為上所厚,勢位將逼己者,必百計去之。尤忌文學之士,或陽與之善,啖以甘言而陰陷之。世謂「李林甫口有蜜,腹有劍」。上嘗陳樂於勤政樓下,垂簾觀之。兵部侍郎盧絢謂上已起,垂鞭按轡,橫過樓下。絢風標清粹,上目送之,深歎其蘊藉。林甫常厚以金帛賂上左右,上舉動必知之,乃召絢子弟謂曰:「尊君素望清崇,今交、廣藉才,聖上欲以尊君為之,可乎。若憚遠行,則當左遷。不然,以賓、詹分務東洛,亦優賢之命也,何如?」絢懼,以賓、詹為請。林甫恐乖眾望,乃除華州刺史。到官未幾,誣其有疾,州事不理,除詹事、員外、同正。

  上又嘗問林甫以「嚴挺之今安在。是人亦可用」。挺之時為絳州刺史。林甫退,召挺之弟損之,諭以「上待尊兄意甚厚,盍為見上之策,奏稱風疾,求還京師就醫」。挺之從之。林甫以其奏白上,雲:「挺之衰老得風疾,宜且授以散秩,使便醫藥」。上歎吒久之。夏四月壬寅,以為詹事。又以汴州刺史、河南採訪使齊浣為少詹事,皆員外、同正,于東京養疾。浣亦朝廷宿望,故並忌之。

  秋七月辛未,左相牛仙客薨。八月丁醜,以刑部尚書李適之為左相。

  二年。上以右贊善大夫楊慎矜知禦史中丞事。時李林甫專權,公卿之進,有不出其門者,必以罪去之。慎矜由是固辭,不敢受。五月辛醜,以慎矜為諫議大夫。

  三載冬十二月,戶部尚書裴寬素為上所重,李林甫恐其入相,忌之。刑部尚書裴敦複擊海賊還,受請托,廣序軍功,寬微奏其事。林甫以告敦複,敦複言:「寬亦嘗以親故屬敦複」。林甫曰:「君速奏之,勿後於人。」敦複乃以五百金賂女官楊太真之姊,使言於上。甲午,寬坐貶睢陽太守。

  初,上自東都還,李林甫知上厭巡幸,乃與牛仙客謀增近道粟賦及和糴以實關中,數年,蓄積稍豐。上從容謂高力士曰:「朕不出長安近十年,天下無事,朕欲高居無為,悉以政事委林甫,何如?」對曰:「天子巡狩,古之制也。且天下大柄,不可假人,彼威勢既成,誰敢覆議之者。」上不悅。力士頓首自陳「臣狂疾發,妄言,罪當死。」上乃為力士置酒,左右皆呼萬歲。力士自是不敢深言天下事矣。

  四載。李適之與李林甫爭權,有隙。適之領兵部尚書,駙馬張垍為侍郎,林甫亦惡之。使人發兵部銓曹奸利事,收吏六十餘人付京兆與禦史對鞫之,數日,竟不得其情。京兆尹蕭炅使法曹吉溫鞫之,溫入院,置兵部吏於外,先於後廳取二重囚訊之,或杖或壓,號呼之聲,所不忍聞。皆曰:「苟存餘生,乞紙盡答。」兵部吏素聞溫之慘酷,引入,皆自誣服,無敢違溫意者。頃刻而獄成,驗囚無榜掠之跡。及林甫欲除不附己者,求治獄吏,炅薦溫于林甫,林甫得之,大喜。溫常曰:「若遇知己,南山白額虎不足縛也。」時又有杭州人羅希奭,為吏深刻,林甫引之,自禦史台主簿再遷殿中侍御史。二人皆隨林甫所欲深淺,鍛鏈成獄,無能自脫者,時人謂之「羅鉗吉網」。

  秋九月癸未,以陝郡太守、江淮租庸轉運使韋堅為刑部尚書,罷其諸使,以禦史中丞楊慎矜代之。堅妻姜氏,皎之女,林甫之舅子也,故林甫昵之。及堅以通漕有寵於上,遂有入相之志,又與李適之善。林甫由是惡之,故遷以美官,實奪之權也。

  五載春正月乙丑,以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兼河西節度使。

  李適之性疏率,李林甫嘗謂適之曰:「華山有金礦,采之可以富國,主上未之知也。」他日,適之因奏事言之。上以問林甫,對曰:「臣久知之,但華山陛下本命,王氣所在,鑿之非宜,故不敢言。」上以林甫為愛已,薄適之慮事不熟,謂曰:「自今奏事,宜先與林甫議之,無得輕脫。」適之由是束手矣。適之既失恩,韋堅失權,益相親密,林甫愈惡之。

  初,太子之立非林甫意,林甫恐異日為已禍,常有動搖東宮之志。而堅,又太子之妃兄也。皇甫惟明嘗為忠王友,時破吐蕃,入獻捷,見林甫專權,意頗不平。時因見上,乘間微勸上去林甫,林甫知之,使楊慎矜密伺其所為。會正月望夜,太子出遊,與堅相見,堅又與惟明會于景龍觀道士之室。慎矜發其事,以為堅戚裡,不應與邊將狎昵。林甫因譖堅與惟明結謀,欲共立太子,堅、惟明下獄,林甫使慎矜與禦史中丞王鉷、京兆府法曹吉溫共鞫之。上亦疑堅與惟明有謀,而不顯其罪。癸酉,下制責堅以干進不已,貶縉雲太守,惟明以離間君臣,貶播川太守,仍別下制戒百官。

  夏四月,韋堅等既貶,左相李適之懼,自求散地。庚寅,以適之為太子少保,罷政事。其子衛尉少卿霅嘗盛饌召客,客畏李林甫,竟日無一人敢往者。

  以門下侍郎、崇玄館大學士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宋州人,以講《老》、《莊》得進,專用神仙符瑞取媚於上。李林甫以希烈為上所愛,且柔佞易制,故引以為相。凡政事一決于林甫,希烈但給唯諾。故事,宰相午後六刻乃出,林甫奏今太平無事,巳時即還第。軍國機務皆決於私家,主書抱成案詣希烈書名而已。

  秋七月,將作少匠韋蘭、兵部員外郎韋芝為其兄堅訟冤,且引太子為言,上益怒。太子懼,表請與妃離婚,乞不以親廢法。丙子,再貶堅江夏別駕,蘭、芝皆貶嶺南。然上素知太子孝謹,故譴怒不及。李林甫因言堅與李適之等為朋黨,後數日,堅長流臨封,適之貶宜春太守,太常少卿韋斌貶巴陵太守,嗣薛王琄貶夷陵別駕,雎陽太守裴寬貶安陸別駕,河南尹李齊物貶竟陵太守,凡堅親黨連坐流貶者數十人。斌,安石之子。琄,業之子,堅之甥也。琄母亦令隨琄之官。

  冬十一月,贊善大夫杜有鄰女為太子良娣,良娣之姊為左驍衛兵曹柳績妻。績性狂疏,好功名,喜交結豪俊。淄川太守裴敦複薦于北海太守李邕,邕與之定交。績至京師,與著作郎王曾等為友,皆當時名士也。績與妻族不協,欲陷之,為飛語,告有鄰妄稱圖讖,交構東宮,指斥乘輿。林甫令京兆士曹吉溫與禦史鞫之,乃績首謀也。溫令績連引曾等入台。十二月甲戌,有鄰、績及曾等皆杖死,積屍大理,妻子流遠方,中外震栗。嗣虢王巨貶義陽司馬。巨,邕之子也。別遣監察禦史羅希奭往按李邕,太子亦出良娣為庶人。

  乙亥,鄴郡太守王琚坐贓貶江華司馬。琚性豪侈,與李邕皆自謂耆舊,久在外,意怏怏。李林甫惡其負才使氣,故因事除之。

  六載春正月辛巳,李邕、裴敦複皆杖死。邕才藝出眾,盧藏用常語之曰:「君如幹將、莫邪,難與爭鋒,然終虞缺折耳。」邕不能用。

  林甫又奏分遣禦史即貶所賜皇甫惟明、韋堅兄弟等死。羅希奭自青州如嶺南,所過殺遷謫者,郡縣惶駭。排馬牒至宜春,李適之憂懼,服藥自殺。至江華,王琚仰藥不死,聞希奭已至,即自縊。希奭又迂路過安陸,欲怖殺裴寬,寬向希奭叩頭祈生,希奭不宿而過,乃得免。李適之子霅迎父喪至東京,李林甫令人誣告霅,杖死于河南府。給事中房琯坐與適之善,貶宜春太守。琯,融之子也。

  林甫恨韋堅不已,遣使於循河及江、淮州縣求堅罪,所在收系綱典船夫,溢于牢獄,征剝逋負,延及鄰伍,皆裸露死於公府,至林甫薨乃止。

  李林甫以王忠嗣功名日盛,恐其入相,忌之。董延光之攻吐蕃也,過期不克,言王忠嗣沮撓軍計,上怒。李林甫因使濟陽別駕魏林告忠嗣嘗自言:「我幼養宮中,與忠王相愛狎」,欲擁兵以尊奉太子。敕征忠嗣入朝,委三司鞫之。

  戶部侍郎兼禦史中丞楊慎矜為上所厚,李林甫浸忌之。慎矜與王鉷父晉,中表兄弟也,少與鉷狎,鉷之入台,頗因慎矜推引。及鉷遷中丞,慎矜與語,猶名之。鉷自恃與林甫善,意稍不平。慎矜奪鉷職田,鉷母本賤,慎矜嘗以語人,鉷深銜之。慎矜猶以故意待之,嘗與之私語讖書。

  慎矜與術士史敬忠善,敬忠言天下將亂勸,慎矜於臨汝山中買莊為避亂之所。會慎矜父墓田中草木皆流血,慎矜惡之,以問敬忠。敬忠請禳之,設道場於後園,慎矜退朝,輒裸貫桎梏坐其中。旬日血止,慎矜德之。慎矜有侍婢明珠,色美,敬忠屢目之,慎矜即以遺敬忠,車載過貴妃柳氏樓下,姊邀敬忠上樓,求車中美人,敬忠不敢拒。明日,姊入宮,以明珠自隨。上見而異之,問所從來,明珠具以實對。上以慎矜與術士為妖法,惡之,含怒未發。

  楊釗以告鉷,鉷心喜,因侮慢慎矜,慎矜怒。林甫知鉷與慎矜有隙,密誘使圖之。鉷乃遣人以飛語告:「慎矜隋煬帝孫,與凶人往來,家有讖書,謀複祖業」。上大怒,收慎矜系獄,命刑部、大理與侍御史楊釗、殿中侍御史盧鉉同鞫之。大府少卿張瑄,慎矜所薦也,盧鉉誣瑄嘗與慎矜論讖,拷掠百端,瑄不肯答辨。乃以木綴其足,使人張其枷柄,向前挽之,身加長數尺,腰細欲絕,眼鼻出血,瑄竟不答。

  又使吉溫捕史敬忠於汝州。敬忠與溫父素善,溫之幼也,敬忠常抱撫之。及捕獲,溫不與交言,鎖其頸,以布蒙首,驅之馬前。至戲水,溫使吏誘之曰:「楊慎矜已款服,惟鬚子一辨,若解人意則生,不然必死,前至溫湯,則求首不獲矣。」敬忠顧謂溫曰:「七郎,求一紙。」溫陽不應。去溫湯十餘裡,敬忠懇請哀切,乃于桑下令答三紙,辨皆如溫意。溫徐謂曰:「大人且勿怪。」因起拜之。

  至會昌,始鞫慎矜,以敬忠為證。慎矜皆引服,惟搜讖書不獲,林甫危之,使盧鉉入長安搜慎矜家。鉉袖讖書入暗中,詬而出曰:「逆賊深藏秘記。」至會昌,以示,慎矜歎曰:「吾不蓄讖書,此何從在吾家哉。吾應死而已。」十一月丁酉,賜慎矜及兄少府少監慎餘、洛陽令慎名自盡。敬忠杖一百,妻子皆流嶺南。瑄杖六十,流臨封,死於會昌。嗣虢王巨雖不預謀,坐與敬忠相識,解官,南賓安置。自餘連坐者數十人。慎名聞敕,神色不變,為書別姊。慎餘合掌指天而縊。

  三司按王忠嗣,上曰:「吾兒居深宮,安得與外人通謀,此必妄也。但劾忠嗣沮撓軍功。」哥舒翰之入朝也,或勸多齎金帛以救忠嗣。翰曰:「若直道尚存,王公必不冤死,如其將喪,多賂何為。」遂單囊而行。三司奏忠嗣罪當死。翰始遇知於上,力陳忠嗣之冤,且請以己官爵贖忠嗣罪。上起,入禁中,翰叩頭隨之,言與淚俱。上感悟,己亥,貶忠嗣漢陽太守。

  李林甫屢起大獄,別置推事院于長安。以楊釗有掖廷之親,出入禁闥,所言多聽,乃引以為援,擢為禦史。事有微涉東宮者,皆指摘使之奏劾,付羅希奭、吉溫鞫之。釗因得逞其私志,所擠陷誅夷者數百家,皆釗發之。幸太子仁孝謹靜,張垍、高力士常保護於上前,故林甫終不能間也。

  十二月丙寅,命百官閱天下歲貢物於尚書省,既而悉以車載賜李林甫家。上或時不視朝,百司悉集林甫第門,台省為空。陳希烈雖坐府,無一人入謁者。林甫子岫為將作監,頗以滿盈為懼,嘗從林甫遊後園,指役夫言于林甫曰:「大人久處鈞軸,怨仇滿天下,一朝禍至,欲為此得乎?」林甫不樂,曰:「勢已如此,將若之何?」

  先是,宰相皆以德度自處,不事威勢,騶從不過數人,士民或不之避。林甫自以多結怨,常虞刺客,出則步騎百餘人為左右翼,金吾靜街,前驅在數百步外,公卿走避。居則重關複壁,以石甃地,牆中置板,如防大敵,一夕屢徙床,雖家人莫知其處。宰相騶從之盛,自林甫始。

  八載夏四月,咸甯太守趙奉璋告李林甫罪二十餘條。狀未達,林甫知之,諷禦史逮捕,以為妖言,杖殺之。

  九載夏四月己巳,禦史中丞宋渾坐贓巨萬,流潮陽。初,吉溫因李林甫得進,及兵部侍郎兼禦史中丞楊釗恩遇浸深,溫遂去林甫而附之,為釗畫代林甫執政之策。蕭炅及渾,皆林甫所厚也,求得其罪,使釗奏而逐之,以翦其心腹,林甫不能救也。

  十載春正月丁酉,命李林甫遙領朔方節度使。

  十一載。戶部侍郎兼御史大夫、京兆尹王鉷弟戶部郎中焊兇險不法,召術士任海川問:「我有王者之相否。」海川懼,亡匿。鉷恐事泄,捕得,托以他事杖殺之。王府司馬韋會,定安公主之子,王繇之同產也,話之私庭。鉷又使長安尉賈季鄰收會系獄,縊殺之。繇不敢言。

  焊所善邢縡,與龍武萬騎謀殺龍武將軍,以其兵作亂,殺李林甫、陳希烈、楊國忠。前期二日,有告之者。夏四月乙酉,上臨朝,以告狀面授鉷,使捕之。鉷意焊在縡所,先遣人召之,日晏,乃命賈季鄰等捕縡。縡居金城坊,季鄰等至門,縡帥其黨數十人,持弓刀格鬥突出。鉷與楊國忠引兵繼至,縡黨曰:「勿傷大夫人。」國忠之傔密謂國忠曰:「賊有號,不可戰也。」縡鬥且走,至皇城西南隅。會高力士引飛龍禁軍四百至,擊斬縡,捕其黨,皆擒之。

  國忠以狀白上曰:「鉷必預謀。」上以鉷任遇深,不應同逆,李林甫亦為之辨解。上乃命特原焊不問,然意欲鉷表請罪之。使國忠諷之,鉷不忍,上怒。會陳希烈極言鉷大逆當誅,戊子,敕希烈與國忠鞫之,仍以國忠兼京兆尹。於是任海川、韋會等事皆發,獄具,鉷賜自盡,焊杖死於朝堂,鉷子准、偁流嶺南,尋殺之。有司籍其第舍,數日不能遍。鉷賓佐莫敢窺其門,獨採訪判官裴冕收其屍葬之。

  初,李林甫以陳希烈易制,引為相,政事常隨林甫左右,晚節遂與林甫為敵,林甫懼。會李獻忠叛,林甫乃請解朔方節制,且薦河西節度使安思順自代。庚子,以思順為朔方節度使。

  初,李林甫以國忠為才,且貴妃之族,故善遇之。國忠與王鉷俱為中丞,鉷用林甫征為大夫,故國忠不悅,遂深探邢縡獄,令引林甫交私鉷兄弟及阿布思事狀,陳希烈、哥舒翰從而證之。上由是疏林甫。國忠貴震天下,始與林甫為仇敵矣。

  南詔數寇邊,蜀人請楊國忠赴鎮,左僕射兼右相李林甫奏遣之。國忠將行,泣辭,上言必為林甫所害,貴妃亦為之請。上謂國忠曰:「卿暫到蜀區處軍事,朕屈指待卿,還當入相。」林甫時已有疾,憂懣不知所為,巫言一見上可小愈,上欲就視之,左右固諫。上乃命林甫出庭中,上登降聖閣遙望,以紅巾招之。林甫不能拜,使人代拜。國忠比至蜀上遣中使召還,至昭應,謁林甫,拜於床下。林甫流涕謂曰:「林甫死矣,公必為相,以後事累公。」國忠謝不敢當,汗流覆面。十一月丁卯,林甫薨。

  上晚年自恃承平,以為天下無複可憂,遂深居禁中,專以聲色自娛,悉委政事于林甫。林甫媚事左右,迎合上意,以固其寵,杜絕言路,掩蔽聰明,以成其奸。妒賢疾能,排抑勝已,以保其位。屢起大獄,誅逐貴臣,以張其勢。自皇太子以下,畏之側足。凡在相位十九年,養成天下之亂,而上不之寤也。

  十二載。楊國忠使人說安祿山誣李林甫與阿布思謀反。祿山使阿布思部落降者詣闕,誣告林甫與阿布思約為父子。上信之,下吏按問,林甫婿諫議大夫楊齊宣懼為所累,附國忠意證成之。時林甫尚未葬,二月癸未,制削林甫官爵,子孫有官爵者除名,流嶺南及黔中,給隨身衣及糧食,自餘貲產並沒官,近親及党與坐貶者五十餘人。剖林甫棺,抉取含珠,褫金紫,更以小棺如庶人禮葬之。己亥,賜陳希烈爵許國公,楊國忠爵魏國公,賞其成林甫之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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