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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韋之禍(12)


  九月丁酉,貶元忠為高要尉,戩、說皆流嶺表。元忠辭日,言于太后曰:「臣老矣,今向嶺南。十死一生。陛下他日必有思臣之時。」太后問其故,時易之、昌宗皆侍側,元忠指之曰:「此二小兒,終為亂階。」易之等下殿,叩膺自擲稱冤。太后曰:「元忠去矣。」

  殿中侍御史景城王晙複奏申理元忠,宋璟謂之曰:「魏公幸已得全,今子覆冒威怒,得無狼狽乎。」晙曰:「魏公以忠獲罪,晙為義所激,顛沛無恨。」璟歎曰:「璟不能申魏公之枉,深負朝廷矣。」

  太子僕崔貞慎等八人餞元忠於郊外,易之詐為告密人柴明狀,稱貞慎等與元忠謀反。太后使監察禦史丹徒馬懷素鞫之,謂懷素曰:「茲事皆實,略問,速以聞。」頃之,中使督趣者數四,曰:「反狀皎然,何稽留如此。」懷素請柴明對質,太后曰:「我自不知柴明處,但據狀鞫之,安用告者。」懷素據實以聞,太后怒曰:「卿欲縱反者邪。」對曰:「臣不敢縱反者。元忠以宰相謫官,貞慎等以親故追送,若誣以為反,臣實不敢。昔欒布奏事彭越頭下,漢祖不以為罪,況元忠之刑未如彭越,而陛下欲誅其送者乎。且陛下操生殺之柄,欲加之罪,取決聖衷可矣。若命臣推鞫,臣敢不以實聞。」太后曰:「汝欲全不罪邪。」對曰:「臣智識愚淺,實不見其罪。」太后意解,貞慎等由是獲免。

  太后嘗命朝貴宴集,易之兄弟皆位在宋璟上。易之素憚璟,欲悅其意,虛位揖之曰:「公方今第一人,何乃下坐。」璟曰:「才劣位卑,張卿以為第一,何也。」天官侍郎鄭杲謂璟曰:「中丞奈何卿五郎。」璟曰:「以官言之,正當為卿。足下非張卿家奴,何郎之有。」舉坐悚惕。時自武三思以下皆謹事易之兄弟,璟獨不為之禮,諸張積怒,常欲中傷之,太后知之,故得免。

  丁未,以左武衛大將軍武攸宜充西京留守。

  四年春正月丁未,毀三陽宮,以其材作興泰宮于萬安山。二宮皆武三思建議為之,請太后每歲臨幸,功費甚廣,百姓苦之。左拾遺盧藏用上疏,以為「左右近臣多以順意為忠,朝廷具僚皆以犯忤為戒。致陛下不知百姓失業,傷陛下之仁。陛下誠能以勞人為辭,發制罷之,則天下皆知陛下苦已而愛人也。」不從。藏用,承慶之弟孫也。

  夏四月,太后複稅天下僧尼,作大像于白司馬阪,令春官尚書武攸甯檢校,糜費巨億。李嶠上疏,以為「天下編戶,貧弱者眾。造像錢見有一十七萬餘緡,若將散施,人與一千,濟得一十七萬餘戶。拯饑寒之弊,省勞役之勤,順諸佛慈悲之心,沾聖君亭育之意,人神胥悅,功德無窮。方作過後因緣,豈如見在果報。」監察禦史張廷圭上疏諫曰:「臣以時政論之,則宜先邊境,蓄府庫,養人力。以釋教論之,則宜救苦厄,滅諸相,崇無為。伏願陛下察臣之愚,行佛之意,務以理為上,不以人廢言。」太后為之罷役,仍召見廷圭,深賞慰之。

  秋七月丙戌,以神都副留守楊再思為內史。再思為相,專以諂媚取容。司禮少卿張同休,易之之兄也,嘗召公卿宴集,酒酣,戲再思曰:「楊內史面似高麗。」再思欣然,即翦紙帖巾,反披紫袍,為高麗舞,舉坐大笑。時人或譽張昌宗之美曰:「六郎面似蓮花。」再思獨曰:「不然」。昌宗問其故,再思曰:「乃蓮花似六郎耳。」

  乙未,司禮少卿張同休、汴州刺史張昌期、尚方少監張昌儀皆坐贓下獄,命左右台共鞫之。丙申,敕,張易之、昌宗作威作福,亦命同鞫。辛醜,司刑正賈敬言奏:「張昌宗強市人田,應徵銅二十斤。」制「可」。乙巳,御史大夫李承嘉、中丞桓彥範奏:「張同休兄弟贓共四千餘緡,張昌宗法應免官。」昌宗奏:「臣有功于國,所犯不至免官。」太后問諸宰相「昌宗有功乎。」楊再思曰:「昌宗合神丹,聖躬服之有驗,此莫大之功。」太后悅,赦昌宗罪,複其官。左補闕戴令言作《兩足狐賦》以譏再思,再思出令言為長社令。

  癸醜,張同休貶岐山丞,張昌儀貶博望丞。鸞台侍郎、知納言事、同鳳閣鸞台三品韋安石舉奏張易之等罪,敕付安石及右庶子、同鳳閣鸞台三品唐休璟鞫之,未竟而事變。八月甲寅,以安石兼檢校揚州長史。庚申,以休璟兼幽營都督、安東都護。休璟將行,密言于太子曰:「二張恃寵不臣,必將為亂,殿下宜備之。」

  相王府長史兼知夏官尚書事、同鳳閣鸞台三品姚元崇上言:「臣事相王,不宜典兵馬。臣不敢愛死,恐不益于王。」辛酉,改春官尚書,餘如故。元崇字符之,以字行。九月,太后令舉外司堪為宰相者,對曰:「張柬之沈厚有謀,能斷大事,且其人已老,惟陛下急用之。」冬十月甲戌,以秋官侍郎張柬之同平章事,時年且八十矣。

  太后寢疾,居長生院,宰相不得見者累月,惟張易之、昌宗侍側。疾少間,崔玄暐奏言:「皇太子、相王仁明孝友,足侍湯藥。宮禁事重,伏願不令異姓出入。」太后曰:「德卿厚意。」易之、昌宗見太后疾篤,恐禍及己,引用党援,陰為之備。屢有人為飛書及榜其事於通衢,雲:「易之兄弟謀反」,太后皆不問。

  十二月辛未,許州人楊元嗣,告:「昌宗嘗召術士李弘泰占相,弘泰言昌宗有天子相,勸於定州造佛寺,則天下歸心。」太后命韋承慶及司刑卿崔神慶、禦史中丞宋璟鞫之。神慶,神基之弟也。承慶、神慶奏言:「昌宗款稱弘泰之語,尋已奏聞,准法首原。弘泰妖言,請收行法。」璟與大理丞封全禎奏:「昌宗寵榮如是,複召術士占相,志欲何求。弘泰稱筮得純《幹》,天子之卦。昌宗儻以弘泰為妖妄,何不即執送有司。雖雲奏聞,終是包藏禍心,法當處斬破家。請收付獄,窮理其罪。」太后久之不應,璟又曰:「儻不即收系,恐其搖動眾心。」太后曰:「卿且停推,俟更檢詳文狀。」璟退,左拾遺江都李邕進曰:「向觀宋璟所奏,志安社稷,非為身謀,願陛下可其奏。」太后不聽。尋敕璟揚州推按,又敕璟按幽州都督屈突仲翔贓汙,又敕璟副李嶠安撫隴、蜀。璟皆不肯行,奏曰:「故事,州縣官有罪,品高則侍御史,卑則監察禦史按之,中丞非軍國大事,不當出使。今隴、蜀無變,不識陛下遣臣出外,何也。臣皆不敢奉制。」

  司刑少卿桓彥範上疏,以為「昌宗無功荷寵,而包藏禍心,自招其咎,此乃皇天降怒。陛下不忍加誅,則違天不祥。且昌宗既雲奏訖,則不當更與弘泰往還,使之求福穰災。是則初無悔心,所以奏者,擬事發則雲先已奏陳,不發則俟時為逆。此乃奸臣詭計,若雲可舍,誰為可刑。況事已再發,陛下皆釋不問,使昌宗益自負得計,天下亦以為天命不死,此乃陛下養成其亂也。苟逆臣不誅,社稷亡矣。請付鸞台鳳閣三司,考竟其罪。」疏奏,不報。

  崔玄暐亦屢以為言,太后令法司議其罪。玄暐弟司刑少卿升,處以大辟。宋璟複奏收昌宗下獄。太后曰:「昌宗已自奏聞。」對曰:「昌宗為飛書所逼,窮而自陳,勢非得已。且謀反大逆,無容首免。若昌宗不伏大刑,安用國法。」太后溫言解之。璟聲色逾厲,曰:「昌宗分外承恩,臣知言出禍從,然義激於心,雖死不恨。」太后不悅。楊再思恐其忤旨,遽宣敕令出,璟曰:「聖主在此,不煩宰相擅宣敕命。」太后乃可其奏,遣昌宗詣台,璟庭立而按之。事未畢,太后遣中使召昌宗,特敕赦之。璟歎曰:「不先擊小子腦裂,負此恨矣。」太后乃使昌宗詣璟謝,璟拒不見。

  左台中丞桓彥範、右台中丞東光袁恕已共薦詹事司直陽嶠為禦史。楊再思曰:「嶠不樂搏擊之任如何。」彥範曰:「為官擇人,豈必待其所欲。所不欲者,尤須與之,所以長難進之風,抑躁求之路。」乃擢為右台侍御史。嶠,休之之玄孫也。

  先是,李嶠、崔玄暐奏:「往屬革命之時,人多逆節,遂致刻薄之吏恣行酷法,其周興等所劾破家者,並請雪免。」司刑少卿彥范又奏陳之,表疏前後十上。太后乃從之。

  中宗神龍元年春正月壬午朔,赦天下,改元。自文明以來,得罪者非揚、豫、博三州及諸反逆魁首,咸赦除之。

  太后疾甚,麟台監張易之、春官侍郎張昌宗居中用事,張柬之、崔玄暐與中台右丞敬暉、司刑少卿桓彥範、相王府司馬袁恕已謀誅之。柬之謂右羽林衛大將軍李多祚曰:「將軍今日富貴,誰所致也。」多祚泣曰:「大帝也。」柬之曰:「今大帝之子為二豎所危,將軍不思報大帝之德乎。」多祚曰:「苟利國家,惟相公處分,不敢顧身及妻子。」因指天地以自誓。遂與定謀。

  初,柬之與荊府長史閿鄉楊元琰相代,同泛江,至中流,語及太后革命事,元琰慨然有匡複之志。及柬之為相,引元琰為右羽林將軍,謂曰:「君頗記江中之言乎。今日非輕授也。」柬之又用彥範、暉及右散騎侍郎李湛皆為左、右羽林將軍,委以禁兵。易之等疑懼,乃更以其党武攸宜為右羽林大將軍,易之等乃安。俄而姚元之自靈武至都,柬之、彥範相謂曰:「事濟矣。」遂以其謀告之。彥范以事白其母,母曰:「忠孝不兩全,先國後家可也。」時太子于北門起居,彥範、暉謁見,密陳其策,太子許之。

  癸卯,柬之、玄暐、彥范與左威衛將軍薛思行等帥左、右羽林兵五百餘人至玄武門,遣多祚、湛及內直郎駙馬都尉安陽王同皎詣東宮迎太子。太子疑,不出。同皎曰:「先帝以神器付殿下,橫遭幽廢,人神同憤,二十三年矣。今天誘其衷,北門、南牙同心協力,以今日誅凶豎,複李氏社稷,願殿下暫至玄武門,以副眾望。」太子曰:「凶豎誠當夷滅,然上體不安,得無驚怛。諸公更為後圖。」李湛曰:「諸將相不顧家族以徇社稷,殿下奈何欲納之鼎鑊乎。請殿下自出止之。」太子乃出。同皎扶抱太子上馬,從至玄武門,斬關而入。

  太后在迎仙宮,柬之等斬易之、昌宗於廡下,進至太后所寢長生殿,環繞侍衛。太后驚起,問曰:「亂者誰邪。」對曰:「張易之、昌宗謀反,臣等奉太子令誅之,恐有漏泄,故不敢以聞。稱兵宮禁,罪當萬死。」太后見太子曰:「乃汝邪。小子既誅,可還東宮。」彥範進曰:「太子安得更歸。昔天皇以愛子托陛下,今年齒已長,久居東宮,天意人心,久思李氏,群臣不忘太宗、天皇之德,故奉太子誅賊臣。願陛下傳位太子,以順天人之望。」李湛,義府之子也太后見之,謂曰:「汝亦為誅易之將軍邪。我于汝父子不薄,乃有今日。」湛慚不能對。又謂崔玄暐曰:「他人皆因人以進,惟卿朕所自擢,亦在此邪。」對曰:「此乃所以報陛下之大德。」

  於是收張昌期、同休、昌儀等,皆斬之,與易之、昌宗梟首天津南。是日,袁恕己從相王統南牙兵以備非常,收韋承慶、房融及司禮卿崔神慶系獄,皆易之之黨也。初,昌儀新作第,甚美,逾于王主。或夜書其門曰:「一日絲能作幾日絡。」滅去,複書之,如是六七,昌儀取筆注其下曰:「一日亦足。」乃止。

  甲辰,制太子監國,赦天下。以袁恕己為鳳閣侍郎、同平章事,分遣十使齎璽書宣慰諸州。乙巳,太后傳位於太子。

  丙午,中宗即位。赦天下,惟張易之党不原。其為周興等所枉者,鹹令清雪,子女配沒者皆免之。相王加號安國相王,拜太尉、同鳳閣鸞台三品。太平公主加號鎮國太平公主。皇族先配沒者子孫皆複屬籍,仍量敘官爵。

  丁未,太后徙居上陽宮,李湛留宿衛。戊申,帝帥百官詣上陽宮。上太后尊號則天大聖皇帝。

  庚戌,以張柬之為夏官尚書、同鳳閣鸞台三品,崔玄暐為內史,袁恕己同鳳閣鸞台三品,敬暉、桓彥範皆為納言,並賜爵郡公。李多祚賜爵遼陽郡王,王同皎為右千牛將軍、琅邪郡公,李湛為右羽林大將軍、趙國公,自餘官賞有差。

  張柬之等之討張易之也,殿中監田歸道將千騎宿玄武門,敬暉遣使就索千騎,歸道先不預謀,拒而不與。事寧,暉欲誅之,歸道以理自陳,乃免歸私第。帝嘉其忠壯,召拜太僕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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