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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祖興唐(1)


  隋恭帝義甯元年。初,唐公李淵娶于神武肅公竇毅,生四男,建成、世民、玄霸、元吉。一女,適太子千牛備身臨汾柴紹。

  世民聰明勇決,識量過人,見隋室方亂,陰有安天下之志,傾身下士,散財結客,鹹得其歡心。世民娶右驍衛將軍長孫晟之女。右勳衛長孫順德,晟之族弟也,與右衛侍池陽劉弘基皆避遼東之役,亡命在晉陽依淵,與世民善。左親衛竇琮,熾之孫也,亦亡命在太原,素與世民有隙,每以自疑,世民加意待之,出入臥內,琮意乃安。

  晉陽宮監猗氏裴寂、晉陽令武功劉文靜相與同宿,見城上烽火,寂歎曰:「貧賤如此,複逢亂離,何以自存。」文靜笑曰:「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憂貧賤。」文靜見李世民而異之,深自結納,謂寂曰:「此非常人。豁達類漢高,神武同魏祖,年雖少,命世才也。」寂初未然之。

  文靜坐與李密連昏,系太原獄,世民就省之。文靜曰:「天下大亂,非高、光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無,但人不識耳。我來相省,非兒女子之情,欲與君議大事也。計將安出。」文靜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圍逼東都,群盜殆以萬數,當此之際,有真主驅駕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盜入城,文靜為令數年,知其豪傑,一旦收集,可得十萬人,尊公所將之兵複且數萬,一言出口,誰敢不從。以此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過半年,帝業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賓客,淵不之知也。世民恐淵不從,猶豫久之,不敢言。

  淵與裴寂有舊,每相與宴語,或連日夜。文靜欲因寂關說,乃引寂與世民交。世民出私錢數百萬,使龍山令高斌廉與寂博,稍以輸之。寂大喜,由是日從世民遊,情款益狎。世民乃以其謀告之,寂許諾。

  會突厥寇馬邑,淵遣高君雅將兵,與馬邑太守王仁恭並力拒之。仁恭、君雅戰不利,淵恐並獲罪,甚憂之。世民乘間屏人說淵曰:「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下有寇盜,上有嚴刑,危亡無日。不若順民心,興義兵,轉禍為福,此天授之時也。」淵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吾今執汝以告縣官。」因取紙筆,欲為表。世民徐曰:「世民睹天時人事如此,故敢發言。必欲執告,不敢辭死。」淵曰:「吾豈忍告汝,汝慎勿出口。」明日,世民複說淵曰:「今盜賊日繁,遍於天下。大人受詔討賊,賊可盡乎。要之,終不免罪。且世人皆傳李氏當應圖讖,故李金才無罪,一朝族滅。大人設能盡賊,則功高不賞,身益危矣。唯昨日之言,可以救禍,此萬全之策也,願大人勿疑。」淵乃歎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矣。」

  先是裴寂私以晉陽宮人侍淵,淵從寂飲,酒酣,寂從容言曰:「二郎陰養士馬,欲舉大事,正為寂以宮人侍公,恐事覺並誅,為此急計耳。眾情已協,公意如何。」淵曰:「吾兒誠有此謀,事已如此,當複奈何,正須從之耳。」

  帝以淵與王仁恭不能禦寇,遣使者執詣江都。淵大懼。世民與寂等複說淵曰:「今主昏國亂,盡忠無益。偏裨失律,而罪及明公。事已迫矣,宜早定計。且晉陽士馬精強,宮監蓄積巨萬,以茲舉事,何患無成。代王幼沖,關中豪傑並起,未知所附,公若鼓行而西,撫而有之,如探囊中之物耳。奈何受單使之囚,坐取夷滅乎。」淵然之,密部勒,將發。會帝繼遣使者馳驛赦淵及仁恭,使復舊任,淵謀亦緩。

  淵之為河東討捕使也,請大理司直夏侯端為副。端,祥之孫也,善占候及相人,謂淵曰:「金玉床搖動,帝座不安,參墟得歲,必有真人起于其分,非公而誰乎。主上猜忍,尤忌諸李,金才既死,公不思變通,必為之次矣。」淵心然之。及留守晉陽,鷹揚府司馬太原許世緒說淵曰:「公姓在圖籙,名應歌謠,握五郡之兵,當四戰之地,舉事則帝業可成,端居則亡不旋踵,唯公圖之。」行軍司鎧文水武士彠、前太子左勳衛唐憲、憲弟儉皆勸淵舉兵。儉說淵曰:「明公北招戎狄,南收豪傑,以取天下,此湯、武之舉也。」淵曰:「湯、武非所敢擬,在私則圖存,在公則拯亂,卿姑自重,吾將思之。」憲,邕之孫也。時建成、元吉尚在河東,故淵遷延未發。

  劉文靜謂裴寂曰:「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何不早勸唐公舉兵,而推遷不已。且公為宮監,而以宮人侍客,公死可爾,何誤唐公也。」寂甚懼,屢趣淵起兵。淵乃使文靜詐為敕書,發太原、西河、雁門、馬邑民年二十已上,五十已下悉為兵,期歲暮集涿郡擊高麗。由是人情忷忷,思亂者益眾。

  及劉武周據汾陽宮,世民言於淵曰:「大人為留守,而盜賊竊據離宮,不早建大計,禍今至矣。」淵乃集將佐謂之曰:「武周據汾陽宮,吾輩不能制,罪當族滅,若之何。」王威等皆懼,再拜請計。淵曰:「朝廷用兵,動止皆稟節度。今賊在數百里內,江都在三千裡外,加以道路險要,複有他賊據之,以嬰城膠柱之兵,當巨猾豕突之勢,必不全矣。進退維谷,何為而可。」威等皆曰:「公地兼親賢,同國休戚,若俟奏報,豈及事機。要在平賊,專之可也。」淵陽若不得已而從之者,曰:「然則先當集兵。」乃命世民與劉文靜、長孫順德、劉弘基等各募兵,遠近赴集,旬日間近萬人。仍密遣使召建成、元吉於河東,柴紹于長安。

  王威、高君雅見兵大集,疑淵有異志,謂武士彠曰:「順德、弘基皆背征三侍,所犯當死,安得將兵。」欲收按之。士彠曰:「二人皆唐公客,若爾,必大致紛紜。」威等乃止。留守司兵田德平欲勸威等按募人之狀,士彠曰:「討捕之兵,悉隸唐公,威、君雅但寄坐耳,彼何能為。」德平亦止。

  晉陽鄉長劉世龍密告淵,雲:「威、君雅欲因晉祠祈雨,為不利。」五月癸亥夜,淵使世民伏兵于晉陽宮城之外。甲子旦,淵與威、君雅共坐視事,使劉文靜引開陽府司馬胙城劉政會入立庭中,稱有密狀。淵目威等取狀視之,政會不與,曰:「所告乃副留守事,唯唐公得視之。」淵陽驚曰:「豈有是邪。」視其狀,雲:「威、君雅潛引突厥入寇。」君雅攘袂大詬曰:「此乃反者欲殺我耳。」時世民已布兵塞衢路,文靜因與劉弘基、長孫順德等共執威、君雅系獄。丙寅,突厥數萬眾寇晉陽,輕騎入外郭北門,出其東門。淵命裴寂等勒兵為備,而悉開諸城門。突厥不能測,莫敢進。眾以為威、君雅實召之也,淵於是斬威、君雅以徇。淵部將王康達將千餘人出戰,皆死,城中忷懼。淵夜遣軍潛出城,旦則張旗鳴鼓自他道來,如援軍者。突厥終疑之,留城外二日,大掠而去。

  李建成、李元吉棄其弟智雲于河東而去,吏執智雲送長安,殺之。建成、元吉遇柴紹於道,與之偕行。六月己卯,李建成等至晉陽。

  劉文靜勸李淵與突厥相結,資其士馬以益兵勢。淵從之,自為手啟,卑辭厚禮,遺始畢可汗雲:「欲大舉義兵,遠迎主上,複與突厥和親,如開皇之時。若能與我俱南,願勿侵暴百姓。若但和親,坐受寶貨,亦唯可汗所擇。」始畢得啟,謂其大人曰:「隋王為人,我所知也,若迎以來,必害唐公而擊我無疑矣。苟唐公自為天子,我當不避盛暑,以兵馬助之。」即命以此意為複書。使者七日而返,將佐皆喜,請從突厥之言,淵不可。裴寂、劉文靜等皆曰:「今義兵雖集,而戎馬殊乏。胡兵非所須,而馬不可失。若複稽回,恐其有悔。」淵曰:「諸君宜更思其次。」寂等乃請尊天子為太上皇,立代王為帝以安隋室。移檄郡縣,改易旗幟,雜用絳白,以示突厥。淵曰:「此可謂掩耳盜鐘,然逼於時事,不得不爾。」乃許之,遣使以此議告突厥。

  西河郡不從淵命。甲申,淵使建成、世民將兵擊西河。命太原令太原溫大有與之偕行,曰:「吾兒年少,以卿參謀軍事,事之成敗,當以此行蔔之。」時軍士新集,咸未閱習,建成、世民與之同甘苦,遇敵則以身先之。近道菜果,非買不食,軍士有竊之者,輒求其主償之,亦不詰竊者,軍士及民皆感悅。至西河城下,民有欲入城者,皆聽其入。郡丞高德儒閉城拒守,己醜,攻拔之。執德儒至軍門,世民數之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興義兵,正為誅佞人耳。」遂斬之。自餘不戮一人,秋毫無犯,各慰撫使複業,遠近聞之大悅。建成等引兵還晉陽,往返凡九日。淵喜曰:「以此行兵,雖橫行天下可也。」遂定入關之計。

  淵開倉以賑貧民,應募者日益多。淵命為三軍,分左右,通謂之義士。裴寂等上淵號為大將軍。癸巳,建大將軍府,以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唐儉及前長安尉溫大雅為記室,大雅仍與弟大有共掌機密,武士彠為鎧曹,劉政會及武城崔善為、太原張道原為戶曹,晉陽長上邽姜謨為司功參軍,太谷長殷開山為府掾,長孫順德、劉弘基、竇琮及鷹揚郎將高平王長諧、天水薑寶誼、陽屯為左右統軍,自余文武,隨才授任。又以世子建成為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左三統軍隸焉。世民為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右三統軍隸焉,各置官屬。以柴紹為右領軍府長史,諮議譙人劉瞻領西河通守。道源名河,開山名嶠,皆以字行。開山,不害之孫也。

  突厥遣其柱國康鞘利等送馬千匹詣李淵為互市,許發兵送淵入關,多少隨所欲。丁酉,淵引見康鞘利等,受可汗書,禮容盡恭,贈遣康鞘利等甚厚。擇其馬之善者,止市其半。義士請以私錢市其餘,淵曰:「虜饒馬而貪利,其來將不已,恐汝不能市也。吾所以少取者,示貧,且不以為急故也。當為汝貰之,不足為汝費。」

  己巳,靈壽賊帥郗士陵帥眾數千降於淵,淵以為鎮東將軍、燕郡公,仍置鎮東府,補僚屬,以招撫山東郡縣。

  己巳,康鞘利北還,淵命劉文靜使於突厥以請兵。私謂文靜曰:「胡騎入中國,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欲得之者,恐劉武周引之共為邊患。又胡馬行牧,不費芻粟,聊欲藉之以為聲勢耳,數百人之外無所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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