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通鑒紀事本末 | 上頁 下頁
突厥朝隋(1)


  梁武帝大同十一年春二月,魏丞相泰遣酒泉胡安諾盤陀始通使於突厥。突厥本西方小國,姓阿史那氏,世居金山之陽,為柔然鐵工。至其酋長土門始強大,頗侵魏西邊。安諾盤陀至,其國人皆喜曰:「大國使者至,吾國其將興矣。」

  簡文帝大寶二年夏六月,土門恃其強盛,求婚於柔然。柔然頭兵可汗大怒,使人詈辱之曰:「爾,我之鍛奴也,何敢發是言。」土門亦怒,殺其使者,遂與之絕,而求婚于魏,魏丞相泰以長樂公主妻之。

  元帝承聖元年春正月,突厥土門自號伊利可汗,號其妻為「可賀敦」,子弟謂之「特勒」,別將兵者皆謂之「設」。

  二年春二月,突厥伊利可汗卒,子科羅立,號乙息記可汗。三月,遣使獻馬五萬于魏。乙息記卒,舍其子攝圖而立其弟俟斤,號木杆可汗。木杆狀貌奇異,性剛勇,多智略,善用兵,鄰國畏之。

  冬十一月癸亥,齊主自晉陽親追突厥於朔州,突厥請降,許之而還,自是貢獻相繼。

  敬帝紹泰元年冬十二月,木杆西破嚈噠,東走契丹,北並契骨,威服塞外諸國。其地東自遼海,西至西海,長萬里,南自沙漠以北,五六千里皆屬焉。

  太平元年。突厥木杆可汗襲擊吐谷渾,魏太師泰使涼州刺史史甯帥騎隨之,吐谷渾奔南山。寧說木杆使攻樹敦、賀貞二城,以拔其根本,木杆從之。木杆破賀貞,獲吐谷渾可汗誇呂。寧破樹敦,虜其征南王,還,與木杆會于青海。詳見《吐谷渾盛衰》。

  陳文帝天嘉四年。初,周人與突厥木杆連兵伐齊,許納其女為後,遣禦伯大夫楊薦等往結之,齊人亦遣使求昏。木杆欲執薦等送齊,薦知而責之,木杆許共平東賊,然後送女。詳見《周伐齊》。

  冬十二月,突厥木杆、地頭、步離三可汗以十萬騎會周師于晉陽。

  五年春正月,突厥引兵出塞,縱兵大掠,自晉陽以往七百里,人畜無遺。

  秋九月,突厥寇齊幽州,眾十餘萬,入長城,大掠而還。突厥自幽州還,留屯塞北。閏月,突厥寇齊幽州。

  六年春二月辛醜,周遣陳公純、許公貴、神武公竇毅、南陽公楊薦等備皇后儀衛行殿,並六宮百二十人,詣突厥可汗牙帳逆女。夏五月,突厥遣使至齊,始與齊通。

  臨海王光大二年春二月,突厥木杆可汗貳于周,更許齊人以昏,留陳公純等數年不返。會大雷風,壞其穹廬,旬日不止。木杆懼,以為天譴,即備禮送其女于周,純等奉之以歸。三月癸卯,至長安,周主行親迎之禮。

  宣帝太建四年。突厥木杆可汗卒,複舍其子大邏便而立其弟,是為佗缽可汗。佗缽以攝圖為爾伏可汗,統其東面,又以其弟褥但可汗之子為步離可汗,居西面。周人與之和親,歲給繒絮錦彩十萬段。突厥在長安者,衣錦食肉,常以千數。齊人亦畏其為寇,爭厚賂之。佗缽益驕,謂其下曰:「但使我在南兩兒常孝,何憂於貧。」

  五年。突厥求昏于齊。

  九年。周師之克晉陽也,齊使開府儀同三司紇奚永安求救於突厥,比至,齊已亡。

  十年夏四月庚申,突厥寇周幽州,殺掠吏民。五月己醜,周高祖帥諸軍伐突厥,遣柱國原公姬願、東平公神舉等將兵五道俱入。帝不豫,詔停諸軍。六月,帝殂。冬十一月,突厥寇周邊,圍酒泉,殺掠吏民。

  十一年春二月,突厥佗缽可汗請和于周,周主以趙王招女為千金公主,妻之。突厥寇周並州,六月,周發山東諸民修長城。

  十二年春二月戊午,突厥入貢于周,且迎千金公主。夏六月,周遣汝南公神慶、司衛上士長孫晟送千金公主于突厥。十三年,突厥佗缽可汗病且卒,謂其子庵邏曰:「吾兄不立其

  子,委位於我。我死,汝當避大邏便。」及卒,國人將立大邏便。以其母賤,眾不服。庵邏母貴,突厥素重之。攝圖最後至,謂國人曰:「若立庵邏者,我當帥兄弟事之。若立大邏便,我必守境,利刃長矛以相待。」攝圖長,且雄勇,國人莫敢拒,竟立庵邏為嗣。大邏便不得立,心不服庵邏,每遣人詈辱之,庵邏不能制,因以國讓攝圖。國中相與議曰:「四可汗子,攝圖最賢。」共迎立之。號沙缽略可汗,居都斤山。庵邏降居獨洛水,稱第二可汗。大邏便乃謂沙缽略曰:「我與爾俱可汗子,各承父後。爾今極尊,我獨無位,何也。」沙缽略患之,以為阿波可汗,還領所部。又沙缽略從父玷厥,居西面,號「達頭可汗。」諸可汗各統部眾,分居四面。沙缽略勇而得眾,北方皆畏附之。

  隋主既立,待突厥禮薄,突厥大怨。千金公主傷其宗祀覆沒,日夜言于沙缽略,請為周室復仇。沙缽略謂其臣曰:「我,周之親也,今隋公自立而不能制,複何面目見可賀敦乎。」乃與故齊營州刺史高寶甯合兵為寇。隋主患之,敕緣邊修保障,峻長城,命上柱國武威陰壽鎮幽州,京兆尹虞慶則鎮並州,屯兵數萬以備之。

  初,奉車都尉長孫晟送千金公主入突厥,突厥可汗愛其善射,留之竟歲,命諸子弟貴人與之親友,冀得其射法。沙缽略弟處羅侯,號突利設,尤得眾心,為沙缽略所忌,密托心腹,陰與晟盟。晟與之遊獵,因察山川形勢,部眾強弱,靡不知之。及突厥入寇,晟上書曰:「今諸夏雖安,戎虜尚梗,興師致討,未是其時,棄於度外,又相侵擾,故宜密運籌策,漸以攘之。玷厥之於攝圖,兵強而位下,外名相屬,內隙已彰,鼓動其情,必將自戰。又處羅侯者,攝圖之弟,奸多勢弱,曲取眾心,國人愛之,因為攝圖所忌,其心殊不自安,跡示彌縫,實懷疑懼。又,阿波首鼠,介在其間,頗畏攝圖,受其牽率,唯強是與,未有定心。今宜遠交而近攻,離強而合弱,通使玷厥,說合阿波,則攝圖回兵,自防右地。又引處羅,遣連奚、霫,則攝圖分眾,還備左方。首尾猜嫌,腹心離阻,十數年後,乘隙討之,必可一舉而空其國矣。」帝省表,大悅。因召與語。晟複口陳形勢,手畫山川,寫其虛實,皆如指掌。帝深歎異,皆納用之。遣太僕元暉出伊吾道,詣達頭,賜以狼頭纛。達頭使來,引居沙缽略使上。以晟為車騎將軍,出黃龍道,齎幣賜奚、霫、契丹,遣為鄉導,得至處羅侯所,深布心腹,誘之內附。反間既行,果相猜貳。

  十四年夏四月庚寅,隋大將軍韓僧壽破突厥於雞頭山,上柱國李充破突厥于河北山。五月己未,高寶寧引突厥寇隋平州,突厥悉發五可汗控弦之士四十萬入長城。六月乙酉,隋上柱國李充敗突厥于馬邑。突厥又寇蘭州,涼州總管賀婁子幹敗之於可洛峐。冬十月癸酉,隋太子勇屯兵咸陽以備突厥。

  十二月乙酉,隋遣沁源公虞慶則屯弘化以備突厥。行軍總管達奚長儒將兵二千,與突厥沙缽略可汗遇于周盤,沙缽略有眾十餘萬,軍中大懼。長儒神色慷慨,且戰且行,為虜所衝突,散而複聚,四面抗拒。轉鬥三日,晝夜凡十四戰,五兵鹹盡,士卒以拳毆之,手皆骨見,殺傷萬計。虜氣稍奪,於是解去。長儒身被五瘡,通中者二。其戰士死傷者什八九。詔以長儒為上柱國,餘勳回授一子。

  時柱國馮昱屯乙弗泊,蘭州總管叱列長乂守臨洮,上柱國李崇屯幽州,皆為突厥所敗。於是突厥縱兵自木硤、石門兩道入寇,武威、天水、安定、金城、上郡、弘化、延安六畜鹹盡。沙缽略更欲南入,達頭不從,引兵而去。長孫晟又說沙缽略之子染幹詐告沙缽略曰:「鐵勒等反,欲襲其牙。」沙缽略懼,回兵出塞。

  長城公至德元年春二月,突厥寇隋北邊。

  夏四月,突厥數為隋寇隋,主下詔曰:「往者周、齊抗衡,分割諸夏,突厥之虜,俱通二國。周人東慮,恐齊好之深。齊氏西虞,懼周交之厚。謂虜意輕重,國遂安危,蓋並有大敵之憂,思減一邊之防也。朕以為厚斂兆庶,多惠豺狼,未嘗感恩,資而為賊。節之以禮,不為虛費,省徭薄賦,國用有餘。因入賊之物,加賜將士,息道路之民,務為耕織,清邊制勝,成策在心。凶醜愚暗,未知深旨,將大定之日,比戰國之時,乘昔世之驕,結今時之恨。近者盡其巢窟,俱犯北邊,蓋上天所忿,驅就齊斧。諸將今行,義兼含育,有降者納,有違者死,使其不敢南望,永服威刑。何用侍子之朝,甯勞渭橋之拜。」

  於是命衛王爽等為行軍元帥,分八道出塞擊之。爽督總管李充等四將出朔州道,己卯,與沙缽略可汗遇于白道。李充言於爽曰:「突厥狃於驟勝,必輕我而無備,以精兵襲之,可破也。」諸將多以為疑,唯長史李徹贊成之,遂與充帥精騎五十掩擊突厥,大破之。沙缽略棄所服金甲,潛草中而遁。其軍中無食,粉骨為糧,加以疾疫,死者甚眾。甲子,突厥遣使入見於隋。

  五月癸卯,隋行軍總管李晃破突厥於摩那度口。隋秦州總管竇榮定帥九總管步騎三萬出涼州,與突厥阿波可汗相拒于高越原,阿波屢敗。榮定,熾之兄子也。

  前上大將軍京兆史萬歲,坐事配敦煌為戍卒,詣榮定軍門,請自效。榮定素聞其名,見而大悅。壬戌,將戰,榮定遣人謂突厥曰:「士卒何罪而殺之,但當各遣一壯士決勝負耳。」突厥許諾,因遣一騎挑戰,榮定遣萬歲出應之,萬歲馳斬其首而還。突厥大驚,不敢複戰,遂請盟,引軍而去。

  長孫晟時在榮定軍中為偏將,使謂阿波曰:「攝圖每來,戰皆大勝。阿波才入,遽即奔敗,此乃突厥之恥也。且攝圖之與阿波,兵勢本敵。今攝圖日勝,為眾所崇,阿波不利,為國生辱。攝圖必當以罪歸阿波,成其宿計,滅北牙矣。願自量度,能禦之乎。」阿波使至,晟又謂之曰:「今達頭與隋連和,而攝圖不能制。可汗何不依附天子,結連達頭,相合為強,此萬全計也。豈若喪兵負罪,歸就攝圖,受其戮辱邪。」阿波然之,遣使隨晟入朝。

  沙缽略素忌阿波驍悍,自白道敗歸,又聞阿波貳于隋,因先歸襲擊北牙,大破之,殺阿波之母。阿波還,無所歸,西奔達頭。達頭大怒,遣阿波帥兵而東,其部落歸之者將十萬騎,遂與沙缽略相攻,屢破之,複得故地,兵勢益強。貪汗可汗素睦于阿波,沙缽略奪其眾而廢之,貪汗亡奔達頭。沙缽略從弟地勤察別統部落,與沙缽略有隙,複以眾叛歸阿波。連兵不已,各遣使詣長安請和、求援,隋主皆不許。

  六月,突厥寇幽州,隋幽州總管廣宗壯公李崇帥步騎三千拒之,轉戰十餘日,師人多死,遂保砂城。突厥圍之,城荒頹,不可守禦,曉夕力戰,又無所食,每夜出掠虜營,得六畜以繼軍糧。突厥畏之,厚為其備,每夜中結陣以待之。崇軍苦饑,出輒遇敵,死亡略盡,及明,奔還城者尚百許人,然多重傷,不堪更戰。突厥意欲降之,遣使謂崇曰:「若來降者,封為特勒。」崇知不免,令其士卒曰:「崇喪師徒,罪當萬死。今日效命,以謝國家。汝俟吾死,且可降賊,便散走,努力還鄉,若見至尊,道崇此意。」乃挺刃突陳,複殺二人,突厥亂射殺之。秋七月辛醜,以豫州刺史代人周搖為幽州總管,命李崇子敏襲爵。

  秋八月壬午,隋遣尚書左僕射高潁出寧州道,內史監虞慶則出原州道,以擊突厥。

  二年春二月,突厥蘇尼部男女萬餘口降隋。突厥達頭可汗請降于隋。秋九月,突厥沙缽略可汗數為隋所敗,乃請和親。千金公主自請改姓楊氏,為隋主女。隋主遣開府儀同三司徐平和使于沙缽略,更封千金公主為大義公主。晉王廣請因釁乘之,隋主不許。

  沙缽略遣使致書曰:「從天生大突厥天下賢聖天子伊利俱盧設莫何沙缽略可汗致書大隋皇帝:皇帝,婦父,乃是翁比。此為女夫,乃是兒例。兩境雖殊,情義如一。自今子子孫孫,乃至萬世,親好不絕。上天為證,終不違負。此國羊馬,皆皇帝之畜,彼之繒彩,皆此國之物。」帝複書曰:「大隋天子貽書大突厥沙缽略可汗:得書,知大有善意。既為沙缽略婦翁,今日視沙缽略與兒子不異。時遣大臣往彼省女,複省沙缽略也。」於是遣尚書右僕射虞慶則使于沙缽略,車騎將軍長孫晟副之。

  沙缽略陳兵,列其珍寶,坐見慶則,稱病不能起,且曰:「我諸父以來,不向人拜。」慶則責而諭之。千金公主私謂慶則曰:「可汗豺狼性,過與爭,將齧人。」長孫晟謂沙缽略曰:「突厥與隋俱大國天子,可汗不起,安敢違意。但可賀敦為帝女,則可汗是大隋女婿,奈何不敬婦翁。」沙缽略笑謂其達官曰:「須拜婦翁。」乃起拜頓顙,跪受璽書,以戴於首。既而大慚,與群下相聚慟哭。慶則又遣稱臣,沙缽略謂左右曰:「何謂臣。」左右曰:「隋言臣,猶此雲奴耳。」沙缽略曰:「得為大隋天子奴,虞僕射之力也。」贈慶則馬千匹,並以從妹妻之。

  三年。初,突厥阿波可汗既與沙缽略有隙,分而為二。阿波浸強,東距都斤,西越金山,龜茲、鐵勒、伊吾及西域諸胡悉附之,號西突厥。隋主亦遣上大將軍元契使于阿波以撫之。秋七月,突厥沙缽略既為達頭所困,又畏契丹,遣使告急于隋,請將部落度漠南,寄居白道川。隋主許之,命晉王廣以兵援之,給以衣食,賜之車服、鼓吹。沙缽略因西擊阿波,破之。而阿拔國乘虛掠其妻子,官軍為擊阿拔,敗之,所獲悉與沙缽略。沙缽略大喜,乃立約,以磧為界,因上表曰:「天無二日,土無二王,夫隋皇帝真皇帝也,豈敢阻兵恃險,偷竊名號。今感慕淳風,歸心有道,屈膝稽顙,永為藩附。」遣其子庫合真入朝。

  八月丙戌,庫合真至長安。隋主下詔曰:「沙缽略往雖與和,猶是二國。今作君臣,便成一體。」因命肅告郊廟,普頒遠近,凡賜沙缽略詔,不稱其名。宴庫合真於內殿,引見皇后,賞勞甚厚。沙缽略大悅,自是歲時貢獻不絕。

  四年春正月庚午,隋頒曆於突厥。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