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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郡王之叛


  宋孝武帝孝建元年。初,江州刺史臧質自謂人才足為一世英雄。太子劭之亂,質潛有異圖,以荊州刺史南郡王義宣庸暗易制,欲外相推奉,因而覆之。質于義宣為內兄,既至江陵,即稱名拜義宣。義宣驚愕問故。質曰:「事中宜然。」時義宣已奉帝為主,故其計不行。及至新亭,又拜江夏王義恭曰:「天下屯危,禮異常日。」劭既誅,義宣與質功皆第一,由是驕恣,事多專行,凡所求欲,無不必從。義宣在荊州十年,財富兵強,朝廷所下制度,意有不同,一不遵承。質自建康之江州,舫千餘乘,部伍前後百餘裡。帝方自攬威權,而質以少主遇之,政刑慶賞,一不諮稟。擅用湓口、鉤折米,台符屢加檢詰,漸致猜懼。

  帝淫義宣諸女,義宣由是恨怒。質乃遣密信說義宣,以為「負不賞之功,挾震主之威,自古能全者有幾。今萬物系心於公,聲跡已著,見幾不作,將為他人所先。若今徐遺寶、魯爽驅西北精兵來屯江上,質帥九江樓船為公前驅,已為得天下之半。公以八州之眾,徐進而臨之,雖韓、白更生,不能為建康計矣。且少主失德,聞于道路,沈、柳諸將,亦我之故人,誰肯為少主盡力者。夫不可留者年也,不可失者時也。質常恐溘先朝露,不得展其旅力,為公掃除,于時悔之何及。」義宣腹心將佐諮議參軍蔡超、司馬竺超民等咸有富貴之望,欲倚質威名以成其業,共勸義宣從其計。質女為義宣子采之婦,義宣謂質無複異同,遂許之。超民,夔之子也。臧敦時為黃門侍郎,帝使敦至義宣所,道經尋陽,質更令敦誘說義宣,義宣意遂定。

  豫州刺史魯爽有勇力,義宣、質素與之相結。義宣密使人報爽及兗州刺史徐遺寶,期以今秋同舉兵。使者至壽陽,爽方飲醉,失義宣指,即日舉兵。爽弟瑜在建康聞之,逃叛。爽使其眾戴黃標竊造法服,登壇,自號建平元年。疑長史韋處穆、中兵參軍楊元駒、治中庾騰之不與已同,皆殺之。遺寶亦勒兵向彭城。二月,義宣聞爽已反,狼狽舉兵。魯瑜弟弘為質府佐,帝敕質收之,質即執台使舉兵。

  義宣與質皆上表,言為左右所讒疾,欲誅君側之惡。義宣進爽號征北將軍,爽於是送所造輿服詣江陵,使征北府戶曹版義宣等,文曰:「丞相劉,今補天子,名義宣:車騎臧,今補丞相,名質。西平朱,今補車騎,名修之。皆版到奉行。」義宣駭愕,爽所送法物並留竟陵,不聽進。質加魯弘輔國將軍,下戍大雷。義宣遣諮議參軍劉諶之將萬人就弘,召司州刺史魯秀欲使為諶之後繼。秀至江陵見義宣,出,拊膺曰:「吾兄誤我,乃與癡人作賊,今年敗矣。」

  義宣兼荊、江、兗、豫四州之力,威震遠近。帝欲奉乘輿法物迎之,竟陵王誕固執不可,曰:「奈何持此座與人。」乃止。

  己卯,以領軍將軍柳元景為撫軍將軍。辛卯,以左衛將軍王玄謨為豫州刺史。命元景統玄謨等諸將以討義宣。癸巳,進據梁山洲,於兩岸築偃月壘,水陸待之。義宣自稱都督中外諸軍事,命僚佐悉稱名。

  丙申,以安北司馬夏侯祖歡為兗州刺史。三月己亥,內外戒嚴。辛醜,以徐州刺史蕭思話為江州刺史,柳元景為雍州刺史。癸卯,以太子左衛率龐秀之為徐州刺史。

  義宣移檄州郡,加進位號,使同發兵。雍州刺史朱修之偽許之,而遣使陳誠於帝。益州刺史劉秀之斬義宣使者,遣中兵參軍韋嵩將萬人襲江陵。

  戊申,義宣帥眾十萬發江津,舳艫數百里。以子慆為輔國將軍,與左司馬竺超民留鎮江陵。檄朱修之使發兵萬人繼進,修之不從。義宣知修之貳於己,乃以魯秀為雍州刺史,使將萬餘人擊之。王玄謨聞秀不來,喜曰:「臧質易與耳。」

  冀州刺史垣護之妻,徐遺寶之姊也,遺寶邀護之同反,護之不從,發兵擊之。遺寶遣兵襲徐州長史明胤于彭城,不克。胤與夏侯祖歡、垣護之共擊遺寶于湖陸,遺寶棄眾焚城,奔魯爽。

  義宣至尋陽,以質為前鋒而進,爽亦引兵直趣曆陽,與質水陸俱下。殿中將軍沈靈賜將百舸,破質前軍于南陵,擒軍主徐慶安等。質至梁山,夾陳兩岸,與官軍相拒。

  夏四月戊辰,以後將軍劉義綦為湘州刺史。甲申,以朱修之為荊州刺史。上遣左軍將軍薛安都、龍驤將軍南陽宗越等戍曆陽,與魯爽前鋒楊胡興等戰,斬之。爽不能進,留軍大峴,使魯瑜屯小峴。上覆遣鎮軍將軍沈慶之濟江,督諸將討爽。爽食少,引兵稍退,自留斷後,慶之使薛安都帥輕騎追之。丙戌,及爽於小峴。爽將戰,飲酒過醉,安都望見爽,即躍馬大呼,直往刺之,應手而倒,左右範雙斬其首。爽眾奔散,瑜亦為部下所殺。遂進攻壽陽,克之。徐遺寶奔東海,東海人殺之。

  李延壽論曰:凶人之濟其身,非亂世莫由焉。魯爽以世亂之情,而行之於平日,其取敗也宜哉。

  南郡王義宣至鵲頭,慶之送爽首示之,並與書曰:「僕荷任一方,而釁生所統。近聊帥輕師,指往翦撲,軍鋒裁及,賊爽授首。公情契異常,或欲相見,及其可識,指送相呈。」爽累世將家,驍猛善戰,號萬人敵,義宣與質聞其死,皆駭懼。

  柳元景軍於採石。王玄謨以臧質眾盛,遣使來求益兵,上使元景進屯姑孰。

  太傅義恭與義宣書曰:「往時仲堪假兵,靈寶尋害其族。孝伯推誠,牢之旋踵而敗。臧質少無美行,弟所具悉。今藉西楚之強力,圖濟其私,凶謀若果,恐非複池中物也。」義宣由此疑之。五月甲辰,義宣至蕪湖,質進計曰:「今以萬人取南州,則梁山中絕。萬人綴梁山,則玄謨必不敢動。下官中流鼓棹,直趣石頭,此上策也。」義宣將從之,劉湛之密言于義宣曰:「質求前驅,此志難測。不如盡銳攻梁山,事克然後長驅,此萬安之計也。」義宣乃止。

  冗從僕射鬍子反等守梁山西壘,會西南風急,質遣其將尹周之攻西壘。子反度東岸,就玄謨計事,聞之,馳歸。周之攻壘甚急,偏將劉季之帥水軍殊死戰,求救于玄謨,玄謨不遣。大司馬參軍崔勳之固爭,乃遣勳之與積弩將軍垣詢之救之。比至,城已陷,勳之、詢之皆戰死。詢之,護之之弟也。子反等奔還東岸。質又遣其將龐法起將數千兵趨南浦,欲自後掩玄謨,遊擊將軍垣護之引水軍與戰,破之。朱修之斷馬鞍山道,據險自守。魯秀攻之不克,屢為修之所敗,乃還江陵,修之引兵躡之。或勸修之急追,修之曰:「魯秀,驍將也,獸窮則攫,不可迫也。」

  王玄謨使垣護之告急于柳元景曰:「西城不守,唯餘東城萬人。賊軍數倍,強弱不敵,退還姑孰,欲就節下協力當之,更議進取。」元景不許,曰:「賊勢方盛,不可先退,吾當卷甲赴之。」護之曰:「賊謂南州有三萬人,而將軍麾下裁十分之一,若往造賊壘,則虛實露矣。王豫州必不可來,不如分兵援之。」元景曰:「善。」乃留羸弱自守,悉遣精兵助玄謨,多張旗幟。梁山望之如數萬人,皆以為建康兵悉至,眾心乃安。

  質請自攻東城。諮議參軍顏樂之說義宣曰:「質若複克東城,則大功盡歸之矣,宜遣麾下自行。」義宣乃遣劉諶之與質俱進。甲寅,義宣至梁山,頓兵兩岸,質與劉諶之進攻東城。玄謨督諸軍大戰,薛安都帥突騎先沖其陳之東南,陷之,斬諶之首,劉季之、宗越又陷其西北,質等兵大敗。垣護之燒江中舟艦,煙焰覆水,延及西岸,營壘殆盡,諸軍乘勢攻之,義宣兵亦潰。義宣單舸迸走,閉戶而泣,荊州人隨之者猶百餘舸。質欲見義宣計事,而義宣已去,質不知所為,亦走,其眾皆降散。己未,解嚴。

  六月,臧質至尋陽,焚燒府舍,載妓妾西走,使嬖人何文敬領餘兵居前,至西陽。西陽太守魯方平紿文敬曰:「詔書唯捕元惡,餘無所問,不如逃之。」文敬棄眾亡去。質先以妹夫羊沖為武昌郡,質往投之,沖已為郡丞胡庇之所殺,質無所歸,乃逃于南湖,掇蓮實啖之。追兵至,以荷覆頭,自沉于水,出其鼻。戊辰,軍主鄭俱兒望見,射之,中心,兵刃亂至,腸胃縈水草,斬首送建康,子孫皆棄市。並誅其党豫章太守樂安任薈之、臨川內史劉懷之、鄱陽太守杜仲儒。仲儒,驥之兄弟也。功臣柳元景等封賞各有差。

  丞相義宣走至江夏,聞巴陵有軍,回向江陵,眾散且盡,與左右十許人徒步,腳痛不能前,僦民露車自載,緣道求食。至江陵郭外,遣人報竺超民,超民具羽儀兵眾迎之。時荊州帶甲,尚萬餘人,左右翟靈寶誡義宣使撫慰將佐,以「臧質違指授之宜,用致失利。今治兵繕甲,更為後圖。昔漢高百敗,終成大業。」而義宣忘靈寶之言,誤雲:「項羽千敗」,眾鹹掩口。魯秀、竺超民等猶欲收餘兵更圖一決,而義宣惛沮,無複神守,入內不復出,左右腹心稍稍離叛。魯秀逃走,義宣不能自立,欲隨秀去,乃攜息慆及所愛妾五人,著男子服相隨。城內擾亂,白刃交橫,義宣懼,墜馬,遂步進。竺超民送至城外,更以馬與之,歸而城守。義宣求秀不得,左右盡棄之,夜,複還南郡空廨。旦日,超民收送刺奸。義宣止獄戶,坐地歎曰:「臧質老奴誤我。」五妾尋被遣出,義宣號泣,語獄吏曰:「常日非苦,今日分別始是苦。」魯秀眾散不能去,還向江陵,城上人射之,秀赴水死,就取其首。

  詔右僕射劉延孫使荊、江二州,旌別枉直,就行誅賞。且分割二州之地,議更置新州。初,晉氏南遷,以揚州為京畿,穀帛所資皆出焉。以荊、江為重鎮,甲兵所聚盡在焉,常使大將居之。三州戶口居江南之半,上惡其強大,故欲分之。癸未,分揚州浙東五郡置東揚州,治會稽。分荊、湘、江、豫州之八郡置郢州,治江夏。罷南蠻校尉,遷其營于建康。太傅義恭議使郢州治巴陵,尚書令何尚之曰:「夏口在荊、江之中,正對沔口,通接雍、梁,實為津要。由來舊鎮,根基不易,既有見城,浦大容舫,於事為便。」上從之。既而荊、揚因此虛耗,尚之請複合二州,上不許。

  上惡宗室強盛,不欲權在臣下,太傅義恭知其指,故請省之。

  上使王公、八座與荊州刺史朱修之書,令丞相義宣自為計。書未達,庚寅,修之入江陵,殺義宣,並誅其子十六人,及同黨竺超民、從事中郎蔡超、諮議參軍顏樂之等。超民兄弟應從誅,何尚之上言:「賊既遁走,一夫可擒。若超民反復昧利,即當取之,非唯免愆,亦可要不義之賞。而超民曾無此意,微足觀過知仁。且為官保全城府,謹守庫藏,端坐待縛。今戮及兄弟,則與其餘逆党無異,于事為重。」上乃原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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