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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滅北涼


  宋文帝元嘉七年冬十一月,河西王蒙遜遣尚書郎宗舒等入貢于魏,魏主與之宴,執崔浩之手以示舒等曰:「汝所聞崔公,此則是也。才略之美,於今無比。朕動止諮之,豫陳成敗,若合符契,未嘗失也。」

  八年秋八月乙酉,河西王蒙遜遣子安周入侍于魏。九月,魏主欲選使者詣河西,崔浩薦尚書李順,乃以順為太常,拜河西王蒙遜為侍中、都督涼州西域羌戎諸軍事、太傅、行征西大將軍、涼州牧、涼王,王武威、張掖、敦煌、酒泉、西海、金城、西平七郡。冊曰:「盛衰存亡,與魏升降。北盡窮髮,南極庸、崏,西被昆嶺,東至河曲,王實征之,以夾輔皇室。置將相、群卿、百官,承制假授。建天子旌旗,出入警蹕,如漢初諸侯王故事。」

  元年冬十二月,魏李順複奉使至涼。涼王蒙遜遣中兵校郎楊定歸謂順曰:「年衰多疾,腰髀不隨,不堪拜伏,比三五日消息小差,當相見。」順曰:「王之老疾,朝廷所知,豈得自安,不見詔使。」明日,蒙遜延順入至庭中,蒙遜箕坐隱幾,無動起之狀。順正色入言曰:「不謂此叟無禮,乃至於此。今不憂覆亡而敢陵侮天地,魂魄逝矣,何用見之。」握節將出,涼王使定歸追止之,曰:「太常既雅恕衰疾,傳聞朝廷有不拜之詔,是以敢自安耳。」順曰:「齊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周天子賜胙,命無下拜,桓公猶不敢失臣禮,下拜登受。今王雖功高,未如齊桓,朝廷雖相崇重未有不拜之詔,而遽自偃蹇,此豈社稷之福邪?」蒙遜乃起,拜受詔。

  使還,魏主問以涼事,順曰:「蒙遜控制河右逾三十年,經涉艱難,粗識機變,綏集荒裔,群下畏服,雖不能貽厥孫謀,猶足以終其一世。然禮者德之輿,敬者身之基也。蒙遜無禮、不敬,以臣觀之,不復年矣。」魏主曰:「易世之後,何時當滅。」順曰:「蒙遜諸子,臣略見之,皆庸才也。如聞敦煌太守牧犍,器性粗立,繼蒙遜者,必此人也。然比之于父,皆雲不及。此殆天之所以資聖明也。」魏主曰:「朕方有事東方,未暇西略。如卿所言,不過數年之外,不為晚也。」

  初,罽賓沙門曇無讖,自雲能使鬼治病,且有秘術。涼王蒙遜甚重之,謂之「聖人」,諸女及子婦皆往受術。魏主聞之,使李順往征之。蒙遜留不遣,仍殺之。魏主由是怒涼。蒙遜荒淫猜虐,群下苦之。

  十年夏四月,涼王蒙遜病甚,國人共議,以世子菩提幼弱,立菩提之兄敦煌太守牧犍為世子,加中外都督、大將軍、錄尚書事。蒙遜卒,諡曰武宣王,廟號太祖。牧犍即河西王位,大赦,改元永和。立子封檀為世子,加撫軍大將軍、錄尚書事。遣使請命于魏。牧犍聰穎好學,和雅有度量,故國人立之。

  先是,魏主遣李順迎武宣王女為夫人,會卒,牧犍稱先王遺意,遣左丞宋繇送其妹興平公主于魏,拜右昭儀。

  魏主謂李順曰:「卿言蒙遜死,今則驗矣。又言牧犍立,何其妙哉。朕克涼州,亦當不遠。」於是賜絹十匹,廄馬一乘,進號安西將軍,寵待彌厚,政事無巨細皆與之參議。遣順拜牧犍都督涼沙河三州西域羌戎諸軍事、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河西王,以宋繇為河西王右相。牧犍以無功受賞,留順,上表乞「安」、「平」一號,優詔不許。牧犍尊敦煌劉昞為國師,親拜之,命官屬以下皆北面受業。

  十一年夏四月,河西王牧犍遣使上表,告嗣位。戊寅,詔以牧犍為都督涼秦等四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涼州刺史、河西王。

  十二年春正月,有老父投書于敦煌東門,求之,不獲。書曰:「涼王三十年若七年。」河西王牧犍以問奉常張慎,對曰:「昔虢之將亡,神降於莘。願殿下崇德修政,以享三十年之祚。若盤于游田,荒於酒色,臣恐七年將有大變。」牧犍不悅。

  十四年冬十一月,魏主以其妹武威公主妻河西王牧犍,河西王遣宋繇奉表詣平城謝,且問其母及公主所宜稱。魏主使群臣議之,皆曰:「母以子貴,妻從夫爵。牧犍母宜稱河西國太后,公主于其國稱王后,于京師則稱公主。」魏主從之。

  牧犍遣將軍沮渠旁周入貢于魏,魏主遣侍中古弼、尚書李順賜其侍臣衣服,並征世子封檀入侍。是歲,牧犍遣封壇如魏。李順自河西還,魏主問之曰:「卿往年言取涼州之策,朕以東方有事,未遑也。今和龍已平,吾欲即以此年西征,可乎?」對曰:「臣疇昔所言,以今觀之,私謂不謬。然國家戎車屢動,士馬疲勞,西征之議,請俟他年。」魏主乃止。

  十六年春三月,河西王牧犍通于其嫂李氏,兄弟三人傳嬖之。李氏與牧犍之姊共毒魏公主,魏主遣解毒醫乘傳救之,得愈。魏主征李氏,牧犍不遣,厚資給,使居酒泉。

  魏每遣使者詣西域,常詔牧犍發導護送出流沙。使者自西域還至武威,牧犍左右有告魏使者曰:「我君承蠕蠕可汗妄言,雲:去歲魏天子自來伐我,士馬疫死,大敗而還。我擒其長弟樂平王丕。我君大喜,宣言于國。又聞可汗遣使告西域諸國,稱魏已削弱,今天下唯我為強,若更有魏使,勿複供奉。西域諸國頗有貳心。」使還,具以狀聞。魏遣尚書賀多羅使涼州觀虛實,多羅還,亦言牧犍雖外修臣禮,內實乖悖。

  魏主欲討之,以問崔浩。對曰:「牧犍逆心已露,不可不誅。官軍往年北伐,雖不克獲,實無所損。戰馬三十萬匹,計在道死傷不滿八千,常歲羸死亦不減萬匹。而遠方乘虛,遽謂衰耗不能複振。今出其不意,大軍猝至,彼必駭擾,不知所為,擒之必矣。」魏主曰:「善,吾意亦以為然。」於是大集公卿,議於西堂。弘農王奚斤等三十餘人皆曰:「牧犍,西垂下國,雖心不純臣,然繼父位以來,職貢不乏。朝廷待以藩臣,妻以公主。今其罪惡未彰,宜加恕宥。國家新征蠕蠕,士馬疲弊,未可大舉。且聞其土地鹵瘠,難得水草,大軍既至,彼必嬰城固守,攻之不拔,野無所掠,此危道也。」

  初,崔浩惡尚書李順,順使涼州凡十二返,魏主以為能。涼武宣王數與順遊宴,對其群下時為驕慢之語,恐順泄之,隨以金寶納於順懷,順亦為之隱。浩知之,密以白魏主,魏主未之信。及議伐涼州,順與尚書古弼皆曰:「自溫圉水以西至姑臧,地皆枯石,絕無水草。彼人言姑臧城南天梯山上,冬有積雪,深至丈餘,春夏消釋,下流成川,居民引以溉灌。彼聞軍至,決此渠口,水必乏絕。環城百里之內,地不生草,人馬饑渴,難以久留。斤等之議是也。」魏主乃命浩與斤等相詰難,眾無複它言,但雲彼無水草。浩曰:「《漢書地理志》稱涼州之畜,為天下饒,若無水草,畜何以蕃。又漢人終不于無水草之地築城郭,建郡縣也。且雪之消釋,僅能斂塵,何得通渠溉灌乎。此言大為欺誣矣。」李順曰:「耳聞不如目見。吾嘗目見,何可共辯。」浩曰:「汝受人金錢,欲為之遊說,謂我目不見,便可欺邪?」帝隱聽聞之,乃出見斤等,辭色嚴厲,群臣不敢複言,唯唯而已。

  群臣既出,振威將軍代人伊馥言於帝曰:「涼州若果無水草,彼何以為國。眾議皆不可用,宜從浩言。」帝善之。

  夏五月丁醜,魏主治兵於西郊。六月甲辰,發平城。使侍中宜都王穆壽輔太子晃監國,決留台事,內外聽焉。又使大將軍長樂王嵇敬、輔國大將軍建甯王崇將二萬人屯漢南以備柔然。命公卿為書以讓河西王牧犍,數其十二罪,且曰:「若親帥群臣委贄遠迎,謁拜馬首,上策也。六軍既臨,面縛輿櫬,其次也。若守迷窮城,不時悛悟,身死族滅,為世大戮。宜思厥中,自求多福。」

  魏主自雲中濟河,秋七月己巳,至上郡屬國城。壬午,留輜重,部分諸軍,使撫軍大將軍永昌王健、尚書令劉絜與常山王素為前鋒,兩道並進,驃騎大將軍樂平王丕、太宰陽平王杜超為後繼,以平西將軍源賀為鄉導。

  魏主問賀以取涼州方略。對曰:「姑臧城旁有四部鮮卑,皆臣祖父舊民,臣願處軍前,宣國威信,示以禍福,必相帥歸命。外援既服,然後取其孤城,如反掌耳。」魏主曰:「善。」

  八月甲午,永昌王健獲河西畜產二十餘萬。河西王牧犍聞有魏師,驚曰:「何為乃爾。」用左丞姚定國計,不肯出迎,求救於柔然。遣其弟征南大將軍董來將兵萬餘人出戰于城南,望風奔潰,劉絜用蔔者言,以為日辰不利,斂兵不追,董來遂得入城。魏主由是怒之。

  丙申,魏主至姑臧,遣使諭牧犍令出降。牧犍聞柔然欲入魏邊為寇,冀幸魏主東還,遂嬰城固守。其兄子祖逾城出降。魏主具知其情,乃分軍圍之。源賀引兵招慰諸部下三萬餘落,故魏主得專攻姑臧,無複外慮。

  魏主見姑臧城外水草豐饒,由是恨李順,謂崔浩曰:「卿之昔言,今果驗矣。」對曰:「臣之言不敢不實,類皆如此。」

  魏主之伐涼州也,太子晃亦以為疑。至是,魏主賜太子詔曰:「姑臧城東西門外,湧泉合於城北,其大如河。自餘溝渠流入漠中,其間乃無燥地。故有此敕,以釋汝疑。」

  九月丙戌,河西王牧犍兄子萬年帥所領降魏。姑臧城潰,牧犍帥其文武五千人面縛請降,魏主釋其縛而禮之。收其城內戶口二十餘萬,倉庫珍寶不可勝計。使張掖王禿髮保周、龍驤將軍穆罷、安遠將軍源賀分徇諸郡,雜胡降者又數十萬。

  初,牧犍以其弟無諱為沙州刺史、都督建康以西諸軍事、領酒泉太守,宜得為秦州刺史、都督丹嶺以西諸軍事、領張掖太守,安周為樂都太守,從弟唐兒為敦煌太守。及姑臧破,魏主遣鎮南將軍代人奚眷擊張掖,鎮北將軍封遝擊樂都。宜得燒倉庫西奔酒泉,安周南奔吐谷渾,封遝掠數千戶而還。奚眷進攻酒泉,無諱、宜得收遺民奔晉昌,遂就唐兒于敦煌。魏主使弋陽公元絜守酒泉,及武威、張掖皆置將守之。

  魏主置酒姑臧,謂群臣曰:「崔公智略有餘吾,不復以為奇。伊馥弓馬之士,而所見乃與崔公同,此深可奇也。」

  冬十月辛酉,魏主東還,留樂平王丕及征西將軍賀多羅鎮涼州,徙沮渠牧犍宗族及吏民三萬戶于平城。

  十二月壬午,魏主至平城,猶以妹婿待沮渠牧犍。牧犍尤喜文學,以敦煌闞駰為姑臧太守,張湛為兵部尚書,劉昞、索敞、陰興為國師助教,金城宋欽為世子洗馬,趙柔為金部郎,廣平程駿、駿從弟弘為世子侍講。魏主克涼州,皆禮而用之。

  十七年春正月己酉,沮渠無諱寇魏酒泉,元絜輕之,出城與語。壬子,無諱執絜以圍酒泉。三月,沮渠無諱拔酒泉。夏四月庚辰,沮渠無諱寇魏張掖。丙戌,魏主遣撫軍大將軍永昌王健督諸將討之。

  五月乙巳,沮渠無諱複圍張掖,不克,退保臨松。魏主不復加討,但以詔諭之。

  秋八月甲申,沮渠無諱使其中尉梁偉詣魏永昌王健請降,歸酒泉郡及所虜將士元絜等。魏主使尉眷留鎮涼州。

  十八年春正月癸卯,魏以沮渠無諱為征西大將軍、涼州牧、酒泉王。三月辛亥,魏賜沮渠萬年為張掖王。

  夏四月,沮渠唐兒叛沮渠無諱。無諱留從弟天周守酒泉,與弟宜得引兵擊唐兒,唐兒敗死。魏以無諱終為邊患,庚辰,遣鎮南將軍奚眷擊酒泉。

  冬十一月,酒泉城中食盡,萬餘口皆餓死,沮渠天周殺妻以食戰士。庚子,魏奚眷拔酒泉,獲天周送平城,殺之。沮渠無諱乏食,且畏魏兵之盛,乃謀西度流沙,遣其弟安周西擊鄯善。鄯善王欲降,會魏使者至,勸令拒守,安周不能克,退保東城。

  十九年夏四月,沮渠無諱將萬餘家,棄敦煌西就沮渠安周。未至,鄯善比龍畏之,將其眾奔且末,其世子降于安周。無諱遂據鄯善,其士卒經流沙渴死者太半。李寶自伊吾帥眾二千入據敦煌,繕修城府,安集故民。

  沮渠牧犍之亡也,涼州人闞爽據高昌,自稱太守。唐契為柔然所逼,據眾西趨高昌,欲奪其地。柔然遣其將阿若追擊之,契敗死。契弟和收餘眾奔車師前部王伊洛。時沮渠安周屯橫截城,和攻拔之,又拔高甯、白力二城,遣使請降于魏。

  唐契之攻闞爽也,爽遣使詐降于沮渠無諱,欲與之共擊契。八月,無諱將其眾趨高昌,比至,契已死,爽閉門拒之。九月,無諱將衛興奴夜襲高昌,屠其城,爽奔柔然。無諱據高昌,遣其常侍汜雋奉表詣建康。詔以無諱為都督涼河沙三州諸軍事、征西大將軍、河州刺史、河西王。

  二十一年秋九月甲辰,以沮渠安周為都督涼河沙三州諸軍事、河州刺史、河西王。二十四年。魏師之克姑臧也,沮渠牧犍使人斫開府庫,取金玉

  及寶器,因不復閉,小民爭入盜取之,有司索盜不獲。至是,牧犍所親及守藏者告之,且言牧犍父子多蓄毒藥,潛殺人,前後以百數,姊妹皆學左道。有司索牧犍家,得所匿物。魏主大怒,賜沮渠昭儀死,並誅其宗族,唯沮渠祖以先降得免。又有告牧犍猶與故臣民交通謀反者,三月,魏主遣崔浩就第賜牧犍死,諡曰哀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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