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通鑒紀事本末 | 上頁 下頁 |
西晉之亂(12) |
|
夏四月丙午,懷帝凶問至長安,皇太子舉哀,因加元服。壬申,即皇帝位,大赦,改元。以衛將軍梁芬為司徒,雍州刺史曲允為尚書左僕射、錄尚書事,京兆太守索綝為尚書右僕射、領吏部、京兆尹。是時長安城中戶不盈百,嵩棘成林,公私有車四乘,百官無章服、印綬,唯桑版署號而已。尋以索綝為衛將軍,領太尉,軍國之事,悉以委之。 漢中山王曜、司隸校尉喬智明寇長安,平西將軍趙染帥眾赴之,詔曲允屯黃白城以拒之。 石勒使石虎攻鄴,鄴潰,劉演奔廩丘,三台流民皆降於勒。勒以桃豹為魏郡太守以撫之。久之,以石虎代豹鎮鄴。 五月壬辰,以琅邪王睿為左丞相、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南陽王保為右丞相、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詔曰:「今當掃除鯨鯢,奉迎梓宮。令幽、並兩州勒卒三十萬直造平陽,右丞相宜帥秦、涼、梁、雍之師三十萬徑詣長安,左丞相帥所領精兵二十萬徑造洛陽,同赴大期,克成元勳。」 漢中山王曜屯蒲阪。 六月,劉琨與代公猗盧會於陘北,謀擊漢。秋七月,琨進據藍谷,猗盧遣拓跋普根屯于北屈。琨遣監軍韓據自西河而南,將攻西平。漢主聰遣大將軍粲等拒琨,驃騎將軍易等拒普根,蕩晉將軍蘭陽等助守西平。琨等聞之,引兵還。聰使軍仍屯所在,為進取之計。 帝遣殿中都尉劉蜀詔左丞相睿以時進軍,與乘輿會于中原。八月癸亥,蜀至建康,睿辭以方平定江東,未暇北伐。以鎮東長史刁協為丞相左長史,從事中郎彭城劉隗為司直,邵陵內史廣陵戴邈為軍諮祭酒,參軍丹陽張闓為從事中郎,尚書郎潁川鐘雅為記室參軍,譙國桓宣為舍人,豫章熊遠為主簿,會稽孔愉為掾。劉隗雅習文史,善伺候睿意,故睿特親愛之。 九月,漢中山王曜、趙染攻曲允于黃白城,允累戰皆敗。詔以索綝為征東大將軍,將兵助允。 冬十月,漢趙染謂中山王曜曰:「曲允帥大眾在外,長安空虛,可襲也。」曜使染帥精騎五千襲長安,庚寅夜,入外城,帝奔射雁樓,染焚龍尾及諸營,殺掠千餘人。辛卯旦,退屯逍遙園。壬辰,將軍曲鑒自阿城帥眾五千救長安。癸巳,染引還,鑒追之,與曜遇于零武,鑒兵大敗。 漢中山王曜恃勝而不設備,十一月,曲允引兵襲之,漢兵大敗,殺其冠軍將軍喬智明,曜引歸平陽。 二年夏五月,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豐,索綝將兵出拒之。染有輕綝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將致死於我,不可輕也。」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綝小豎,豈能汙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百逆之,曰:「要當獲綝而後食。」綝與戰於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將軍愚愎以取敗,乃複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將軍其得死於枕席乎?」詔加索綝驃騎大將軍、尚書左僕射、錄尚書,承制行事。曜、染複與將軍殷凱帥眾數萬向長安。曲允逆戰于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內太守郭默于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為質,請糴於曜。糴畢,複嬰城固守。曜怒,沉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于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餘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而走,默遂帥眾歸矩。漢主聦召曜還屯蒲阪。 秋,趙染攻北地,曲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三年春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領豫州牧。劉琨為司空,都督並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夏六月,漢大司馬曜攻上黨。秋八月癸亥,敗劉琨之眾於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為先。」曜乃還屯蒲阪。 九月,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詔以曲允為大都督、驃騎將軍,以禦之。 冬十月,以索綝為尚書僕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寇上郡,曲允去黃白城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帝屢徵兵于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蛇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從事中郎裴詵曰:「今蛇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軍將軍胡嵩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曲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綝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乃止。於是自長安以西,不復貢奉朝廷,百官饑乏,采穭以自存。 四年秋七月,漢大司馬曜圍北地太守曲昌,大都督曲允將步騎三萬救之。曜繞城縱火,煙起蔽天,使反間紿允曰:「郡城已陷,往無及也。」眾懼而潰。曜追敗允于磻石穀,允奔還靈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無威斷,喜以爵位悅人。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領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然恩不及下,故諸將驕恣,士卒離怨。關中危亂,允告急于焦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曜進至涇陽,渭北諸城悉潰。八月,漢大司馬曜逼長安。九月,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監京兆、馮翊、弘農、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漢兵強,不敢進。相國保遣胡嵩將兵入援,擊漢大司馬曜于靈台,破之。嵩恐國威複振,則曲、索勢盛,乃帥城西諸郡兵屯渭北不進,遂還槐裡。曜攻陷長安外城,曲允、索綝退守小城以自固。內外斷絕,城中饑甚,米鬥直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涼州義眾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曲數十步,曲允屑之為粥以供帝,既而亦盡。冬十一月,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事者,曲、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箋於曜。索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許綝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輒相為戮之。若兵食審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營。乙未,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櫬。出東門降。群臣號泣,攀車執帝手,帝亦悲不自勝。禦史中丞馮翊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曜焚櫬受璧,使宗敞奉帝還宮。丁酉,遷帝及公卿以下于其營。辛醜,送至平陽。壬寅,漢主聰臨光極殿,帝稽首於前。曲允伏地慟哭,扶不能起。聰怒,囚之,允自殺。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侯。以大司馬曜為假黃鉞、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曲允忠烈,贈車騎將軍,諡節湣侯。以索綝不忠,斬於都市。尚書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諸郡中皆為曜所殺。華輯奔南山。 幹寶論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時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數術以禦物,而知人善采拔。於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世宗承基,太祖繼業,鹹黜異圖,用融前烈。至於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於八荒,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幹,而變難繼起。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朝為伊、周,夕成桀、蹠。國政迭移於亂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岳無鈞石之鎮,關門無結草之固。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付託非才,四維不張,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則不亂,膠結則不遷。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周自後稷愛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積基樹本,如此其固。今晉之興也,其創基立本固異於前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貳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蕩為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鹹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仗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內。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為灰塵矣。由是毀譽亂於善惡之實,情慝奔於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動,有逆于舅姑,有殺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禮法刑政,於此大壞。「國之將亡,本必先顛」,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爭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將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鹹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國勢,既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致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即位,羈以強臣。湣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複取之矣。 十二月,丞相睿聞長安不守,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運稽期,丙寅,斬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餘而下,觀者鹹以為冤。丞相司直劉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請免從事中郎周筵等官。」於是右將軍王導等上疏引咎,請解職。睿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致。」一無所問。 元帝建武元年春正月,宋哲奔江東。二月辛巳,宋哲至建康,稱受湣帝詔,令丞相琅邪王睿統攝萬機。三月,琅邪王素服出次,舉哀三日。於是西陽王羕及官屬等共上尊號,王不許。羕等固請不已,王慨然流涕曰:「孤,罪人也。諸賢見逼不已,當歸琅邪耳。」呼私奴命駕將歸國,羕等乃請依魏、晉故事稱晉王,許之。辛卯,即晉王位,大赦,改元。始備百官,立宗廟,建社稷。 有司請立太子,王愛次子宣城公裒,欲立之,謂王導曰:「立子當以德。」導曰:「世子、宣城俱有朗雋之美,而世子年長。」王從之。丙辰,立世子紹為王太子。封裒為琅邪王,奉恭王后,仍以裒都督青徐兗三州諸軍事,鎮廣陵。以西陽王羕為太保。封譙剛王遜之子氶為譙王。遜,宣帝之弟子也。又以征南大將軍王敦為大將軍、江州牧、揚州刺史,王導為驃騎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領中書監、錄尚書事,丞相左長史刁協為尚書左僕射,右長史周顗為吏部尚書,軍諮祭酒賀循為中書,令右司馬戴淵、王邃為尚書,司直劉隗為禦史中丞,行參軍劉超為中書舍人,參軍事孔愉長兼中書郎,自餘參軍悉拜奉車都尉,掾屬拜駙馬都尉,行參軍舍人拜騎都尉。王敦辭州牧,王導以敦統六州,辭中外都督,賀循以老病辭中書令,王皆許之。以循為太常。是時,承喪亂之後,江東草創,刁協久宦中朝,諳練舊事,賀循為世儒宗,明習禮學,凡有疑議,皆取決焉。 夏六月丙寅,溫嶠等至建康,王導、周顗、庾亮等皆愛嶠才,爭與之交。是時太尉豫州牧荀組、冀州刺史邵續、青州刺史曹嶷、甯州刺史王遜、東夷校尉崔毖等皆上表勸進,王不許。冬十一月,漢主聰出畋,以湣帝行車騎將軍,戎服執朝前導。見者指之曰:「此故長安天子也。」聚而觀之,故老有泣者。太子粲言于聰曰:「昔周武王豈樂殺紂乎,正恐同惡相求,為患故也。今興兵聚眾者皆以子業為名,不如早除之。」聰曰:「吾前殺庾瑉輩而民心猶如是,吾未忍複殺也。且小觀之。」十二月,聰饗群臣於光極殿,使湣帝行酒、洗爵,已而更衣,又使之執蓋,晉臣多涕泣有失聲者。尚書郎隴西辛賓起抱帝大哭,聰命引出斬之。 趙固與河內太守郭默侵漢河東至綘,右司隸部民奔之者三萬餘人,騎兵將軍劉勳追擊之,殺萬餘人,固、默引歸。太子粲帥將軍劉雅生等步騎十萬屯小平津,固揚言曰:「要當生縛劉粲以贖天子。」粲表於聰曰:「子業若死,民無所望,則不為李矩、趙固之用,不攻而自滅矣。」戊戌,湣帝遇害於平陽。粲遣雅生攻洛陽,固奔陽城山。 大興元年春三月癸醜,湣帝凶問至建康,王斬縗居廬。百官請上尊號,王不許。紀瞻曰:「晉氏統絕,於今二年,陛下當承大業。顧望宗室,誰複與讓。若光踐大位,則神民有所憑依。苟為逆天時,違人事,大勢一去,不可複還。今兩都燔蕩,宗廟無主,劉聰竊號於西北,而陛下方高讓于東南,所謂揖讓而救火也。」王猶不許,使殿中將軍韓績徹去禦坐。瞻叱績曰:「帝坐上應列星,敢動者斬。」王為之改容。奉朝請周嵩上疏曰:「古之王者義全而後取,讓成而後得,是以享世長久,重光萬載也。今梓宮未返,舊京未清,義夫泣血,士女遑遑。宜開延嘉謀,訓卒厲兵,先雪社稷大恥,副四海之心,則神器將安適哉。」由是忤旨,出為新安太守,又坐怨望抵罪。嵩,顗之子也。丙辰,王即皇帝位,百官皆陪列。帝命王導升禦床共坐,導固辭曰:「若太陽下同萬物,蒼生何由仰照。」帝乃止。大赦,改元,文武增位二等。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