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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官亡漢(5)


  二年夏四月壬辰,有青蛇見於禦坐上。癸巳,大風,雨雹,霹靂,拔大木百餘。詔公卿以下各上封事。大司農張奐上疏曰:「昔周公葬不如禮,天乃動威。今竇武、陳蕃忠貞,未被明宥,妖眚之來,皆為此也。宜急為改葬,徙還家屬,其從坐禁錮一切蠲除。又皇太后雖居南宮,而恩禮不接,朝臣莫言,遠近失望。宜思大義顧複之報。」上深嘉奐言,以問諸常侍,左右皆惡之,帝不得自從。奐又與尚書劉猛等共薦王暢、李膺可參三公之選,曹節等彌疾其言,遂下詔切責之。奐等皆自囚廷尉,數日乃得出,並以三月俸贖罪。

  郎中東郡謝弼上封事曰:「臣聞惟虺惟蛇,女子之祥。伏惟皇太后定策宮闥,援立聖明,書雲父子兄弟,罪不相及,竇氏之誅,豈宜咎延太后。幽隔空宮,愁感天心,如有霧露之疾,陛下當何面目以見天下。孝和皇帝不絕竇氏之恩,前世以為美談。禮,為人後者為之子。今以桓帝為父,豈得不以太后為母哉。願陛下仰慕有虞蒸蒸之化,俯思《凱風》慰母之念。臣又聞開國承家,小人勿用。今功臣久外,未蒙爵秩,阿母寵私,乃享大封,大風、雨雹,亦由於茲。又故太傅陳蕃,勤身王室,而見陷群邪,一旦誅滅,其為酷濫,駭動天下,而門生、故吏並離徙錮。蕃身已往,人百何贖。宜還其家屬,解除禁網。夫台宰重器,國命所系,今之四公,惟司空劉寵斷斷守善,餘皆素餐致寇之人,必有折足覆餗之凶。可因災異,並加罷黜,征故司空王暢、長樂少府李膺並居政事,庶災變可消,國祚惟永。」左右惡其言,出為廣陵府丞,去官歸家。曹節從子紹為東郡太守,以它罪收弼,掠死於獄。

  帝以蛇妖,問光祿勳楊賜。賜上封事曰:「夫善不妄來,災不空發。王者心有所想,雖未形顏色,而五星以之推移,陰陽為其變度。夫皇極不建,則有龍蛇之孽。《詩》雲:惟虺惟蛇,女子之祥。惟陛下思幹剛之道,別內外之宜,抑皇甫之權,割豔妻之愛,則蛇變可消,禎祥立應。」賜,秉之子也。

  初,李膺等雖廢錮,天下士大夫皆高尚其道,而污穢朝廷,希之者惟恐不及,更共相標榜,為之稱號。以竇武、陳蕃、劉淑為「三君」,君者,言一世之所宗也。李膺、荀翌、杜密、王暢、劉祐、魏朗、趙典、朱寓為「八俊」,俊者,言人之英也。郭泰、范滂、尹勳、巴肅及南陽宗慈、陳留夏馥、汝南蔡衍、泰山羊陟為「八顧」,顧者,言能以德行引人者也。張儉、翟超、岑晊、苑康及山陽劉表、汝南陳翔、魯國孔昱、山陽檀敷為「八及」,及者,言其能導人追宗者也。度尚及東平張邈、王孝、東郡劉儒、泰山胡母班、陳留秦周、魯國蕃向、東萊王章為「八廚」,廚者,言能以財救人者也。及陳、竇用事,複舉拔膺等,陳、竇誅,膺等複廢。

  宦官疾惡膺等,每下詔書,輒申黨人之禁。侯覽怨張儉尤甚,覽鄉人朱並素佞邪,為儉所棄,承覽意指,上書告:「儉與同鄉二十四人別相署號,共為部党,圖危社稷,而儉為之魁」。詔刊章捕儉等。冬十月,大長秋曹節因此諷有司,奏「諸鉤党者故司空虞放及李膺、杜密、朱寓、荀翌、翟超、劉儒、範滂等,請下州郡考治」。是時上年十四,問節等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党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邪?」對曰:「皆相舉群輩,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如何。」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

  或謂李膺曰:「可去矣。」對曰:「事不辭難,罪不逃刑,臣之節也。吾年已六十,死生有命,去將安之。」乃詣詔獄,考死,門生、故吏並被禁錮。侍御史蜀郡景毅子顧為膺門徒,未有錄牒,不及於譴。毅然然曰:「本謂膺賢,遣子師之,豈可以漏脫名籍,苟安而已。」遂自表免歸。

  汝南督郵吳導受詔捕範滂,至征羌,抱詔書閉傳舍,伏床而泣,一縣不知所為。滂聞之曰:「必為我也。」即自詣獄。縣令郭揖大驚,出解印綬,引與俱亡,曰:「天下大矣,子何為在此。」滂曰:「滂死則禍塞,何敢以罪累君,又令老母流離乎?」其母就與之訣,滂白母曰:「仲博孝敬,足以供養。滂從龍舒君歸黃泉,存亡各得其所。惟大人割不可忍之恩,勿增感戚。」仲博者,滂弟也。龍舒君者,滂父龍舒侯相顯也。母曰:「汝今得與李、杜齊名,死亦何恨。既有令名,複求壽考,可兼得乎?」滂跪受教,再拜而辭。顧其子曰:「吾欲使汝為惡,惡不可為。使汝為善,則我不為惡。」行路聞之,莫不流涕。凡党人死者百餘人,妻子皆徙邊。天下豪傑及儒學有行義者,宦官一切指為黨人。有怨隙者,因相陷害,睚眥之忿,濫入黨中。州郡承旨,或有未嘗交關,亦離禍毒,其死、徙、廢、禁者又六七百人。

  郭泰聞黨人之死,私為之慟曰:「《詩》雲人之雲亡,邦國殄瘁。漢室滅矣,但未知瞻烏爰止,於誰之屋。耳」泰雖好臧否人倫,而不為危言核論,故能處濁世而怨禍不及焉。

  張儉亡命困迫,望門投止,莫不重其名行,破家相容。後流轉東萊,止李篤家。外黃令毛欽操兵到門,篤引欽就席曰:「張儉負罪亡命,篤豈得藏之。若審在此,此人名士,明廷寧宜執之乎?」欽因起撫篤曰:「蘧伯玉恥獨為君子,足下如何專取仁義。」篤曰:「今欲分之,明廷載半去矣。」欽歎息而去。篤導儉經北海戲子然家,遂入漁陽出塞。其所經歷,伏重誅者以十數,連引收考者布遍天下,宗親並皆殄滅,郡縣為之殘破。儉與魯國孔褒有舊,亡抵褒,不遇,褒弟融年十六,匿之。後事泄,儉得亡走,國相收褒、融送獄,未知所坐。融曰:「保納舍藏者,融也,當坐」褒曰:「彼來求我,非弟之過。」吏問其母,母曰:「家事任長,妾當其辜。」一門爭死,郡縣疑不能決,乃上讞之,詔書竟坐褒。及黨禁解,儉乃還鄉里,後為衛尉,卒,年八十四。夏馥聞張儉亡命,歎曰:「孽自已作,空汙良善,一人逃死,禍及萬家,何以生為?」乃自剪須變形,入林慮山中,隱姓名,為冶家傭,親突煙炭,形貌毀瘁,積二三年,人無知者。馥弟靜載縑泉追求餉之,馥不受曰:「弟柰何載禍相餉乎?」黨禁未解而卒。

  初,中常侍張讓父死,歸葬潁川,雖一郡畢至,而名士無往者,讓甚恥之,陳寔獨吊焉。及誅黨人,讓以寔故,多所全宥。南陽何顒素與陳蕃、李膺善,亦被收捕,乃變名姓匿汝南間,與袁紹為奔走之交,常私入雒陽從紹計議,為諸名士罹党事者求救援,設權計,使得逃隱,所全免甚眾。

  初,太尉袁湯三子,成、逢、隗,成生紹,逢生術。逢、隗皆有名稱,少曆顯官。時中常侍袁赦以逢、隗宰相家,與之同姓,推崇以為外援,故袁氏貴寵于世,富奢甚,不與它公族同。紹壯健有威容,愛士養名,賓客輻輳歸之,輜軿柴轂,填接街陌。術亦以俠氣聞。逢從兄子閎,少有操行,以耕學為業,逢、隗數饋之,無所受。閎見時方險亂,而家門富盛,常對兄弟歎曰:「吾先公福祚,後世不能以德守之,而競為驕奢,與亂世爭權,此即晉之三卻矣。」及黨事起,閎欲投跡深林,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母思閎時,往就視,母去,便自掩閉,兄弟妻子莫得見也。潛身十八年,卒於土室。

  初,範滂等非訐朝政,自公卿以下皆折節下之,太學生爭慕其風,以為文學將興,處士複用。申屠蟠獨歎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列國之王至為擁彗先驅,卒有坑儒、燒書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于梁、碭之間,因樹為屋,自同傭人。居二年,滂等果罹黨錮之禍,唯蟠超然免於評論。

  臣光曰:天下有道,君子揚于王庭以正小人之罪,而莫敢不服。天下無道,君子囊括不言以避小人之禍,而猶或不免。党人生昏亂之世,不在其位,四海橫流,而欲以口舌救之,臧否人物,激濁揚清,撩虺蛇之頭,踐虎狼之尾,以至身被淫刑,禍及朋友,士類殲滅而國隨以亡,不亦悲乎。夫唯郭泰既明且哲,以保其身,申屠蟠見幾而作,不俟終日,卓乎其不可及已。

  十一月,長樂太僕曹節病困,詔拜車騎將軍。有頃,疾瘳,上印綬,複為中常侍,位特進,秩中二千石。四年春正月甲子,帝加元服,赦天下,惟黨人不赦。

  帝以竇太后有援立之功,冬十月戊子朔,率群臣朝太后于南宮,親饋上壽。黃門令董萌因此數為太后訴冤,帝深納之,供養資奉,有加於前。曹節、王甫疾之,誣萌以謗訕永樂宮,下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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