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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高宗建炎二年(1)


  戊申建炎二年

  春正月丙戌朔,上在揚州。

  戊子,金女真萬戶銀朱陷鄧州,轉運副使劉汲攝守事,敵大至,汲死之。

  丁亥,詔略曰:「河東、河北郡縣自太原、真定失守之後,皆困攻圍,官吏軍民,誓以死守。在昔兵火之際,有一城固守不下,則褒載信史,誇耀後世。今數千里之廣,億萬之眾,無一人忍負國者,忠義之俗,前古未有。訪聞失職之吏、失次之軍、失業之民渡河東南者未有所歸,其令帥臣監司悉心謀置,分佈收系。」

  壬辰,知鎮江府錢伯言奏:已依處分,螺鈿椅桌於市中焚毀,萬姓觀者,莫不悅服。上曰:「朕早來語禦史張浚:還淳返樸,須人主以身先之,天下自然向化。」詔並真州榷貨務都茶場於揚州,以行在務場為名,以黃潛厚言真州地近行在,而兩處積鈔非便故也。金人犯東京,至白沙鎮,留守宗澤遣兵擊卻之。

  癸巳,複置明法科,嘗得解或被貢人許就試。

  乙未,詔:「自今犯枉法自盜贓人,令中書省籍記姓名,罪至徒者,永不敘用。按察官失於舉劾者,並取旨科罪,不以去官原免。」時議者以為崇、觀以來,贓吏甚眾,其害民甚于盜賊,故條約之。

  戊戌,羅索陷長安,守臣京兆府路經略使唐重死之,陝府西路轉運副使桑景詢、判官曾謂、京兆府路提點刑獄公事郭忠孝、經略司主管機宜文字王尚及其子建中與馬步軍副總管楊宗閔皆死,提舉軍馬陳迪猶率餘眾巷戰,嘔血誓眾,敵大入,死之。忠孝,逵子,嘗事程頤,授其《易》與《中庸》學。

  己亥,河南尹孫昭遠力叛兵所殺。葉夢得提舉江州太平觀,坐守杭州軍變故也。

  庚子,主客員外郎謝亮持詔書賜夏國主乾順,何澤為大學博士偕行。敵遊騎至京城下,見宗澤不之備,疑不敢入。是日,統制官劉衍與敵遇於板橋,敗之,追擊至滑州,又敗之,敵引去。

  辛醜,入內內侍省押班邵成章除名、南雄州編管。時金人攻掠陝西,京東諸郡,而群盜起山東,黃潛善、汪伯彥皆蔽匿不以奏。及張遇焚真州,去行在六十裡,上亦不聞。成章上疏條具潛善、伯彥之罪曰:「必誤國。」上怒,故有是命也。

  臣留正等曰:自古人君求言之路至廣也,上自公卿百執,下逮芻蕘庶人,惟宦官、宮女不與焉,豈以其皆無能言者與?直以其非所當言爾。非所當言而言,借曰有益,已非所宜,況其未必有益,而常至於黨邪害正者乎!唐明皇時,雲南數喪師,邊將擁兵太盛,在朝之臣無一敢言,高力士一日獨為明皇言之,可謂切矣,而論者猶以為朝廷無賢,百官失職,而至於宦者言天下事,蓋深為明皇不取也。邵成章言大臣之失,未必非眾人之所難言者,太上皇帝謂祖宗以來所未有,蓋以為非所當言而言,故斷然竄黜之,可謂深得聽言之道矣。且內侍毀大臣,固在所當責,而其輒為之譽者,亦豈免妄言之罪?或毀或譽,俱不由於左右近習,而以至明來天下之公論,不亦善乎?

  劉豫,阜城人,世為農,至豫始舉進士。中書侍郎張愨與豫有舊,力薦於朝,除知濟南府。時山東盜起,豫欲易東南一郡,而執政皆拒之,豫痛憾而去。金人陷鄭州,通判州事趙伯振率兵巷戰,為流矢所中墜馬,敵刦其腹而殺之。

  癸卯,金人陷濰州。時右副元帥宗輔引兵犯山東,而京東無帥,朝議大夫周中世居濰州,獨不肯去,率家人乘城拒守,中弟辛盡散其財以享戰士,城陷,中闔門百口皆死,守臣韓浩亦遇害。浩,琦孫也。宗輔又陷青州,知臨淄縣陸有常率民兵拒守,死於陣,知益都縣張侃、知千乘縣丞丁興宗亦死。

  甲辰,知壽春府康允之奏丁進解圍,上謂輔臣曰:「此郡守得人之效也。卿等六人宜廣詢人才,若人得二人,則列郡便得十餘守稱職。然須參議,不可徇私。」尋遷允之直龍圖閣。時進既受閣門宣贊舍人,京城外巡之命,遂引所部屯京城。往參留守宗澤。將士疑其非真,主管侍衛步軍司公事閭勍等請以甲士陰衛,澤曰:「正當披心待之,雖木石可使感動,況人乎?」及進至,澤拊勞甚至,待之如故吏,進等感服,翌日,請澤詣其壁,澤許之不疑,進益懷感畏。後其黨有陰謀以亂京師者,進自擒殺之。

  丁未,詔曰:「凡今日奪攘縱暴之侶,皆異時忠義向方之人,白日照臨,明爾遷善之意;皇天覆幬,監予止殺之誠。應盜賊能回心易慮、散歸田野或失業不能自還者,令所在官司條具以聞,朕當區處。其日前罪犯,一切不問。」

  臣留正等曰:民流散而至於奪攘,皆非其本心苟生,朝夕失計而為之也,從而殲之,不為無罪,要非先有以化誨而使之自靳,聖人不忍遽絕之也。斯詔之頒,勉其遷善之意,諭以止殺之誠,丁寧懇惻,亦雲至矣。昔周之於頑民,勿庸殺而姑教之,且曰:「我惟一人,弗恤弗蠲,乃事時同於殺。」蓋言民為亂而我不哀恤之,不蠲潔之。雖民以罪致死,與我殺之何異?周之待頑民如此,卒能致其保受戚命明德,同于友民忠厚之風,詩人歌之。切讀斯詔,豈非所謂忠厚之至?

  東京留守宗澤複奉表請上還京師,且曰:「京師乃太祖大一統之本根,薄海內外莫不率俾之地,陛下奈何不念四海生靈切切奚後之意,乃偏聽奸邪之言,托為時巡,駐蹕淮甸;不思二帝蒙塵朝夕懷迎取之志,陵寢園廟久缺祭祀。願陛下以祖宗二百年基業為意,早敕回鑾,則天下皆知一人來歸,盜賊屏息,夷狄鑠謀。」

  辛亥,詔曰:「近緣臣僚論列,乞以崇寧以來無狀之人編為一籍。已降指揮,候諫官、禦史具到,令三省、樞密院參酌施行。然念才行難於兼全,一眚不可終廢,當宏大度,鹹俾圖新,除參酌到罪惡深重不可複用人外,並許隨材選任。如顯有跡效,可以補前行之失者,因事奏陳,特與湔洗,仍許擢用。」兩浙制置使王淵招賊張遇,降之,得其軍萬人隸世忠。

  壬子,顯謨閣學士、提舉醴泉觀孟忠厚為常德軍承宣使,用台諫給舍六章論列也。仍詔後族自今不得任侍從官,著為令。詔以京師乏糧,出榷貨務錢五十萬緡付留守司,召江淮、兩浙商人入中。

  癸醜,太學生魏祐上書論黃潛善、汪伯彥誤國十罪,不報。金人陷潁昌府,守臣孫默為所殺。

  ◇

  二月乙卯朔,言者請令群臣入對,其所得上語,除機密外,關治體者,悉錄付史官。從之。

  丙辰,詔太史局天文自今除報御前外,並不許報諸處。敵再犯東京,宗澤遣統制官李景良、閻中立、統領官郭俊民等領兵萬餘趨滑、鄭,遇敵大戰,為敵所乘,中立死之,俊民降敵,景良以無功遁去,澤捕得,謂曰:「勝負兵家之常,不勝而歸,罪猶可恕,私自逃遁,是無主將也。」即斬之。既而俊民與敵將史姓者及燕人何祖仲直抵八角鎮,都巡檢使丁進與之遇,生獲之。敵令俊民持書招澤,澤謂俊民曰:「汝失利就死,尚為忠義鬼。今乃為敵遊說,何面目見人邪?」捽而斬之。謂敵將曰:「上屯重兵近甸,我留守也,有死而已,何不以死戰我,而反以兒女語脅我邪?」又斬之。謂祖仲:「本吾宋人,脅從而來,豈出得已?」解縛而縱之。諸將皆服。

  癸亥,罷在京及諸路市易務,以其錢輸左藏庫,惟抵當庫仍舊。

  甲子,金人犯滑州,東京留守宗澤聞之,謂諸將曰:「滑衝要必爭之地,失之則京城危矣。不欲再勞諸將,我當自行!』果州防禦使張撝曰:「願效死。」澤大喜,即以銳卒五千授之。

  乙丑,開封府判官范延世奉宗澤表至行在,上諭以旦夕北歸之意,澤複上表以謝。

  丁卯,複延康殿學士為端明殿學士,述古殿直學士為樞密直學士,從舊制也。

  己巳,張撝至滑州,身率將士與金迎敵,眾且十倍。諸將請小避其鋒,撝曰:「退而偷生,何面目見宗元帥?」鏖戰數合,日暮,敵少卻,澤遣統制官王宣以五千騎往援,未至,撝再戰死之。後二日,宣至滑州,與敵大戰於北門,士卒爭奮。敵出不意,退兵河上。宣曰:「敵必夜濟。」收兵不追,半濟而擊之,斬首數百,所傷甚眾。澤即命宣權知滑州,且令載撝喪以歸,為之服緦,厚加賻恤,仍請於上,贈撝拱衛大夫、明州觀察使,錄其家四人。敵自是不復犯東京矣。

  辛未,殿中侍御史張浚試侍御史。時浚方上疏,論秘書省正字胡珵自托李綱,服童僕之役而出入其寢室,朝夕交結,陰中善良,逮綱遭逐,營為百計,密招群小,鼓唱浮言,陳東之書,珵實筆削,意欲使布衣草萊之士挾天子進退大臣之權,一時哄然,幾致召亂。按珵罪狀,天地不容。願褫奪官爵,投之荒裔,永為臣子立党不忠之戒。詔自今犯枉法自盜贓抵死者籍其貲。時議者以為贓吏之盛,所在填溢,願明詔有司,應緣贓得罪及曾經按發,跡狀明白,並毋得與堂除及親民。自今有犯者,仍籍其貲。即監司、守倅失按郡縣及監司失按守倅與失於互察者,併科違制之罪,不以去官原免。上酌其言,乃詔贓情俱重者籍沒,餘從之。秘書監李朴卒。朴舉進士,國學、禮部皆第一,操履勁特,自為小官,天下高其名。蔡京將強致之,俾其所厚導意,許以禁從,樸力拒不見,京怒形於色,然終不害也。

  壬申,中書舍人汪藻、滕康、衛膚敏並罷。或曰:「膚敏等在後省數論事,為黃潛善所惡,故斥之。」

  癸酉,銀朱陷蔡州,知汝陽縣丞郭贊朝服罵敵,不肯降而死。

  甲戌,詔曰:「自來以內侍官一員兼鈐轄教坊,朕方日拯憂念,屏絕聲樂,近緣內侍官失於檢察,仍帶前項,可減罷,更不差置。」

  丙子,金人陷淮甯府,知府事向子韶死之,其弟新知唐州子褒等與闔門皆遇害。子韶,子諲兄也。

  己卯,胡珵勒停,送梧州編管,用張浚章疏也。

  庚辰,禮部請令曾得解及免解武舉人就淮南轉運司附場類省試,從之。

  ◇

  三月丙戌,先是,執政以山東盜賊踵起,建請敕榜東京,其詞有雲:「遂假勤王之名,公為聚寇之患。」宗澤恐豪傑解體,是日,上疏言:「自移淮甸,強盜如蝟毛而起,正以去朝廷遠,無所歸,至於此耳。臣謂自京城圍閉,天下忠義之士梯山航海,數千里爭先勤王者,大臣不能撫而用之,使之饑饉流離,弱者填溝壑,強者為盜賊,此非勤王之人罪,皆一時措置乖謬耳。今河東、河西不隨番賊而自保山寨者,不知其幾千萬人;諸處節義士夫不愛其身而自刺其面,為爭先救駕者,亦不知其幾。陛下以勤王者為賊,則此二者,豈不失其心邪?此皆詞臣失職之過,願陛下黜代言之臣,更降罪己之詔,許還闕之期,則天下之人盡皆遷善遠罪,不犯有司,豈複有為盜者?」不報。時有王策者,本遼舊將,善用兵,敵以千余騎付之,往來河上。澤密遣統制官王師正擒之,釋縛解衣,坐之堂上,為言:「契丹本我宋兄弟之國,汝何不悟義協討,以刷社稷之恥?」策感泣,誓以死報。澤時呼策與語,策具言敵中虛實,澤又益喜,大舉之計遂決。尚書工部侍郎楊時兼侍講。

  辛卯,金人陷中山府,自靖康末受圍,至是三年乃陷。

  甲午,詔經筵讀《資治通鑒》,遂以司馬光配享哲宗廟庭。時上初禦經筵,侍講王賓講《論語》首篇,至「孝悌為仁之本」,因以二聖、母后為言,上感動涕泣。侍讀周武仲進讀《通鑒》,上掩卷問曰:「司馬光何故以紀綱為禮?」武仲敷述其義甚詳,因為《通鑒解義》以進,每至安危治亂之機,必旁搜遠紹,極其規諫焉。侍讀朱勝非嘗言:「陛下每稱司馬光,聖意有恨不同時之歎。陛下亦知光之所以得名者乎?蓋神宗皇帝有以成就之也。熙寧間,王安石創行新法,光每事以為非是,神宗獨優容,乃更遷擢。其居西洛也,歲時勞問不絕。書成,除資政殿學士,於是四方稱美,遂以司馬相公呼之。至元祐中,但舉行當時之言耳。若方其爭論新法之際便行竄黜,謂之立異好勝,謂之沽譽賣直,謂之非上所建立,謂之不能體國,謂之不遵稟處分,言章交攻,命令切責,亦不能成其美矣。」上首肯久之。

  己亥,東京留守複上疏乞車駕還京。時澤招撫河南群盜聚城下,又募四方義士合百余萬,糧支半歲。澤聞兩河州縣敵兵不過數百,餘皆脅使變服,日夜望王師之來,即召諸將約日渡河,諸將皆掩泣聽命。澤乃上疏,大略言祖宗基業可惜,又:「陛下父母兄弟蒙塵沙漠,日望救兵,河北、河東、京之東西、陝西、淮甸間,億萬生靈之眾陷於塗炭,乃欲南幸湖外,蓋奸邪之臣一為金人方便之計,二為奸邪親屬皆已津置在南。為臣不忠,一至於此!」時上遣中使譚璨齎詔書茶藥撫諭,澤上表謝,又請上還京師。

  庚子,河南統制官翟進複入西京,宗澤言於朝,即以進知河南府,充京西北路安撫制置使。石壕尉李彥仙複陝州,事聞,即以彥仙知陝州兼安撫司事。彥仙以信義治陝,與其下同甘苦,由是人多歸之。信王榛既唱起義兵,即遣和州防禦使馬廣赴行在,先以其疏附東京留守宗澤以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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