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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興和議(1)


  高宗紹興三十二年六月,帝傳位於太子,太子即位。

  七月,帝手書召張浚入見。浚至,帝改容曰:「久聞公名,今朝廷所恃惟公。」因賜之坐。浚從容言:「人主之學,以心為本。一心合天,何事不濟。所謂天者,天下之公理而已。必兢業自持,使清明在躬,則賞罰舉錯,無有不當,人心自歸,敵仇可複。」帝悚然曰:「當不忘公言。」加浚少傅、魏國公,宣撫江淮。

  浚見帝英武,力陳和議之非,勸帝堅意以圖恢復。欲遣舟師自海道搗山東,命諸將出師犄角以向中原。翰林學士史浩以潛邸舊臣,時與樞密議,欲城採石、瓜洲。浚言不守兩淮而守江幹,是示敵以削弱,怠戰守之氣,不若先城泗州。浩不悅,遂與有隙,凡浚所規畫,浩多沮之。

  十一月,金以僕散忠義為都元帥,紇石烈志寧副之。時,金主以朝廷欲正敵國禮,乃詔忠義總戎事,居南京,節制諸軍,複令志甯駐軍淮陽。忠義將行,金主諭之曰:「宋若歸侵疆,貢禮如故,則可罷兵。」忠義至汴,簡閱士卒,分屯要害。

  孝宗隆興元年春正月庚子,以張浚為樞密使,都督江淮東、西路軍馬,開府建康。浚薦陳俊卿為江淮宣撫判官。先是,帝召俊卿及浚子栻赴行在。浚附奏,請帝臨幸建康以動中原之心,用師淮堧以為吳璘聲援。帝見俊卿,問浚動靜飲食顏貌曰:「朕倚魏公如長城,不容浮言搖奪。」浚開府江淮,參佐皆一時之選。栻以少年內贊密謀,外參庶務,其所綜畫,幕府諸人皆自以為不及。及入奏事,因進言曰:「陛下上念祖宗之仇恥,下憫中原之塗炭,惕然於中,思有以振之。臣謂此心之發,即天理之所存也。願益加省察,而稽古親賢以自輔,無使少息,則今日之功可以立成。」帝嘉納之。

  三月壬辰,金帥紇石烈志寧以書來求海、泗、唐、鄧、商州之地及歲幣。先是,金人十萬眾屯河南,聲言規取兩淮,朝廷震恐。張浚請以大兵屯盱眙、泗、濠、廬備之。至是,志寧乃以書抵浚,欲凡事一依皇統以來故約,不然,請會兵相見。且遣蒲察徒穆、大周仁屯虹縣,蕭琦屯靈壁,積糧修城,將為南攻計。

  夏四月戊辰,張浚被命入見。帝銳意恢復,浚乞即日降詔幸建康。帝以問史浩,浩對曰:「先為備守,是為良規,議戰議和,在彼不在此。儻聽淺謀之士,時興不教之師,敵退則論賞以邀功,敵至則斂兵而遁跡,取快一時,含冤萬世。」及退,詰浚曰:「帝王之兵,當出萬全,豈可嘗試以圖僥悻。」複辯論於殿上。浚因內引奏浩意不可回,恐失機會。且謂金人至秋必為邊患,當及其未發攻之。帝然其言,乃議出師渡淮,三省、樞密院不預聞。會李顯忠、邵宏淵亦獻搗虹縣、靈璧之策,帝命先圖二城。浚乃遣顯忠出濠州,趨靈璧。宏淵出泗州,趨虹縣。

  五月甲辰,李顯忠及邵宏淵敗金人於宿州。

  乙巳,史浩罷。省中忽見邵宏淵出兵狀,始知不由三省,徑檄諸將。浩語陳康伯曰:「吾屬俱兼右府,而出兵不預聞,焉用相哉。不去何待。」入對,因奏「陳康伯欲納歸正人,臣恐他日必為子孫憂。張浚銳意用兵,若一失之後,恐陛下不得複望中原。」因力乞罷。侍御史王十朋論浩八罪,曰:「懷奸誤國,植党盜權,忌言蔽賢,欺君訕上。」帝為出浩知紹興府。十朋再疏論之,予祠。

  李顯忠自濠梁渡淮,至陡溝。金右翼都統蕭琦用拐子馬來拒,顯忠力戰敗之,遂複靈璧。顯忠入城,宣佈德意,不戮一人,於是中原歸附者接踵。宏淵圍虹,久不下。顯忠遣靈璧降卒,開諭禍福,金守將蒲察徒穆、大周仁皆出降。宏淵恥功不自已出,會有降千戶訴宏淵之卒奪其佩刀,顯忠立斬之,由是二將不協。未幾,蕭琦複降於顯忠。

  丙午,李顯忠兵傅宿州城,金人來拒,顯忠大敗其眾,追奔二十餘裡。邵宏淵至,謂顯忠曰:「招撫真關西將軍也。」顯忠閉營休士,為攻城計,宏淵等不從。顯忠引麾下楊椿上城,開北門,不逾時,拔其城。宏淵等殿后趣之,始渡濠登城。城中巷戰,又從斬虜數千人,擒八千餘人。遂複宿州,中原震動。捷聞,帝手書勞張浚曰:「近日邊報,中外鼓舞,十年來無此克捷。」既而宏淵欲發倉庫犒卒,顯忠不可,移軍出城,止以見錢犒士,士皆不悅。詔以顯忠為淮南、京東、河北招討使,宏淵副之。

  癸醜,金紇石烈志甯自睢陽引兵攻宿州,李顯忠擊卻之。金孛撒複自汴率步騎十萬來攻宿州,晨薄城下,列大陣。顯忠謂宏淵並力夾擊,宏淵按兵不動,顯忠獨以所部力戰。俄而敵大至,顯忠用克敵弓射卻之。宏淵顧眾曰:「當此盛夏,搖扇清涼且不堪,況烈日被甲苦戰乎?」人心遂搖,無複鬥志。至夜,中軍統制周宏鳴鼓大噪,陽為敵兵至,與邵世雍、劉侁各以所部兵遁。繼而統制左師淵、統領李彥孚亦遁。顯忠移軍入城,統制張訓通、張師顏、荔澤、張淵等以顯忠、宏淵不協,各遁去。金人乘虛複來攻城,顯忠竭力捍禦,斬首二千餘級,積屍與牛馬牆平。城東北角敵兵二十餘人已上百餘角,顯忠取軍所執斧斫之,敵始退卻。顯忠歎曰「若使諸軍相與犄角,自城外掩擊,則敵兵可盡,敵帥可擒,河南之地指日可複矣。」宏淵又言:「金添生兵二十萬來,儻我兵不返,恐不測生變。」顯忠知宏淵無固志,勢不可孤立,歎曰「天未欲平中原耶。何沮撓如此。」遂夜引還。甲寅,至符離,師大潰。是舉所喪軍資器械略盡,幸而金不復南。時,張浚在盱眙,顯忠往見浚,納印待罪。浚以劉寶為鎮江諸軍都統制,乃渡淮,入泗州,撫將士,遂還揚州,上疏自劾。

  乙卯,下詔親征。

  癸亥,張浚乞致仕。初,宿師之還。士大夫主和者皆議浚之非。帝賜浚書曰:「今日邊事,倚卿為重,卿不可畏人言而懷猶豫。前日舉事之初,朕與卿任之,今日亦須與卿終之。」浚乃以魏勝守海州,陳敏守泗州,戚方守濠州,郭振守六合。治高郵、巢縣兩城為大勢,修滁州關山以扼敵沖,聚水軍淮陰,馬軍壽春,大飭兩淮守備。帝召浚子栻入奏事,浚附奏曰:「自古有為之君,心腹之臣相與協謀同志,以成治功。今臣以孤蹤,動輒掣肘,陛下將安用之。」因乞骸骨。帝覽奏,謂栻曰:「朕待魏公有加,雖乞去之章日上,朕必不許。」帝對近臣言,必曰魏公,未嘗斥其名。每遣使至督府,必令視浚飲食多少,肥瘠如何。至是,帝以符離師潰,乃議講和。召湯思退為醴泉觀使,奉朝請。癸酉,下詔罪已。於是尹穡附湯思退劾張浚,遂降授浚江淮東、西路宣撫使,邵宏淵降官階,仍前建康都統制。

  王十朋上疏言:「臣素不識浚,聞其誓不與敵俱生,心實慕之。前因輪對,言金必敗盟,乞用浚。陛下嗣位,命督師江淮。今浚遣將取二縣,一月三捷,皆服陛下任浚之難。及王師一不利,橫議蜂起。臣謂今日之師,為祖宗陵寢,為二帝復仇,為二百年境土,為中原弔民伐罪,非前代好大生事者比,益當內修,俟時而動。陛下恢復志立,固不以一衄為群議所搖,然異論紛紛,浚既待罪,臣其可尚居風憲之職。乞賜竄殛。」因言:「臣聞近日欲遣龍大淵撫諭淮南,信否。」上曰:「無之。」又言:「聞欲以楊存中為禦營使。」上默然。改除十朋吏部侍郎,複出知饒州。

  己卯,貶李顯忠官,筠州安置。

  八月丙寅,陳俊卿以張浚降秩徙治,上疏曰:「若浚不用,宜別屬賢將,如欲責其後效,降官示罰可也。今削都督重權,置揚州死地,如有奏請,台諫沮之,人情解體,尚何後效之圖。議者但知惡浚而欲殺之,不復為宗社計。願下詔戒中外協濟,使浚自效。」疏入,帝悟,即複浚都督江淮軍馬。浚遂以劉寶為淮東招撫使。

  戊寅,金紇石烈志寧複以書移三省、樞密院,求海、泗、唐、鄧泗州地,及歲幣,稱臣,還中原歸正人,即止兵,不然,當俟農隙往戰。帝以付張浚,浚言:「金強則來,弱則止,不在和與不和。」湯思退,秦檜黨也,急於求和,陳康伯、周葵等皆上疏,謂「敵意欲和,則我軍民得以休息,為自治之計,以待中原之變而圖之,是萬全之計也。」工部侍張闡獨曰:「彼欲和,畏我耶。愛我耶。直款我耳。」力陳六害,不可許。帝曰:「朕意亦然,姑隨宜應之。」丙戌,遣盧仲賢持報書如金師,雲:「海、泗、唐、鄧等州,乃正隆渝盟之後,本朝未遣使之前得之。至於歲幣,固非所較,第兩淮凋瘵之餘,恐未如數。」仲賢陛辭,帝戒以勿許四郡,而思退等命許之。張浚奏「仲賢小人多妄,不可委信。」不聽。

  冬十月戊午,命廷臣議金帥所言四事,其說不一。帝曰:「四州地、歲幣可許,名分、歸正人不可從。」

  十一月己醜,盧仲賢至宿州,僕散忠義懼之以威。仲賢惶恐,言歸當稟命,遂以忠義貽三省、密院書來,上其畫定四事:一,欲通書稱叔侄。二,欲得唐、鄧、海、泗四州。三,欲歲幣銀絹之數如舊。四,欲歸彼叛臣及歸正人。仲賢還,帝大悔。

  庚子,湯思退奏以王之望充金國通問使,龍大淵副之,許割棄四州,求減歲幣之半。初,之望為都督府參贊軍事,奏言:「人主論兵,與臣下不同,惟奉承天意而已。竊觀天意,南北之形已成,未易相兼,我之不可絕淮而北,猶敵之不可越江而南也。不若移攻戰之力以自守,自守既固,然後隨機制變,擇利而應之。」思退悅其言,故奏遣之。會右正言陳良翰言:「前遣使已辱命,大臣不悔前失而複遣王之望,是金不折一兵而坐收四千里要害之地,決不可許四郡。若歲幣則俟得陵寢然後與,庶為有名。今議未決而之望遽行,恐其辱國不止于仲賢。願先馳一介往,俟議決然後行,未晚。」帝然之。

  癸醜,以胡昉、楊由義為金國通問所審議官。張浚力言金未可和,請帝幸建康,以圖進兵。帝乃手詔王之望等,並一行禮物並回,待命境上,而令胡昉等先往,諭金以四州不可割之意。

  詔以和戎遣使大詢于廷,侍從、台諫與議者凡十有四人,主和者半,可否者半。胡銓獨上議曰:「京師失守,自汪伯彥、黃潛善主和。完顏亮之變,自秦檜主和。議者乃曰,外雖和內不忘戰,此向來權臣誤國之言也,一溺於和,不能自振,尚能戰乎?」

  陳康伯等言:「金人來通和,朝廷遣盧仲賢報之,其所論最大者三事:我所欲者,削去舊禮,彼亦肯從。彼所欲者,歲幣如數,我不深較。其未決者,彼欲得四州,而我以祖宗陵寢、欽宗梓宮為言,未之與也。乞召張浚歸國,特垂諮訪,仍命侍從、台諫集議。」帝從之。群臣多欲從金人所請,張浚及虞允文、胡銓、閻安中上疏力爭,以為不可與和。湯思退曰:「此皆以利害不切於已,大言誤國,以邀美名。宗社大事,豈同戲劇。」帝意遂定。浚在道聞王之望行,上疏力辯其失,曰:「自秦檜主和,陰懷他志,卒成逆亮之禍。檜之大罪未正於朝,致使其黨複出為惡。臣聞立大事者以人心為本,今內外之議未決,而遣使之詔已下,失中原將士四海傾慕之心,他日誰複為陛下用命哉。人心既失,如水之覆,難以複收,而況於天則不順,於義則不安,竊為陛下憂之。」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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