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複燕雲(1)


  徽宗政和元年九月,遣端明殿學士鄭允中及宦者童貫使遼。童貫既得志於西羌,遂謂遼亦可圖,因請使遼以覘之,乃以鄭允中充賀遼主生辰使,而以貫副之。或言「以宦官為上介,國無人乎?。」帝曰:「契丹聞貫羌,故欲見之,因使覘其國,策之善者也。」遂行。

  冬十月,童貫以遼李良嗣來,命為秘書丞,賜姓趙。燕人馬植,本遼大族,仕至光祿卿,行汙而內亂,不齒於人。童貫使遼,道盧溝,植夜見其侍吏,自言有滅燕之策,因得見貫。貫與語,大奇之,載與俱歸,易姓名曰李良嗣,薦諸朝。植即獻策曰:「女真恨遼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本朝若自登、萊涉海,結好女真,與之相約攻遼,其國可圖也。」議者謂「祖宗以來,雖有此道,以其地接諸蕃,禁商賈舟車不得行,百有餘年矣,一旦啟之,懼非中國之利。」不聽。帝召問之,植對曰:「遼國必亡。陛下念舊民塗炭之苦,複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謫,以治伐亂,王師一出,必壺漿來迎。萬一女真得志,事不侔矣。」帝嘉納之,賜姓趙氏,以為秘書丞。圖燕之議自此始。

  重和元年二月,遣武義大夫馬政浮海使金,約夾攻遼。初,建隆中,女真嘗自國之蘇州泛海至登州賣馬,故道猶存。至是,有漢人高藥師者,泛海來,言女真建國,屢破遼師。登州守臣王師中以聞。詔蔡京、童貫共議,命師中募人同藥師等齎市馬詔以往,不能達而還。帝乃複委童貫選人使之,遂使馬政同藥師由海道如金。政言于金主曰:「主上聞貴朝攻破契丹五十餘城,欲與通好,共行吊伐。若允許,後當遣使來議。」自是始通金好。

  宣和元年春正月,金主與粘沒喝議,遣渤海人李善慶、女真散睹持國書並北珠、生金等物,同馬政來修好。詔蔡京等諭以夾攻遼之意,善慶等唯唯。居十餘日,遣政同趙有開齎詔及禮物,與善慶等渡海報聘。行至登州,有開死。會諜者言遼已封金主為帝,乃詔政勿行,止遣平海軍校呼慶送善慶等歸金。金主遣慶歸,且語之曰:「吾已獲遼數路。汝歸見皇帝,果欲結好,早示國書。若仍用詔,決難從也。」初,高麗來求醫,帝命二醫往。至是,歸,奏雲:「高麗館醫甚勤,日夕引之視其用兵、佈陣、禦敵之方。曰:聞天子將與女真圖契丹。苟存契丹,猶足為中國捍邊。女真虎狼,不可交也。宜早為之備。。」帝聞之不樂。

  安堯臣上言「陛下臨禦之初,嘗下詔求言,於是諤士效忠,而憸人乃誤陛下,加以詆誣之罪,使陛下負拒諫之謗,故比年天下杜口,以言為諱。乃者宦寺交結權臣,共倡北伐,而宰執以下無一人肯為陛下言者。臣謂燕、雲之役興則邊釁遂開,宦寺之權重則皇綱不振。昔秦始皇築長城,漢武帝通西域,隋煬帝遼左之師,唐明皇幽、薊之寇,其失如彼。周宣王伐𤞤狁,漢文帝備北邊,元帝納賈捐之議,光武斥臧宮、馬武之謀,其得如此。藝祖撥亂反正,躬擐甲胄,當時將相大臣,皆所與取天下者,豈勇略智力不能下幽燕哉。蓋以區區之地,契丹所必爭,忍使吾民重困鋒鏑。章聖澶淵之役,與之戰而勝,乃聽其和,亦欲固本而息民也。今童貫深結蔡京,同納趙良嗣以為謀主,故建平燕之議。臣恐異時唇亡齒寒,邊境有可乘之釁,狼子蓄銳伺隙以逞其欲,此臣之所以日夜寒心。伏望思祖宗積累之艱難,鑒歷代君臣之得失,杜塞邊隙,務守舊好,無使外夷乘間窺中國,上以安宗廟,下以慰生靈。」帝然之,且以言路久壅,宜導以賞予,補承務郎,後竟為奸謀所奪。

  二年二月乙亥,遣趙良嗣使金。先是,呼慶自金還,具道金主言,並持其書來,請別遣使通好。時童貫密受旨圖燕,因建議遣右文殿修撰趙良嗣往,仍以市馬為名,其實約攻遼以取燕、雲之地。

  八月,金人來議攻遼及歲幣,遣馬政報之。初,趙良嗣謂金主曰:「燕本漢地,欲夾攻遼,使金取中京大定府,宋取燕京析津府。」金主許之,遂議歲幣。金主因以手劄付良嗣,約金兵自平地松林趨古北口,宋兵自白溝夾攻。不然,不能從。因遣勃董偕良嗣還,以致其言。帝使馬政報聘,書曰:「大宋皇帝致書于大金皇帝,遠承信介,特示函書。致討契丹,當如來約,已差童貫勒兵相應。彼此兵不得過關,歲幣之數同於遼。」仍約毋聽契丹講和。

  四年三月,金人來約夾攻遼,命童貫為河北、河東路宣撫使,屯兵于邊以應之。初熙河鈐轄趙隆嘗極言其不可,童貫曰:「君能共此,當有殊拜。」隆曰:「隆,武夫,豈敢幹賞以敗祖宗二百年之好。異時啟釁,萬死不足謝責。」貫不悅。鄭居中亦力陳不可,謂蔡京曰:「公為大臣,不能守兩國盟約,輒造事端,誠非廟算。」京曰:「上厭歲幣五十萬故爾。」居中曰:「公獨不思漢世和戎用兵之費乎。使百萬生靈肝腦塗地,公實為之。」由是議寢。及金數敗遼兵,童貫乃複乞舉兵,居中又言「不宜幸災而動,待其自斃可也。」時睦寇初平,帝亦悔於用兵。王黼獨言曰:「中國與遼,雖為兄弟之邦,然百餘年間,彼之所以開邊慢我者多矣。且兼弱攻昧,武之善經也。今而不取燕、雲,女真即強,中原故地將不復為我有。」帝遂決意治兵。黼於三省置經撫房,專治邊事,不關樞密。括天下丁夫,計口出算,得錢六千二百萬緡以充用。黼又遺童貫書曰:「太師若北行,願盡死力。」會聞耶律淳自立,乃命貫勒兵十五萬巡北邊以應金,且招諭幽燕,蔡攸副之。仍以三策付貫「如燕人悅而取之,因復舊疆土,上也。耶律淳納款稱藩,次也。燕人未服,按兵巡邊,下也。」

  中書舍人宇文虛中上書言:

  「臣聞用兵之策,必先計強弱虛實,知彼知己,以圖萬全。今論財用之多寡,指宣撫司所置,便為財用有餘,若沿邊諸郡,帑藏空虛,廩食不繼,則略而不問。論士卒之強弱,指宣撫司所駐,便言兵甲精銳,若沿邊諸郡,士不練習,武備刓缺,則置而不講。夫邊圉無應敵之具,軍府無數日之糧,雖孫、吳複生,亦未可舉師,是在我者未有萬全之策也。用兵之道,禦攻者易,攻人者難,守城者易,攻城者難。守者在內而攻者在外,在內為主而常逸,在外為客而常勞,逸者必安,勞者必危。今宣撫司兵約有六萬,邊鄙可用不過數千。契丹九大王耶律淳者,智略輻湊,素得士心,國主委任,信而不疑。今欲亟進兵于燕城之下,使契丹自西山以輕兵絕吾糧道,又自營、平以重兵壓我營壘。我之糧道不繼,而耶律淳者,激勵眾心,堅城自守,則我亦危殆矣。是在彼者未有必勝之兆也。夫在我無萬全之策,在彼亦未可必勝,茲事一舉,乃安危存亡之所系,豈可輕議乎。且中國與契丹講和,今逾百年,間有貪婪,不過欲得關南十縣而止耳。間有傲慢,不過對中國使人稍虧禮節而止耳。自女真侵削以來,向慕本朝,一切恭順。今舍恭順之契丹,不封植拯救,為我藩籬,而遠逾海外,引強悍之女真,以為鄰國。彼既藉百勝之勢,虛喝驕矜,不可以禮義服也,不可以言說喻也。視中國與契丹拏兵不止,鏖戰不解,勝負未決,強弱未分,持卞莊兩鬥之說,引兵逾古北口,撫有悖桀之眾,系累契丹君臣,雄據朔漠,貪心不止,越逸疆圉,憑淩中夏。以百年怠惰之兵,而當新銳難敵之虜,以寡謀持重久安閒逸之將,而角逐于血肉之林,巧拙異謀,勇怯異勢,臣恐中國之邊患,未有寧息之期也。譬猶富人有萬金之產,與寒士為鄰,欲肆併吞以廣其居,乃引強盜而謀曰:彼之所處,汝居其半。彼之所畜,汝取其全。強盜從之,寒士既亡,雖有萬金之富,日為切鄰強盜所窺,欲一夕高枕安臥,其可得乎。愚見竊以為確喻。望陛下思祖宗創業之艱難,念鄰域百年之盟好,下臣此章,使百寮廷議。儻臣言可采,乞降詔旨,罷將帥還朝,無滋邊隙,俾中國衣冠禮義之俗,永睹升平,天下幸甚。」

  書下三省,黼讀之大怒,捃摭他事,除集英殿修撰,督戰益急,而北事始不可收拾矣。

  五月乙亥,以蔡攸為河北、河東宣撫副使,與童貫共勒兵。攸,童𫘤不習事,謂功業可唾手致。陛辭,值二美嬪侍帝側,攸指而請曰:「臣成功歸,乞以是賞。」帝笑而弗責。

  庚辰,童貫至高陽關,用知雄州和詵計,降黃榜及旗,述弔民伐罪之意,且雲:「若有豪傑能以燕京來獻者,即除節度使。」遂命都統制種師道護諸將進兵。師道諫曰:「今日之舉,譬如盜入鄰家,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焉,無乃不可乎?。」貫不聽,分兵為兩道,師道總東路兵趨白溝,辛興宗總西路兵趨範村。癸未,耶律淳聞之,遣耶律大石、蕭幹禦之。師道次白溝,遼人噪而前,擊敗師道前軍統制楊可世于蘭溝甸,士卒多傷。師道先令人持一大挺自防,賴以不大敗。丁亥,辛興宗亦敗于範村。

  六月己醜,種師道退保雄州,遼人追擊至城下。帝聞兵敗,懼甚,詔班師。遼使來言曰:「女真之攻本朝,亦南朝之所惡也。今射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新起之鄰,基他日之禍,謂為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誼。惟大國圖之。」貫不能對。種師道複請許之和,貫不納,而密劾師道助賊。王黼怒,責授師道右衛將軍,致仕。

  秋七月,王黼聞耶律淳死,覆命童貫、蔡攸治兵,以河陽三城節度使劉延慶為都統制。

  九月戊午,除朝散郎宋昭名。昭上書極言「遼不可攻,金不可鄰。異時金必敗盟,為中國患。乞誅王黼、童貫、趙良嗣等。」且曰:「兩國之誓,敗盟者禍及九族。陛下以孝理天下,其忍忘列聖之靈乎。陛下以仁覆天下,其忍置河北之民於塗炭之中,而使肝腦塗地乎?。」王黼大惡之,故除昭名,勒停廣南編管。

  己未,金人聞童貫舉兵,恐朝廷徑取燕而歲幣不可得,乃遣徒孤且烏歇等來議師期。帝遣趙良嗣報之,且言不負初約。

  己卯,遼將郭藥師以涿、易二州來降。時藥師為遼常勝軍帥,留守涿州,以蕭後立,蕭幹專政,國人多二,謂所部曰:「天祚失國,女政不綱。宋天子重兵壓境,此男兒取金印時也。」遂擁所部八千人,奉二州來降。童貫受之,以聞。詔授恩州觀察使,以兵隸劉延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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