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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公著傳


  ▼呂正獻公公著傳〔實錄〕

  元祐四年二月甲辰,司空、同平章軍國重事呂公著薨。公著字晦叔,世本河東人。自從祖蒙正相太宗,因家於開封。父夷簡相仁宗,諡曰文靖。公著幼不好弄,嗜學忘寢食,夷簡尤器之,曰:「它日必至公輔。」仕為奉禮郎,登慶曆二年進士第,累遷殿中丞。詔試館職,不就。皇祐初,就判吏部南曹,仁宗諭曰:「知卿有恬退之節。」賜五品服。嘉祐中,同判太常寺兼禮儀事。數言濮安懿王在殯,請燕北使無用樂,輟上元遊幸,廢溫成廟為祠殿,多見聽用。擢天章閣待制,召試知制誥,三辭不就。除天章閣待制兼侍講,賜三品服。壽星觀建真宗神禦殿,公著言:「都城中真宗有三禦殿,而營建不已,非祀無豐眤之義。」

  治平元年,為諫議大夫。時修慶甯宮,建本命殿。公著言:「畿內、京東西、淮南饑,修宮非急務,宜罷以息民。」王疇為樞密副使,知制誥錢公輔坐封還詞頭貶。公著極論公輔舉職不宜黜。九月五日,開邇英閣,至重陽節當罷。公著言:「陛下始初清明,而親經術,講治道,願不惜頃刻之間,以禦經筵。」從之。

  二年,同判流內銓,除龍圖閣直學士。郊祀,攝太僕參,上問:「今之郊與古之郊何如?」對曰:「古之郊也,貴誠而尚質;今之郊也,盛儀衛而已。」因言仁宗親祀,去黃茵,不入小次,上皆循用之。詔廷臣議追崇濮安懿王,或欲稱皇伯考,公著曰:「真宗以太祖為皇伯考,非可加于濮王也。」及詔下稱親,公著言「于仁宗有兩考之嫌。」又班濮王諱,公著曰:「此群臣於上前不當耳,不宜與祖宗七廟諱同。」禦史呂誨、傅堯俞、範純仁、呂大防、趙瞻坐論濮王事貶,公著曰:「陛下臨禦以來,納諫之風未形於天下,而誨等以言事去,非所以風示天下。」爭之不可,因累章乞補外。上曰:「學士朕所重,豈得輕去朝廷。」複懇請家居者百餘日。上遣內侍楊安道敦請,且戒雲:「呂公著勁直,宜徐勸諭之語,無太迫也。」起就職,數日,複請去,出知蔡州。

  神宗即位,召為翰林學士兼侍讀。頃之,兼寶文閣學士、知通進銀台司。時禦史中丞司馬光罷學士,公著封還制書,言:「光以言舉職而賜罷,則有言責者不得盡其言矣。陛下雖有欲治之心,而安危利害何從而知?」於是內出光誥付閣門,又言:「誥不由封駁而出,則是職因臣而廢。乞正臣之罪,以正紀綱。」上手批其奏:「俟邇英當諭朕意。」後數日講退,獨留之,語曰:「朕欲光勸講左右,非為其言事也。」公著請不已,會奉使契丹使還,解銀台司。

  熙甯元年,修《英宗實錄》,轉禮部侍郎、知開封府。自夏秋滛雨地震,公著言:「自昔人君遇災異者,或恐懼以致福,或簡誣以致禍。上以至誠待下,則下思盡誠以應之。上下能相與以誠,而變異不消者,未之有也。夫眾人之言不一,而至當之論難見。君人者去偏聽獨任之弊,而不私先入之言,則不為邪說所亂。顏淵問為邦,孔子以遠佞人為戒。蓋佞人惟恐不合於君,則其勢易親;正人惟恐不合於義,則其勢易疏。惟先格王正厥事,蓋未有正事而世不治者,惟陛下勉行之而勉修之。」數月,請罷,複還翰林兼侍讀學士。

  禮官議欲用唐故事,五月朔,請禦大慶殿受朝,因上尊號。公著言:「五月會朝,始于唐德宗,取術數厭勝之,憲宗以下罷之。況尊號非古典,不系人主重輕。」於是罷議尊號不受。近臣有請吏非領郡者兼任監司,公著曰:「人才類伏下流,而資格愈峻,則簡拔愈難。審其才可用,宜不次用之,試而無效則已之。及請增館合之選,以長育人才。文武官致仕,非素有罪戾者,宜給俸以示始終。」多用其言。

  二月,拜禦史中丞。時兄公弼方為樞密使,特聽不避,固辭,亦不許。王安石秉政,始置三司條例司,行青苖助斂法。公著極論其不可,曰:「自昔有為之君,未有失人心而能圖治者,亦有未脅之以威、勝之以辨而能得人心者。今在位之賢者,率以此舉為非,而議者一切以流俗浮論詆黜之,豈有昔者賢而今皆不肖乎?」會韓琦論青苖不便,罷河北安撫使。公著坐嘗面奏:「若韓琦因人心不忍,如趙鞅舉晉陽之甲,除君側之惡,陛下何以待之?」罷為翰林學士、知潁州。宋敏求草公著詞雲:「敷陳失實,援據非宜。」上令陳升之易,乃曰:「厚誣藩鎮,興除惡之名;深駭予聞,乖事理之實。」其後公著為相,提舉修《實錄》,嘗辨其不然雲。

  五年,複寶文閣學士,召還經筵,辭疾,提舉嵩山崇福宮。

  八年,彗星見,詔求直言。公著疏曰:「陛下臨朝,願治日已久,左右前後莫敢正言,使陛下有欲治之心,而無致治之實者,此任事之臣負陛下也。夫士之邪正、賢不肖,蓋素定也。今則不然,前日舉之,以為天下之至賢;後日逐之,以為天下之至不肖。其于人才既反復而不常,則於政事亦乖戾而不當矣。古之為政,初不信於民者有之矣,鄭之子產是也。一年而鄭人怨之,三年而歌之。陛下垂拱仰成,七年於茲矣,輿人之誦,亦未異於七年之前也,陛下獨不察乎?」

  十年,起知河陽。召還,提舉中太一宮。

  元豐元年,除翰林學士承旨,懇辭,改端明殿學士、知審官西院。一日,邇英進讀罷,上與之極論治道,遂及釋、老虛寂之旨。公著曰:「堯、舜知此道乎?」上曰:「堯、舜豈不知?」公著曰:「堯、舜雖知此,然常以知人安民為難,此所以為堯、舜也。」上又言唐太宗能以權智禦臣下。公著曰:「太宗所以成帝業者,以其屈已從諫耳。」上善其言。頃之,拜同知樞密院事。時有請複肉刑者,詔執政議。公著曰:「後世禮教疏而刑獄繁,肉辟不可複,將有踴貴屨賤之譏。」或欲取天府死囚試劓刖之,公著曰:「不可,刖而不死,則此法遂行矣。」議遂寢。

  三年,官制行,改正議大夫,充樞密副使。四年,複同知樞密院。乞補外,上賜手劄曰:「顧在廷之臣,可托中外腹心之寄,均皇家休戚之重,無逾卿者,可亟起視事。」初,夏人幽其主秉常,上將大舉兵討之。公著曰:「問師之罪,當得人,為帥未得人,不如勿舉。」及兵興,河東、陝西民力大困,大臣不敢言,公著數為上言其狀。

  五年,辭樞密,乃以資政殿學士、光祿大夫知定州。是年九月,永樂城陷。奏至,上特開天章閣,對輔臣曰:「邊民疾弊如此,獨呂公著為朕言之,它人未嘗及也。」在定州,坐違制使禁卒護送囚徒,降秩,徙知揚州。久之,除資政殿大學士,複降官。神宗將建儲,諭執政曰:「來年皇子出就學,當以呂公著為師傅。」

  哲宗即位,加銀青光祿大夫,召兼侍讀,提舉中太一宮。未至,太皇太后遣使迎,問其所欲言。公著奏曰:「先帝即位之初,臣與學士命草詔,以寬民力為先。既而秉政者建議變舊法,以侵民為意,言不便者一切以沮壞新法斥去之。故日久而弊愈深,法行而民愈困。陛下既深燭其弊,誠得中正之士,使講求天下利害,上下協力而為之,宜不難矣。」至則建言曰:「人君即位之始,宜講求修德為治之要,以正其始。」乃條上十事:曰畏天,曰愛民,曰修身,曰講學,曰任賢,曰納諫,曰薄斂,曰省刑,曰去奢,曰《無逸》。

  又言:「先帝定官制,設諫員之目甚備,宜選忠鯁敢言士,遍置諸左右,使職諫諍。」從之。拜尚書左丞。官制行,三省並建,而中書獨為取旨之地,門下、尚書奉行而已。公著言:「三省官,均輔臣也,正如同舟共輿,以濟江陸,當一心並力以修政事。諸事幹三省者,自今執政同進呈取旨而各行之。」遂定為令。遷門下侍郎,拜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提舉修神宗實錄。先是,執政五日或三日一聚都堂,事多長官專決,同列不預可否。至公著秉政,始日聚都堂,遂為故事。司馬光薨,公著獨總揆務,所除吏皆一時之選,而端良質厚之士居多焉。時科舉專用王安石經義,士無自得之學,而朝廷文辭之官漸難其選。神宗以答高麗書不稱旨,嘗以為言。議者欲以詩賦代經義,公著請於經義科中益以詩賦,而先經義,以盡多士之能。

  又戒有司「無以《老》《莊》《書》出題,而學者不得以申、韓、釋氏書為說,參用古今諸儒之學,無專用王氏。」又複賢良方正科,以致異能之士。邊谷舊法儲三年而不足,公著請增為五年,大出糴本錢以助之,邊用益給。吐蕃大酋領鬼章清宜結者,董氈之別將也,性兇悍,為洮、河之患者二十年。間朝廷罷兵,減隴右戍,又知夏人之怨失蘭州也,遂合從寇邊。公著建議遣軍器監丞游師雄諭旨諸將,以便宜出師。不逾月,熙河將種誼生擒鬼章致闕下,夏人因遣使修朝貢之職。

  元祐三年,懇辭位,拜司空、同平章軍國事。自宋興,大臣以三公平章軍國者四人,二人,公著父子也,士豔其榮。詔建第於東府之南,啟北扉以便執政會議三省、樞密院條例所當闕者,目曰「軍馬事」焉。一月三至經筵,間日一入朝,非朝日不至都堂。其出也不以時,蓋異禮也。四年,以寢疾告,不能朝,薨,年七十二。輟視朝三日,乘輿臨奠,成服苑中,敕有司治葬。贈太師、申國公,諡正獻。

  公著識慮深敏,量閎而學粹,苟便於國,不以私利害動其心。與人誠,不事表襮。其好士樂善,出於天性。士大夫有以人物為意者,必問其所聞,相參核以待上求。神宗嘗謂執政曰:「呂公著之于人材,其言不欺,如權衡之稱物。」上前議政事,盡誠去飾,博取眾人之善以為善,至其所當守,毅然不可回奪之。初入館,與王安石善,後安石秉政,公著為中丞,安石冀其助已己而公著論其過,不為少屈也。紹聖元年,用諫官翟思、張商英、周秩章疏,削公著諡,毀所賜神道碑。四年二月,追貶建武軍節度副使,又貶昌化軍司戶參軍,盡奪遺表等恩數。

  元符三年,徽宗皇子生,詔公著可複太子太保。於是盡給還遺表等恩數,追取貶昌化軍司戶參軍告毀抹。議者謂節副告亦當毀,而用事者不以為然,故止追告。崇甯元年五月,有司言複官太優,詔降授左光祿大夫。自是蔡京擅朝,指公著為奸党首惡,始置《元祐黨籍》。三年六月,刻石文德殿及尚書省,又頒其書天下,立石于監司、郡守廳事。其後徽宗因災異感悟,毀石刻,盡除黨禁,有詔複公著銀青光祿大夫。今上紹興元年,追複贈太師、申國公,諡正獻。子希哲、希績、希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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