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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詠神道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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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忠定公詠神道碑〔韓琦〕 故樞密直學士、禮部尚書、贈左僕射張公,以魁奇豪傑之才,逢時自奮,智略神出,勳業赫赫,震暴當世,誠一世偉人也。琦向守大名,其孫堯夫主簿元城。一日,具書來告曰:「堯夫之曾祖,昔事太宗、真宗朝,勤勞內外,有大名於天下。而自葬距今,歷年多矣,墓碑之刻,闕然未立。請書其實,以表神道,固烈祖之益光也。」琦常總領史局,觀所載公之文武大節,頗亦詳矣。然其絕異之政,與夫遺愛之跡,較然著於人聽者,猶未究悉。今得與巨賢論次而發揚之,以昭示於後世,誠所願也。 公諱詠,字複之。世本鄴人,後徙居於澶之臨黃。及公葬其先於鄄城,故為鄴之鄄城人。曾祖諱立,祖諱鐸,遭唐末與五代之亂,皆潛養德業,退處無悶。父諱景,以德行自富,鄉里稱之。公登朝,授大理評事,累贈太常卿。公少倜儻,有大志,尚氣節,然其為學必本仁義,不喜浮靡。太平興國四年秋,與忠湣寇公同赴大名舉,府議將首薦公,公以同郡張覃素有文行,既率寇公上書,請以覃為冠,一府欽歎,遂如公言,士論多之。 明年春,擢進士第,授大理評事,知鄂州崇陽縣事。六年,遇郊恩,改將作監丞。雍熙初,遷著作佐郎。歲滿,權太子中允、通判麟州事。端拱籍田恩,轉秘書丞。代歸,通判相州事。公以親老辭,得監濮州稅。俄遷知開封府,賜五品服。時公與文靖呂公、故樞密使宋公湜連薦其才,擢荊湖北路轉運使。 淳化初,就改太常博士,制置使稱其能,詔褒美之。太宗素知公可用,召還,拜虞部郎中,賜三品服。未逾旬,擢為樞密直學士、知通進銀台司兼門下封駁事、勾當三班院。時張永德為並代帥,小校犯法,杖之而死,有詔按罪。公封還詔書,曰:「永德方被邊,若殺一小校,遂摧辱之,臣恐帥體輕而小人慢上矣。」不納。既而果有營卒脅訴其大校者,上始悟公言,而加慰勞。 四年冬,東南兩川旱,民饑,吏失救恤,寇大起。 五年正月,賊首李順陷成都府,詔遣宣徽使王繼恩充招安使,率兵討之,覆命知成都府。五月,繼恩破賊,收成都。上留公,至秋始遣行。時關中率民負糧以餉川師,道路不絕。公至府,問城中所屯兵,尚二萬餘人,而無半月之食。公訪知鹽價素高而有餘積,乃下其估,使民得以米易鹽,於是民爭趨之,未踰月,得米數十萬斛。軍中呼曰:「前所給米者,皆雜糠士,不可食,今一一精好,此公真善幹國事者也。」 公聞而喜曰:「吾令可行矣。」時雖收復諸郡,余盜尚充斥,繼恩恃功驕恣,日以娛樂為事,軍不戢,往往剽奪民財物。於是悉擒招安司素用事吏至庭,面數其過,將遂斬之,皆股栗求活。公曰:「汝帥聚兵玩寇,不肯出,皆汝輩為之。今能亟白乃帥,分其兵,尚可免死。」吏呼曰:「惟公所命,兵不分,願就戮。」公釋之。繼恩即日分兵鄰州,當還京師者悉遣之。不數日,減城中兵半。既而諸軍請食馬芻粟,公命以錢給之。繼恩詬曰:「馬不食錢,給錢何也?」公聞之,召繼恩謂曰:「今賊餘黨所在尚多,民不敢出,招安使頓兵城中,不出討,芻粟民所輸,今城內皆寇也,何由得之?」繼恩懼,實時出城討賊。公計軍食有二歲偹,乃奏罷陝西運糧。上喜曰:「向益州日以乏糧為請,詠至方逾月,已有二歲備。此人何事不能了,朕無憂矣。」 公以順党始以良民,一旦為賊脅從,複其間有疲弱偶掛盜籍者,當示以恩信,許其自新,即揭榜諭之。已而首者相踵,公皆釋其罪,使歸田裡。一日,繼恩械賊數十人,請公行法。公詢之,悉前所許自首者,複縱之。繼恩恚而問公,公曰:「前日李順脅民為賊,今日化賊為民,不亦可乎?」公度繼恩日橫,不能改,亟以狀聞,願選忠實與繼恩共事。上命入內內侍省押班衛紹欽充同招安使,自是繼恩凶勢為屈。未幾,二人皆召歸,就以劍門總管上官正為招安使。順之餘黨,公撫安於內,正擒討於外,再閱月而兩川平。 至道二年,改兵部郎中。繼丁父與母新昌縣太夫人憂,皆起複。三年秋,西川都巡檢使韓景祐為所部廣武卒劉旰所逐,遂率眾掠懷安軍,破漢州。公方與僚屬會大慈寺,報至,飲宴如故,舉城憂之。賊又掠卭、蜀,將趨益,適會客報者愈急,公複不問。其夕,始召上官正謂曰:「賊始發,不三四日破數郡,勢力方銳,不可擊。今人得所掠,氣驕,敢逼吾城,乃送死耳。請出兵,比至方井,當遇賊,破之必矣。」正即受教。及行,公為出送於郊,激其盡力。正至方井,果遇賊,一戰斬旰,餘黨盡平。眾益服公料敵制勝,人所不及。 真宗即位,遷左諫議大夫。咸平初,就拜給事中,充戶部使,改禦史中丞。承天節,大臣主齋會,被酒不如禮,公彈糾之無所憚。二年,與溫公仲舒同知貢舉。俄以工部侍郎知杭州軍事。時歲饑,民冒禁販鹽,捕獲者數百人,公悉寬其罰。官屬抗言不可,公曰:「錢塘十萬家餓殍如此,若鹽禁益嚴,則聚而為盜,患益甚矣。俟秋成,敢爾,當痛以法繩之。」境內卒以無擾。歲將滿,杭人詣闕請留,有詔褒其善政。五年冬,改知永興軍事。 初,公之自蜀還也,詔以諫議大夫牛冕代公。公聞之曰:「冕非撫禦才,其能綏輯乎?」始踰年,果致神衛大校王均之亂,逐冕,據益州。後雖討平之,而民尚未寧。會益守馬公知節守延安,上以公前治蜀,長於安集,威惠在人,複以公為樞密直學士、知益州事,遷刑部侍郎。蜀民聞之,皆鼓舞相慶,如赤子久失父母,而知複來鞠我也。公知民信已,易嚴以易,凡一令之下,人情無不慰愜,蜀始複大治。轉運使黃觀以政跡聞,賜詔嘉獎,就改吏部侍郎。時命謝濤鑄景德大錢於嘉、卭州,一當小鐵錢十,銅錢一,於今便之。 景德三年召還,複掌三班院,兼判登聞鼓院。中歲,瘍生於頭,不能巾櫛,求知潁州。上以公名存,有人望,兩守益部,政無及者,不當屈於小郡,以真定府、青州皆大鎮也,聽公自擇,公皆不就。上曰:「升州可乎?」公即拜命。 大中祥符元年,東封,恩轉尚書左丞。時金陵多火災,居者不安。公廉知奸人所為,潛捕得之,乃命先折其脛,斬之以狥,火患遂絕。中使祠茅山還,言城中有黃雀蔽日而墜,空中聞水聲。上視占書主民勞,謂輔臣曰:「但守臣得人,此固無患。今詠在彼,又何虞也?」 三年春,秩滿,升民請留,遷工部尚書,再任。以江東旱,兼升、宣等十州安撫使。祀汾陰,兼禮部尚書。以瘍疾甚,上章求分司東、西京。上聞之,即令代還,不能詣,懇請便郡,遂知陳州事。終於八年八月一日,年七十。 上嘗言公有將相器,以疾未及用,至是大痛惜之,命優贈以官。仁宗朝,追諡忠定。公天性正直,濟以剛果,始終挺然,無所屈撓。自力學筮仕,則有澤及天下之心,而以富貴為薄。逸人傅霖,高蹈之士,與公善。公嘗與夜會劇談,時諸鄰多病瘧,前一夕頓愈。逮登第,與傅詩有「巢由莫相笑,心不為輕肥」之句,此見公之權也。嘗訪三峰陳搏,一見公,厚遇之,顧謂弟子曰:「此人于名利澹然無情,達必為公卿,不達為帝王師。」其為高人推重如此。早學擊劍,遂精其術,兩河間人無敵者。平生勇於為義,遇人急難,苟情有可哀,必極力以濟,無所顧惜。當官凡所施設,動有遠識。始時人或不察,其後卒有大利,民感無窮。至自奉養,逮於服玩之具,則寡薄儉陋,雖寒士之不若也。 公退辟靜室,焚香燕坐,聚書萬卷,往往手自校正,旁無聲色之好。臨事明決,出入意外,凡斷罪以辭者,人皆集錄,於今傳之。在余杭,有富民病將死,子方三歲,乃命壻主其貲,而與壻遺書曰:「他日欲分財,即以十之三與子,而以七與壻。」子時長立,果以財為訟,以其遺書詣府,請如元約。公閱之,以酒酹地曰:「汝之婦翁,明智人也,時以子幼,故以此屬汝,不然,子死汝手矣。」乃命其財三與壻,而子與其七,皆泣謝而去,服公明斷。前後治蜀,愛利之政,不可悉紀,舉其大者。 則公嘗以蜀地素狹,遊手者眾,事寧之後,生齒日繁,稍遇水旱,則民必艱食。時米鬥直錢三十六,乃按諸田稅,使如其價,歲折米六萬斛。至春,籍城中細民,計口給券,使輸元估糴之,奏為永制。逮今七十餘年,雖有災饉,米甚貴,而益民無餒色者,公之賜也。蜀之風尚侈,好遊樂,公從其俗,凡一歲之內,遊觀之所,與夫飲饌之品,皆著為常法。後人謹而從之則治,違之則人情不安,輒以累罷去。嘗寫其真,自號乖崖子,複自為贊曰:「乖則違眾,崖則違物。乖崖之名,聊以表德。」及公之亡也,蜀人聞之,皆罷市號慟。得公遺像,置天慶觀,建大齋會,事之如生,至今不解。昔召公之分陝而治,民愛而思之,嘗聽訟於棠下,戒勿翦勿伐。羊公在襄陽,立碑峴首,民戴道德,過碑輒墮淚。後曆千餘歲,能繼其風,凜然如存,公一人而已。 公有清望,善臧否人物。公凡所薦辟,方廉恬退之士,嘗曰:「彼好奔競者,將自得之,何假告舉?」益不貢士者幾二十年。公察郡人張及、李田、張逵者,皆有學行,鄉里所服,遂延獎如禮,敦勉就舉。後三人悉登科,曆美官。於是兩川學者知勸,文風益振,由公之誘掖也。文章雄傑有氣骨,稱其為人。嘗為聲賦,梁公周翰覽而歎曰:「二百年不知此作矣。」有文集十卷。 以天禧四年八月二十九日,葬于陳州之宛丘縣村。 夫人唐氏,先公而亡。繼王氏,封太原夫人,天禧六年,終於陳之私第。 子從質,衛尉寺丞,公亡未踰月,哀毀而卒。一女,適翰林王公禹偁。孫四人:約,奉禮郎;綜,駕部郎中;綽,衛尉寺丞;紳,建州石鼓縣令。曾孫二人:堯夫,大理寺丞;堯民,邢州童崗縣令。 銘曰: 太行峙朔,洪河瀉天。河山之間,實生大賢。 賢不徒出,惟聖偶然。發為事業,文武之全。 兩治巴蜀,薦綏南夏。易地以寧,節荒而化。 夫惟管蕭,尚足王伯。如公之才,不宰天下。 而俾惠澤,止濡一方。錫民父母,為國棟樑。 有煒公績,日星之光。何假斯文,始傳其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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