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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琦神道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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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朝顧命定策元勳之碑〔神宗〕 熙寧八年六月甲寅,定策元勳之臣、永興軍節度使、守司徒、兼侍中、魏國公、判相州韓琦薨。 訃來京師,朕衋然追慟若不勝,詔輟視朝三日,贈尚書令,配享英宗廟庭。七月癸酉,成服于苑中,哭之慟。又敕入內都知、利州觀察使張茂則往護喪事。於是其孤忠彥上公勳德之狀於有司。已而集議尚書省,皆以謂諡公「忠獻」無以易。朕念既葬而墓隧之碑未立。嘗考《大雅·蒸民》之詩,雖美宣王之德,而實大山甫之功。肇其所生,興其所施,及乎進止威儀、衣服車馬之盛,莫不與民詠歌之,以慰山甫之心,可謂至矣。 蓋臣之致功者大,則君之享福也隆,然則可無述?今觀公之大節,所以始,所以終,宜有金石刻之,以著信於後世,而錫訓於子孫,非朕其誰為之?惟韓氏遠有世敘,始武子事晉,得封于韓,遂以為氏。韓亡,其子孫散之地國,望出博陸。推其族世名爵,而譜猶存。其三世葬安陽。 公安陽人,字稚圭。生而有異稟,少好學,夙智早成。天聖五年,公甫冠,擢進士甲科,授將作監丞、同判淄州。召試學士院,除直集賢院,再遷太常丞、監左藏庫。曆開封府推官、三司度支判官,改左司諫。時天異數見,宰相以疾五日一奉朝請,執政者德輕,不足與論天下事。公連疏中書所行乖失,久不報。又請下禦史台,集百官決是非,於是同日詔罷執政者四人。公為諫官,凡中外職有預責,苟有所知者,未嘗不言。 其啟迪上心,則又每以明得失、正綱紀、親忠直、遠邪佞為急。初,玉曾為宰相,謂公曰:「今言者太激,無補上德。如公言,可謂切而不迂矣。」是時曾望方崇,當時士人罕見獎與,公得其言,益以自信。俄詔同丁度定雅樂,公以阮逸、胡瑗尺律之法出於私見,皆詔罷之,且請用王朴舊樂。遷起居舍人、知諫院、知制詔、知審刑院。益、利歲大荒,為劍南三路安撫使,活饑民百余萬,減冗役數百人,奏除諸郡收市上供綺繡不急之物以便民。趙元昊反,以兵圍延州,又為陝西安撫使,馳往撫邊,至則賊引去矣。方大將劉平遇賊於百口,以軍敗被執,監軍黃德和懼罪,誣言上平實降,朝廷乃敕收其子,命禦史台置獄於河中府,公力為陳之。平子既蒙釋,又得推恩及其家。夏竦為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公以樞密直學士副之。 公持攻守二策以決於上,仁宗欲取攻策,執政者難之。公曰:「元昊以區區數州之地,其眾可知也,顧非舉國不能以內寇。漢拘《賊法》,城邑之守,未嘗出境謀,此賊所以猖獗而屢勝也。今彼志氣驕惰,我倘並兵從一道出,糧充械利,鼓行而前,宜無堅敵矣。曷不用攻策?」公言雖懇激,然朝廷終以為不可。俄還涇原,聞元昊遽求盟,公曰:「無約而請和者,謀也。」下令諸將,日夜戒嚴。方召兵瓦亭,賊已寇山外。公指圖授任福曰:「此地有險可保,彼雖眾,不足畏也。宜堅壁待之,無得輕出,軍久則勢自歸,且隨躡其後,擊之,可有功。」 既而又以檄戒福曰:「違節度,雖有功亦斬。」福,庸將也,卒為致敵而死之。夏竦使人收散兵,得公所與檄於福衣帶間,乃言失軍之罪不在公。朝廷猶奪一官,得知秦州。數月,複其官如故。會分陝西為四路,改秦鳳經略安撫使。明年,詔易陝西四帥皆為觀察使,如范仲淹、龐籍二公亦辭,公獨不辭,曰:「上方憂邊甚,臣子忍擇官乎?」頃之,複為樞密直學士、諫議大夫,又為陝西經略安撫招討使。公在邊久,積養士氣,日益振。又欲用策取橫山,以複河南故地,會元昊求稱臣而未遂。公與范仲淹素善,天下稱韓、範。仁宗亦知此二人者,遂同除樞密副使,而相與複陳其策上前,元昊已臣矣。 其謀,卒不得用。前此鄭戩代公為四路帥,遣劉扈、童士廉即降羌所獻地築永洛城。城役方作,會戩罷涇原帥,尹洙以為非便,止之。扈等猶城不已,洙乃械送於獄,且將斬,而戩力爭於朝。公亦以為永洛可罷,而扈等犯令之罪不可貸。朝廷命廷臣往視利害,既成,而士廉等詣闕訟其事。是時公同進用者已悉罷去,公因自請補外,詔以資政殿學士知揚州,又徙鄆州,徙成德軍。分河北為四路,就移定州安撫使、知定州,更本殿大學士、尚書禮部侍郎,以觀文殿大學士留再任,拜武昌軍節度、河東經略安撫使、知並州。契丹侵我天池,公使裨將蘇安靜諭之曰:「爾嘗求我修池上神廟,今曷見侵也?」敵不服。安靜指外橫山、鬼山之麓,與之為約,不敢踰衍。塞下多閒田,先是,國初潘美為帥時,敵頻出寇鈔,並邊之民甚苦之。美乃令內徙,空其田以為禁地。 公曰:「以敵日加侵,苟失不耕,是將遺敵也。」乃募弓箭手四千戶,墾田九千六百頃。公數罹霜露之疾,願上武康節,罷邊東還。詔聽以節知相州。且疾間,授三司使、工部尚書,尋除樞密使。自國朝剗革僭暴,所積機要文書,皆散亂湮鬱,不可考究。諸房比例,前後檢用未嘗同,吏每探之,下以市賂,乃命官條悉冊留而論次之,奸緣以止。其得祖宗御筆所裁,則悉上秘府,以為世主憲,總千餘秩,後至中書亦行之。以本官同平章事,進刑部尚書、昭文館大學士、監修國史,封儀國公。仁宗方倚左右大臣以經略太平之務,公因得選勅群司百吏,使奉法循理,各安其職,而天下晏然無事,百姓遂安,刑罰衰止,衣食滋殖,守成之業茂矣。仁宗在位四十二年,皇嗣未立,而天下共以為憂。大臣顧避退縮,莫敢為上言。公乘間進曰:「皇嗣者,天下安危之所系。自古禍亂之起,由策不早定也。今陛下春秋高,未有建立,何不擇宗室之賢者而定之,以為宗廟社稷之計乎?」 他日又進而言曰:「昔漢成帝在位二十五年,議立孝元帝孫定陶王為子。成帝非高才主且能之,以陛下之聰明睿智,奈何久不決也?」始以英宗判宗正寺,英宗稱畏,辭未受命。仁宗以問公,公曰:「名分之未定,去就之所難也,臣切憂之。」帝悟,遂詔立皇子。公複稽首曰:「事定矣,臣複何憂?」時詔雖下,英宗辭益堅,仁宗欣然用其策。英宗既為皇子,遂入居於慶甯宮。嘉祐八年三月壬申,以仁宗顧命,奉皇子即皇帝位。于時天氣溫晏,宮廷內外罔不肅然,自畿中市井猶有未知者。加門下侍郎兼兵部尚書、平章事,進封衛國公,為仁宗山陵使。 初,英宗暴得疾,皇太后垂簾權聽軍國事。及皇躬康復,公乃請乘輿具素仗出祈雨。都人猶未識新天子,至是瞻仰天日之表,乃相與言:「君貌類祖宗,真英主也。」皇太后聞之喜,即下令還政。進左僕射兼樞密院事,提舉修《仁宗實錄》。昭陵複土,上大丞相印綬,英宗親制手詔賜之,語甚眷。公乃起,不敢辭,辭兼樞密院事,許之。其年南郊大禮,進封魏國公。以陝西戍兵多,軍常不足,欲籍下民為義勇。方議上,諫官司馬光言公曰:「往者常籍,籍為民兵,遂涅之為官軍。父母妻子莫不環顧以泣也。臣願以一身救數萬之命。」 英宗曰:「河北、河東亦有義勇,何陝西為不可?」公於是督使者疾馳往籍之,得十四萬人。光猶上前論其事,英宗曰:「已籍之矣,何獨未知也?」夏賊寇大順城,公即欲停歲賜,絕和,以問罪於其主諒祚大臣或有以保元、康定之間,四方用兵,王師傷敗之事諫于上前,陰撓其謀者。公曰:「此但膠往跡,何不較今日彼我乎?且諒祚狂童,非有元昊智計,而朝廷邊備乃大過昔日,誠詰之心必服。」時眾雖屈公,然心不善之也。 英宗既用公策,遂遣使齎詔往問罪,而諒祚懼,以表謝於朝廷。會英宗已寢疾,輔臣入起居於便殿,公叩榻問諒祚所上表雲何?英宗曰:「亦如前日所料耳。」於是向之異議者愧服公之謀,且善英宗之聽也。未幾,即臥內承詔,「以朕為皇太子。治平四年正月庚戌,被顧命,奉朕即皇帝位,拜司空兼侍中,為英宗山陵使。」既還,又引故事願罷相,不聽。固請,乃以鎮安武勝軍節度使兼侍中判相州,仍虛上宰位待之,賜興道坊第一區。公因以國朝故事領兩鎮者未嘗有,辭不拜,改淮南節度使。種諤取綏州、宥州,貢不至,既敕備於陝西,又改陝西經略安撫使、判永興軍。或以綏州孤遠,難於饋餉,請棄與賊者,朝廷信之,命公廢焉。 公以謂其城扼賊沖,橫據山界,井視不平,不可毀,留詔抗議,以便宜檄邊固守之,乃得存,迄今為延州東北形勢之障。公既常有滅賊志,因是乃大揭榜塞上,具陳向背禍福,招來橫山之羌,為進討之計。會關中頻歲不登,邊廩無餘粟,朝廷雖多公策,而時不相之,故其功卒不就。河北衍地數震,又改河北安撫使,判大名府兼北京留守。公名動外夷,每漢使至契丹,必問公安否。熙甯初,公子忠彥使北,燕於戎帳,其主顧問其常使漢者曰:「忠彥之兒肖其父乎?」曰:「然。」遽命工圖之而去。 故例,遼使過北都,與留守通書皆不名。明年,來賀同天節,副使成堯錫謂接伴曰:「今以韓丞相故,特書名,後人雖欲其名而不得也。」以永興軍節度留再任。公雖留,辭所加命,複判相州。居二年,乃言:「臣老矣,恐不足任事,願乞骸骨以歸。」複以向所加命授之。公雖在外,朕常璽書訪以機事,使還,具言公形,殆非複在執政日。朕方念公深,遂不能起,可勝慟哉! 公天資忠孝,嶷然如山立,至論大事,決大疑,而辭氣雍容,不見其有憂喜之容也。方天下以為憂,公獨能蹈危機,進沈斷,上以尊強宗廟社稷,下以慰安元元之心。功高而不矜,位大而不驕,祿富而不侈,自宋興以來,功臣未能遠過也。公為宰相十年,蓋進人多矣,然未嘗以官職私所親,例得恩澤,先推與其旁支,逮朝廷錄遺其子,猶有未命者。公薨前夕,有大星殞於廄中,櫪馬皆鳴。其年十一月庚申,發兩河卒,以一品鹵簿葬公相州安陽縣農安村之原,享年六十八歲。 曾祖璆,廣晉府永濟縣令。祖構,太子中允。父國華,諫議大夫,皆贈太師、中書令兼尚書令,追封齊、燕、魏三國公。 男六人:忠彥,太常丞、直龍圖閣;端彥,右贊善大夫;純彥、粹彥、嘉彥,皆大理評事;其一人早卒。 孫男六人。 維公奉詔立皇子為皇太子,被顧命立英宗為皇帝,立朕以承祖宗之緒,可謂定策元勳之臣矣。或以公安社稷方周勃,政事比姚崇,其言不幾乎?朕既述公以文,遂篆其首曰《兩朝顧命定策元勳之碑》。夫豈特慰公之知,亦將為天下臣子之勸。銘曰: 嶽祇嶫峨,默降靈氣。匪申匪甫,而相予治。 赤精傳圖,繼生仁宗。誰適作相?有來魏公。 烈文魏公,匪卜於枚,天實賚予,魏公有來。 公治萬事,靡猷不經,進退賞罰,惟時權衡。 晦明風雨,罔拂厥序,男女潔誠,以田以縷。 萬物琷琷,四夷舞歌。雖本帝力,公陳亦多。 皇有大器,誰嗣誰屍?公陳與予,天命不迷。 功成辭隆,視天盈虧。旂常之載,勤勞終初。 乘馬路車,袞衣赤舄。其誰公如,將相出入。 公行不歸,公死是悼。尚想公儀,淚落苑草。 永懷英宗,公則配食。我徂于宮,孝思罔極。 潔粢碩牲,鐘鼓管弦。從公享之,何千萬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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