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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羽本紀(4)


  章邯使人見項羽,欲約。項羽召軍吏謀曰:「糧少,欲聽其約。」軍吏皆曰:「善。」項羽乃與期洹水南殷虛上。〔集解〕徐廣曰:「二世三年七月也。」駰案:應劭曰「洹水在湯陰界。殷墟,故殷都也」。瓚曰「洹水在今安陽縣北,去朝歌殷都一百五十裡。然則此殷虛非朝歌也。汲塚古文曰『盤庚遷於此』,汲塚曰『殷虛南去鄴三十裡』。是舊殷虛,然則朝歌非盤庚所遷者」。索隱按:釋例雲「洹水出汲郡林慮縣,東北至長樂入清水」是也。汲塚古文雲「盤庚自奄遷于北蒙,曰殷虛,南去鄴州三十裡」,是殷虛南舊地名號北蒙也。
  已盟,章邯見項羽而流涕,為言趙高。項羽乃立章邯為雍王,置楚軍中。使長史欣為上將軍,將秦軍為前行。〔正義〕胡郎反。
  到新安。〔正義〕括地志雲:「新安故城在洛州澠池縣東一十三裡,漢新安縣城也。即阬秦卒處。」
  諸侯吏卒異時故繇使屯戍過秦中,秦中吏卒遇之多無狀,及秦軍降諸侯,諸侯吏卒乘勝多奴虜使之,輕折辱秦吏卒。秦吏卒多竊言曰:「章將軍等詐吾屬降諸侯,今能入關破秦,大善;即不能,諸侯虜吾屬而東,秦必盡誅吾父母妻子。」諸侯微聞其計,以告項羽。項羽乃召黥布、蒲將軍計曰:「秦吏卒尚眾,其心不服,至關中不聽,事必危,不如擊殺之,而獨與章邯、長史欣、都尉翳入秦。」於是楚軍夜擊阬秦卒二十餘萬人新安城南。〔集解〕徐廣曰:「漢元年十一月。」

  行略定秦地。函谷關〔集解〕文穎曰:「時關在弘農縣衡山嶺,今移在河南穀城縣。」〔索隱〕文穎曰:「在弘農縣衡山嶺,今移在穀城。」顏師古雲:「今桃林縣南有洪滔澗水,即古之函關。」按:山形如函,故稱函關。〔正義〕括地志雲:「函谷關在陝州桃林縣西南十二裡,秦函谷關也。圖記雲西去長安四百餘裡,路在穀中,故以為名。」
  有兵守關,不得入。又聞沛公已破咸陽,項羽大怒,使當陽君等擊關。項羽遂入,至於戲西。沛公軍霸上,未得與項羽相見。沛公左司馬曹無傷使人言於項羽曰:「沛公欲王關中,使子嬰為相,珍寶盡有之。」項羽大怒,曰:「旦日饗士卒,為擊破沛公軍!」當是時,項羽兵四十萬,在新豐鴻門,〔集解〕孟康曰:「在新豐東十七裡,舊大道北下阪口名也。」
  沛公兵十萬,在霸上。範增說項羽曰:「沛公居山東時,貪於財貨,好美姬。今入關,財物無所取,婦女無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吾令人望其氣,皆為龍虎,成五采,此天子氣也。急擊勿失。」

  楚左尹項伯者,項羽季父也,〔索隱〕名纏,字伯,後封射陽侯。
  素善留侯張良。張良是時從沛公,項伯乃夜馳之沛公軍,私見張良,具告以事,欲呼張良與俱去。曰:「毋從俱死也。」張良曰:「臣為韓王送沛公,〔正義〕為,於偽反。
  沛公今事有急,亡去不義,不可不語。」良乃入,具告沛公。沛公大驚,曰:「為之柰何?」張良曰:「誰為大王為此計者?」曰:「鯫生〔集解〕徐廣曰:「鯫音士垢反,魚名。」駰案:服虔曰:「鯫音淺。鯫,小人貌也。」瓚曰「楚漢春秋鯫,姓也」。
  說我曰『距關,毋內諸侯,秦地可盡王也』。故聽之。」良曰:「料大王士卒足以當項王乎?」沛公默然,曰:「固不如也,且為之柰何?」張良曰:「請往謂項伯,言沛公不敢背項王也。」沛公曰:「君安與項伯有故?」張良曰:「秦時與臣游,項伯殺人,臣活之。今事有急,故幸來告良。」沛公曰「孰與君少長?」良曰:「長於臣。」沛公曰「君為我呼入,吾得兄事之。」張良出,要項伯。項伯即入見沛公。沛公奉卮酒為壽,約為婚姻,曰:「吾入關,秋豪不敢有所近,籍吏民,封府庫,而待將軍。所以遣將守關者,備他盜之出入與非常也。日夜望將軍至,豈敢反乎!原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項伯許諾。謂沛公曰:「旦日不可不蚤自來謝項王。」沛公曰:「諾。」於是項伯複夜去,至軍中,具以沛公言報項王。因言曰:「沛公不先破關中,公豈敢入乎?今人有大功而擊之,不義也,不如因善遇之。」項王許諾。

  沛公旦日從百餘騎來見項王,至鴻門,謝曰:「臣與將軍戮力而攻秦,將軍戰河北,臣戰河南,然不自意能先入關破秦,得複見將軍於此。今者有小人之言,令將軍與臣有卻。」項王曰:「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不然,籍何以至此。」項王即日因留沛公與飲。項王、項伯東鄉坐。亞父南鄉坐。亞父者,范增也。〔集解〕如淳曰:「亞,次也。尊敬之次父,猶管仲為仲父。」
  沛公北鄉坐,張良西鄉侍。范增數目項王,舉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項王默然不應。范增起,出召項莊,〔正義〕項羽從弟。
  謂曰:「君王為人不忍,若入前為壽,壽畢,請以劍舞,因擊沛公於坐,殺之。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莊則入為壽,壽畢,曰:「君王與沛公飲,軍中無以為樂,請以劍舞。」項王曰:「諾。」項莊拔劍起舞,項伯亦拔劍起舞,常以身翼蔽沛公,莊不得擊。於是張良至軍門,見樊噲。樊噲曰:「今日之事何如?」良曰:「甚急。今者項莊拔劍舞,其意常在沛公也。」噲曰:「此迫矣,臣請入,與之同命。」噲即帶劍擁盾入軍門。〔正義〕擁,紆拱反。盾,食允反。
  交戟之衛士欲止不內,樊噲側其盾以撞,〔正義〕直江反。
  衛士僕地,噲遂入,披帷西鄉立,瞋目視項王,〔正義〕瞋,昌真反。
  頭髮上指,目眥盡裂。〔正義〕眥,自賜反。
  項王按劍而跽〔索隱〕其紀反,謂長跪。
  曰:「客何為者?」張良曰:「沛公之參乘樊噲者也。」項王曰:「壯士,賜之卮酒。」則與鬥卮酒。噲拜謝,起,立而飲之。項王曰:「賜之彘肩。」則與一生彘肩。樊噲覆其盾於地,加彘肩上,拔劍切而啗之。〔索隱〕啗,徒覽反。凡以食餧人則去聲,自食則上聲。
  項王曰:「壯士,能複飲乎?」樊噲曰:「臣死且不避,卮酒安足辭!夫秦王有虎狼之心,殺人如不能舉,刑人如恐不勝,天下皆叛之。懷王與諸將約曰『先破秦入咸陽者王之』。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陽,豪毛不敢有所近,封閉宮室,還軍霸上,以待大王來。故遣將守關者,備他盜出入與非常也。勞苦而功高如此,未有封侯之賞,而聽細說,欲誅有功之人。此亡秦之續耳,竊為大王不取也。」項王未有以應,曰:「坐。」樊噲從良坐。坐須臾,沛公起如廁,因招樊噲出。

  沛公已出,項王使都尉〔集解〕徐廣曰:「一本無『都』字。」
  陳平召沛公。沛公曰:「今者出,未辭也,為之柰何?」樊噲曰:「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如今人方為刀俎,我為魚肉,何辭為。」於是遂去。乃令張良留謝。良問曰:「大王來何操?」曰:「我持白璧一雙,欲獻項王,玉鬥一雙,欲與亞父,會其怒,不敢獻。公為我獻之」張良曰:「謹諾。」當是時,項王軍在鴻門下,沛公軍在霸上,相去四十裡。沛公則置車騎,脫身獨騎,與樊噲、夏侯嬰、靳彊、紀信等〔索隱〕漢書作「紀通」。通,紀成之子。
  四人持劍盾步走,從酈山下,道芷陽間行。沛公謂張良曰:「從此道至吾軍,不過二十裡耳。度我至軍中,公乃入。」沛公已去,間至軍中,張良入謝,曰:「沛公不勝桮杓,不能辭。謹使臣良奉白璧一雙,再拜獻大王足下;玉鬥一雙,再拜奉大將軍足下。」項王曰:「沛公安在?」良曰罙「聞大王有意督過之,脫身獨去,已至軍矣。」〔集解〕如淳曰:「脫身逃還其軍。」
  項王則受璧,置之坐上。亞父受玉鬥,置之地,拔劍撞而破之,曰:「唉!〔集解〕徐廣曰:「唉,烏來反。」〔索隱〕音虛其反。皆歎恨發聲之辭。
  豎子不足與謀。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沛公至軍,立誅殺曹無傷。

  居數日,項羽引兵西屠咸陽,殺秦降王子嬰,燒秦宮室,火三月不滅;收其貨寶婦女而東。人或說項王曰:「關中阻山河四塞,〔集解〕徐廣曰:「東函谷,南武關,西散關,北蕭關。」
  地肥饒,可都以霸。」項王見秦宮皆以燒殘破,又心懷思欲東歸,曰:「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誰知之者!」說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果然。」〔集解〕張晏曰:「沐猴,獼猴也。」〔索隱〕言獼猴不任久著冠帶,以喻楚人性躁暴。果然,言果如人言也。
  項王聞之,烹說者。〔集解〕楚漢春秋、楊子法言雲說者是蔡生,漢書雲是韓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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