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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尼弟子列傳(2)


  宰予字子我。利口辯辭。既受業,問:「三年之喪不已久乎?君子三年不為禮,禮必壞;三年不為樂,樂必崩。舊穀既沒,新穀既升,鑽燧改火,期可已矣。」子曰:「于汝安乎?」曰:「安。」「汝安則為之。君子居喪,食旨不甘,聞樂不樂,故弗為也。」宰我出,子曰:「予之不仁也!子生三年然後免于父母之懷。夫三年之喪,天下之通義也。」

  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宰我問五帝之德,子曰:「予非其人也。」

  宰我為臨菑大夫,與田常作亂,以夷其族,孔子恥之。

  端沐賜,衛人,字子貢。少孔子三十一歲。

  子貢利口巧辭,孔子常黜其辯。問曰:「汝與回也孰愈?」對曰:「賜也何敢望回!回也聞一以知十,賜也聞一以知二。」

  子貢既已受業,問曰:「賜何人也?」孔子曰:「汝器也。」曰:「何器也?」曰:「瑚璉也。」

  陳子禽問子貢曰:「仲尼焉學?」子貢曰:「文武之道未墜於地,在人,賢者識其大者,不賢者識其小者,莫不有文武之道。夫子焉不學,而亦何常師之有!」又問曰:「孔子適是國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之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也。」

  子貢問曰:「富而無驕,貧而無諂,何如?」孔子曰:「可也;不如貧而樂道,富而好禮。」

  田常欲作亂于齊,憚高、國、鮑、晏,故移其兵欲以伐魯。孔子聞之,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子路請出,孔子止之。子張、子石請行,孔子弗許。子貢請行,孔子許之。

  遂行,至齊,說田常曰:「君之伐魯過矣。夫魯,難伐之國,其城薄以卑,其地狹以泄,其君愚而不仁,大臣偽而無用,其士民又惡甲兵之事,此不可與戰。君不如伐吳。夫吳,城高以厚,地廣以深,甲堅以新,士選以飽,重器精兵盡在其中,又使明大夫守之,此易伐也。」田常忿然作色曰:「子之所難,人之所易;子之所易,人之所難:而以教常,何也?」子貢曰:「臣聞之,憂在內者攻彊,憂在外者攻弱。今君憂在內。吾聞君三封而三不成者,大臣有不聽者也。今君破魯以廣齊,戰勝以驕主,破國以尊臣,而君之功不與焉,則交日疏於主。是君上驕主心,下恣群臣,求以成大事,難矣。夫上驕則恣,臣驕則爭,是君上與主有卻,下與大臣交爭也。如此,則君之立于齊危矣。故曰不如伐吳。伐吳不勝,民人外死,大臣內空,是君上無彊臣之敵,下無民人之過,孤主制齊者唯君也。」田常曰:「善。雖然,吾兵業已加魯矣,去而之吳,大臣疑我,柰何?」子貢曰:「君按兵無伐,臣請往使吳王,令之救魯而伐齊,君因以兵迎之。」田常許之,使子貢南見吳王。

  說曰:「臣聞之,王者不絕世,霸者無彊敵,千鈞之重加銖兩而移。今以萬乘之齊而私千乘之魯,與吳爭彊,竊為王危之。且夫救魯,顯名也;伐齊,大利也。以撫泗上諸侯,誅暴齊以服彊晉,利莫大焉。名存亡魯,實困彊齊。智者不疑也。」吳王曰:「善。雖然,吾嘗與越戰,棲之會稽。越王苦身養士,有報我心。子待我伐越而聽子。」子貢曰:「越之勁不過魯,吳之彊不過齊,王置齊而伐越,則齊已平魯矣。且王方以存亡繼絕為名,夫伐小越而畏彊齊,非勇也。夫勇者不避難,仁者不窮約,智者不失時,王者不絕世,以立其義。今存越示諸侯以仁,救魯伐齊,威加晉國,諸侯必相率而朝吳,霸業成矣。且王必惡越,臣請東見越王,令出兵以從,此實空越,名從諸侯以伐也。」吳王大說,乃使子貢之越。

  越王除道郊迎,身禦至舍而問曰:「此蠻夷之國,大夫何以儼然辱而臨之?」子貢曰:「今者吾說吳王以救魯伐齊,其志欲之而畏越,曰『待我伐越乃可』。如此,破越必矣。且夫無報人之志而令人疑之,拙也;有報人之志,使人知之,殆也;事未發而先聞,危也。三者舉事之大患。」句踐頓首再拜曰:「孤嘗不料力,乃與吳戰,困於會稽,痛入於骨髓,日夜焦脣乾舌,徒欲與吳王接踵而死,孤之原也。」遂問子貢。子貢曰:「吳王為人猛暴,群臣不堪;國家敝以數戰,士卒弗忍;百姓怨上,大臣內變;子胥以諫死,太宰嚭用事,順君之過以安其私:是殘國之治也。今王誠發士卒佐之徼其志,重寶以說其心,卑辭以尊其禮,其伐齊必也。彼戰不勝,王之福矣。戰勝,必以兵臨晉,臣請北見晉君,令共攻之,弱吳必矣。其銳兵盡于齊,重甲困于晉,而王制其敝,此滅吳必矣。」越王大說,許諾。送子貢金百鎰,劍一,良矛二。子貢不受,遂行。

  報吳王曰:「臣敬以大王之言告越王,越王大恐,曰:『孤不幸,少失先人,內不自量,抵罪于吳,軍敗身辱,棲於會稽,國為虛莽,賴大王之賜,使得奉俎豆而修祭祀,死不敢忘,何謀之敢慮!』」後五日,越使大夫種頓首言于吳王曰:「東海役臣孤句踐使者臣種,敢修下吏問於左右。今竊聞大王將興大義,誅彊救弱,困暴齊而撫周室,請悉起境內士卒三千人,孤請自被堅執銳,以先受矢石。因越賤臣種奉先人藏器,甲二十領,鈇屈盧之矛,步光之劍,以賀軍吏。」吳王大說,以告子貢曰:「越王欲身從寡人伐齊,可乎?」子貢曰:「不可。夫空人之國,悉人之眾,又從其君,不義。君受其幣,許其師,而辭其君。」吳王許諾,乃謝越王。於是吳王乃遂發九郡兵伐齊。

  子貢因去之晉,謂晉君曰:「臣聞之,慮不先定不可以應卒,兵不先辨不可以勝敵。今夫齊與吳將戰,彼戰而不勝,越亂之必矣;與齊戰而勝,必以其兵臨晉。」晉君大恐,曰:「為之柰何?」子貢曰:「修兵休卒以待之。」晉君許諾。

  子貢去而之魯。吳王果與齊人戰于艾陵,大破齊師,獲七將軍之兵而不歸,果以兵臨晉,與晉人相遇黃池之上。吳晉爭彊。晉人擊之,大敗吳師。越王聞之,涉江襲吳,去城七裡而軍。吳王聞之,去晉而歸,與越戰於五湖。三戰不勝,城門不守,越遂圍王宮,殺夫差而戮其相。破吳三年,東向而霸。

  故子貢一出,存魯,亂齊,破吳,彊晉而霸越。子貢一使,使勢相破,十年之中,五國各有變。

  子貢好廢舉,與時轉貨貲。喜揚人之美,不能匿人之過。常相魯衛,家累千金,卒終於齊。

  言偃,吳人,字子遊。少孔子四十五歲。

  子游既已受業,為武城宰。孔子過,聞弦歌之聲。孔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牛刀?」子遊曰:「昔者偃聞諸夫子曰,君子學道則愛人,小人學道則易使。」孔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戲之耳。」孔子以為子游習于文學。

  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歲。

  子夏問:「『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為絢兮』,何謂也?」子曰:「繪事後素。」曰:「禮後乎?」孔子曰:「商始可與言詩已矣。」

  子貢問:「師與商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然則師愈與?」曰:「過猶不及。」

  子謂子夏曰:「汝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

  孔子既沒,子夏居西河教授,為魏文侯師。其子死,哭之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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