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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世家(4)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勝於吳,以為巢大夫,號曰白公。白公好兵而下士,欲報仇。六年,白公請兵令尹子西伐鄭。初,白公父建亡在鄭,鄭殺之,白公亡走吳,子西複召之,故以此怨鄭,欲伐之。子西許而未為發兵。八年,晉伐鄭,鄭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鄭,受賂而去。白公勝怒,乃遂與勇力死士石乞等襲殺令尹子西、子綦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弑之。惠王從者屈固負王亡走昭王夫人宮。白公自立為王。月余,會葉公來救楚,楚惠王之徒與共攻白公,殺之。惠王乃複位。是歲也,滅陳而縣之。

  十三年,吳王夫差彊,陵齊、晉,來伐楚。十六年,越滅吳。四十二年,楚滅蔡。四十四年,楚滅杞。與秦平。是時越已滅吳而不能正江、淮北;楚東侵,廣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簡王中立。

  簡王元年,北伐滅莒。八年,魏文侯、韓武子、趙桓子始列為諸侯。

  二十四年,簡王卒,子聲王當立。聲王六年,盜殺聲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晉來伐楚,至乘丘而還。四年,楚伐周。鄭殺子陽。九年,伐韓,取負黍。十一年,三晉伐楚,敗我大樑、榆關。楚厚賂秦,與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肅王臧立。

  肅王四年,蜀伐楚,取茲方。於是楚為扞關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魯陽。十一年,肅王卒,無子,立其弟熊良夫,是為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賀秦獻公。秦始複彊,而三晉益大,魏惠王、齊威王尤彊。三十年,秦封衛鞅于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顯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七年,齊孟嘗君父田嬰欺楚,楚威王伐齊,敗之於徐州,而令齊必逐田嬰。田嬰恐,張醜偽謂楚王曰:「王所以戰勝於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盼子者,有功于國,而百姓為之用。嬰子弗善而用申紀。申紀者,大臣不附,百姓不為用,故王勝之也。今王逐嬰子,嬰子逐,盼子必用矣。複搏其士卒以與王遇,必不便於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懷王熊槐立。魏聞楚喪,伐楚,取我陘山。

  懷王元年,張儀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稱王。

  六年,楚使柱國昭陽將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齊,齊王患之。陳軫適為秦使齊,齊王曰:「為之柰何?」陳軫曰:「王勿憂,請令罷之。」即往見昭陽軍中,曰:「原聞楚國之法,破軍殺將者何以貴之?」昭陽曰:「其官為上柱國,封上爵執珪。」陳軫曰:「其有貴於此者乎?」昭陽曰:「令尹。」陳軫曰:「今君已為令尹矣,此國冠之上。臣請得譬之。人有遺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謂曰:『數人飲此,不足以遍,請遂畫地為蛇,蛇先成者獨飲之。』一人曰:『吾蛇先成。』 舉酒而起,曰:『吾能為之足。』 及其為之足,而後成人奪之酒而飲之,曰:『蛇固無足,今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軍殺將,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齊,攻齊勝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勝,身死爵奪,有毀于楚:此為蛇為足之說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齊,此持滿之術也。」昭陽曰:「善。」引兵而去。

  燕、韓君初稱王。秦使張儀與楚、齊、魏相會,盟齧桑。

  十一年,蘇秦約從山東六國共攻秦,楚懷王為從長。至函谷關,秦出兵擊六國,六國兵皆引而歸,齊獨後。十二年,齊湣王伐敗趙、魏軍,秦亦伐敗韓,與齊爭長。

  十六年,秦欲伐齊,而楚與齊從親,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張儀免相,使張儀南見楚王,謂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說者無先大王,雖儀之所甚原為門闌之廝者亦無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無先齊王,雖儀之所甚憎者亦無先齊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儀亦不得為門闌之廝也。王為儀閉關而絕齊,今使使者從儀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則齊弱矣。是北弱齊,西德于秦,私商于以為富,此一計而三利俱至也。」懷王大悅,乃置相璽于張儀,日與置酒,宣言「吾複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賀,而陳軫獨吊。懷王曰:「何故?」陳軫對曰:「秦之所為重王者,以王之有齊也。今地未可得而齊交先絕,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國哉,必輕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絕齊,則秦計不為。先絕齊而後責地,則必見欺于張儀。見欺于張儀,則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絕齊交。西起秦患,北絕齊交,則兩國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聽,因使一將軍西受封地。

  張儀至秦,詳醉墜車,稱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儀以吾絕齊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遺北辱齊王。齊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秦齊交合,張儀乃起朝,謂楚將軍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裡。」楚將軍曰:「臣之所以見命者六百里,不聞六裡。」即以歸報懷王。懷王大怒,興師將伐秦。陳軫又曰:「伐秦非計也。不如因賂之一名都,與之伐齊,是我亡于秦,取償于齊也,吾國尚可全。今王已絕于齊而責欺于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遂絕和于秦,發兵西攻秦。秦亦發兵擊之。

  十七年春,與秦戰丹陽,秦大敗我軍,斬甲士八萬,虜我大將軍屈匄、裨將軍逢侯醜等七十餘人,遂取漢中之郡。楚懷王大怒,乃悉國兵複襲秦,戰于藍田,大敗楚軍。韓、魏聞楚之困,乃南襲楚,至於鄧。楚聞,乃引兵歸。

  十八年,秦使使約複與楚親,分漢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原得張儀,不原得地。」張儀聞之,請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柰何?」張儀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鄭袖,袖所言無不從者。且儀以前使負楚以商於之約,今秦楚大戰,有惡,臣非面自謝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儀。誠殺儀以便國,臣之原也。」儀遂使楚。

  至,懷王不見,因而囚張儀,欲殺之。儀私于靳尚,靳尚為請懷王曰:「拘張儀,秦王必怒。天下見楚無秦,必輕王矣。」又謂夫人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而王欲殺之,今將以上庸之地六縣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宮中善歌者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貴,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鄭袖卒言張儀于王而出之。儀出,懷王因善遇儀,儀因說楚王以叛從約而與秦合親,約婚姻。張儀已去,屈原使從齊來,諫王曰:「何不誅張儀?」懷王悔,使人追儀,弗及。是歲,秦惠王卒。

  二十年,齊湣王欲為從長,惡楚之與秦合,乃使使遺楚王書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張儀走魏,樗裡疾、公孫衍用,而楚事秦。夫樗裡疾善乎韓,而公孫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韓、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則燕、趙亦宜事秦。四國爭事秦,則楚為郡縣矣。王何不與寡人並力收韓、魏、燕、趙,與為從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莫敢不樂聽,則王名成矣。王率諸侯並伐,破秦必矣。王取武關、蜀、漢之地,私吳、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韓、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則楚之彊百萬也。且王欺于張儀,亡地漢中,兵銼藍田,天下莫不代王懷怒。今乃欲先事秦!原大王孰計之。」

  楚王業已欲和于秦,見齊王書,猶豫不決,下其議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聽齊。昭雎曰:「王雖東取地於越,不足以刷恥;必且取地于秦,而後足以刷恥于諸侯。王不如深善齊、韓以重樗裡疾,如是則王得韓、齊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韓宜陽,而韓猶複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陽,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裡,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趙攻上党,楚攻河外,韓必亡。楚之救韓,不能使韓不亡,然存韓者楚也。韓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為塞,所報德莫如楚厚,臣以為其事王必疾。齊之所信于韓者,以韓公子眛為齊相也。韓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齊、韓重樗裡疾,疾得齊、韓之重,其主弗敢棄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裡子必言秦,複與楚之侵地矣。」於是懷王許之,竟不合秦,而合齊以善韓。

  二十四年,倍齊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賂于楚。楚往迎婦。二十五年,懷王入與秦昭王盟,約于黃棘。秦複與楚上庸。二十六年,齊、韓、魏為楚負其從親而合于秦,三國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質于秦而請救。秦乃遣客卿通將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鬥,楚太子殺之而亡歸。二十八年,秦乃與齊、韓、魏共攻楚,殺楚將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複攻楚,大破楚,楚軍死者二萬,殺我將軍景缺。懷王恐,乃使太子為質于齊以求平。三十年,秦複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弟兄,盟于黃棘,太子為質,至驩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于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壤界,故為婚姻,所從相親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則無以令諸侯。寡人原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原也。敢以聞下執事。」楚懷王見秦王書,患之。欲往,恐見欺;無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並諸侯之心。」懷王子子蘭勸王行,曰:「柰何絕秦之驩心!」於是往會秦昭王。昭王詐令一將軍伏兵武關,號為秦王。楚王至,則閉武關,遂與西至咸陽,朝章台,如蕃臣,不與亢禮。楚懷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復許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為質于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乃欲立懷王子在國者。昭雎曰:「王與太子俱困于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于齊,齊湣王謂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將與三國共立之』,然則東國必可得矣。」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太子橫至,立為王,是為頃襄王。乃告于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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