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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傳(1)


  王粲字仲宣,山陽高平人也。曾祖父龔,祖父暢,皆為漢三公。

  【張璠《漢紀》曰:龔字伯宗,有高名於天下。順帝時為太尉。初,山陽太守薛勤喪妻不哭,將殯,臨之曰:「幸不為夭,複何恨哉?」及龔妻卒,龔與諸子並杖行服,時人或兩譏焉。暢字叔茂,名在八俊。靈帝時為司空,以水災免,而李膺亦免歸故郡,二人以直道不容當時。天下以暢、膺為高士,諸危言危行之徒皆推宗之,願涉其流,惟恐不及。會連有災異,而言事者皆言三公非其人,宜因其變,以暢、膺代之,則禎祥必至。由是宦豎深怨之,及膺誅死而暢遂廢,終於家。】

  父謙,為大將軍何進長史。進以謙名公之胄,欲與為婚,見其二子,使擇焉。謙弗許。以疾免,卒於家。

  獻帝西遷,粲徙長安,左中郎將蔡邕見而奇之。時邕才學顯著,貴重朝廷,常車騎填巷,賓客盈坐。聞粲在門,倒屣迎之。粲至,年既幼弱,容狀短小,一坐盡驚。邕曰:「此王公孫也,有異才,吾不如也。吾家書籍文章,盡當與之。」年十七,司徒辟,詔除黃門侍郎,以西京擾亂,皆不就。乃之荊州依劉表。表以粲貌寢而體弱通侻,不甚重也。

  【臣松之曰:貌寢,謂貌負其實也。通侻者,簡易也。】

  表卒。粲勸表子琮,令歸太祖。

  【《文士傳》載粲說琮曰:「僕有愚計,願進之于將軍,可乎?」琮曰:「吾所願聞也。」粲曰:「天下大亂,豪傑並起,在倉卒之際,強弱未分,故人各各有心耳。當此之時,家家欲為帝王,人人欲為公侯。觀古今之成敗,能先見事機者,則恒受其福。今將軍自度,何如曹公邪?」琮不能對。粲複曰:「如粲所聞,曹公故人傑也。雄略冠時,智謀出世,摧袁氏於官渡,驅孫權于江外,逐劉備於隴右,破烏丸于白登,其餘梟夷蕩定者,往往如神,不可勝計。今日之事,去就可知也。將軍能聽粲計,卷甲倒戈,應天順命,以歸曹公,曹公必重德將軍。保己全宗,長享福祚,垂之後嗣,此萬全之策也。粲遭亂流離,讬命此州,蒙將軍父子重顧,敢不盡言!」琮納其言。臣松之案:孫權自此以前,尚與中國和同,未嘗交兵,何雲「驅權于江外」乎?魏武以十三年征荊州,劉備卻後數年方入蜀,備身未嘗涉于關、隴。而於征荊州之年,便雲逐備於隴右,既已乖錯;又白登在平城,亦魏武所不經,北征烏丸,與白登永不相豫。以此知張騭假偽之辭,而不覺其虛之自露也。凡騭虛偽妄作,不可覆疏,如此類者,不可勝紀。】

  太祖辟為丞相掾,賜爵關內侯。太祖置酒漢濱,粲奉觴賀曰:「方今袁紹起河北,仗大眾,志兼天下,然好賢而不能用,故奇士去之。劉表雍容荊楚,坐觀時變,自以為西伯可規。士之避亂荊州者,皆海內之俊傑也;表不知所任,故國危而無輔。明公定冀州之日,下車即繕其甲卒,收其豪傑而用之,以橫行天下;及平江、漢,引其賢俊而置之列位,使海內回心,望風而願治,文武並用,英雄畢力,此三王之舉也。」後遷軍謀祭酒。魏國既建,拜侍中。博物多識,問無不對。時舊儀廢弛,興造制度,粲恒典之。

  【摯虞決疑要注曰:漢末喪亂,絕無玉珮。魏侍中王粲識舊珮,始複作之。今之玉珮,受法於粲也。】

  初,粲與人共行,讀道邊碑,人問曰:「卿能闇誦乎?」曰:「能。」因使背而誦之,不失一字。觀人圍棋,局壞,粲為覆之。棋者不信,以帊蓋局,使更以他局為之。用相比校,不誤一道。其強記默識如此。性善算,作算術,略盡其理。善屬文,舉筆便成,無所改定,時人常以為宿構;然正複精意覃思,亦不能加也。

  【《典略》曰;粲才既高,辯論應機。鐘繇、王朗等雖名為魏卿相,至於朝廷奏議,皆閣筆不能措手。】

  著詩、賦、論、議垂六十篇。建安二十一年,從征吳。二十二年春,道病卒,時年四十一。粲二子,為魏諷所引,誅。後絕。

  【《文章志》曰:太祖時征漢中,聞粲子死,歎曰:「孤若在,不使仲宣無後。」】

  始文帝為五官將,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學。粲與北海徐幹字偉長、廣陵陳琳字孔璋、陳留阮瑀字元瑜、汝南應瑒字德璉、【瑒,音徒哽反,一音暢。】

  東平劉楨字公幹並見友善。

  幹為司空軍謀祭酒掾屬,五官將文學。

  【《先賢行狀》曰:幹清玄體道,六行修備,聰識洽聞,操翰成章,輕官忽祿,不耽世榮。建安中,太祖特加旌命,以疾休息。後除上艾長,又以疾不行。】

  琳前為何進主簿。進欲誅諸宦官,太后不聽,進乃召四方猛將,並使引兵向京城,欲以劫恐太后。琳諫進曰:「易稱『即鹿無虞』。諺有『掩目捕雀』。夫微物尚不可欺以得志,況國之大事,其可以詐立乎?今將軍總皇威,握兵要,龍驤虎步,高下在心;以此行事,無異於鼓洪爐以燎毛髮。但當速發雷霆,行權立斷,違經合道,天人順之;而反釋其利器,更徵於他。大兵合聚,強者為雄,所謂倒持干戈,授人以柄;功必不成,祇為亂階。」進不納其言,竟以取禍。琳避難冀州,袁紹使典文章。袁氏敗,琳歸太祖。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

  瑀少受學于蔡邕。建安中都護曹洪欲使掌書記,瑀終不為屈。太祖並以琳、瑀為司空軍謀祭酒,管記室,

  【《文士傳》曰:太祖雅聞瑀名,辟之,不應,連見偪促,乃逃入山中。太祖使人焚山,得瑀,送至,召入。太祖時征長安,大延賓客,怒瑀不與語,使就技人列。瑀善解音,能鼓琴,遂撫弦而歌,因造歌曲曰:「奕奕天門開,大魏應期運。青蓋巡九州,在東西人怨。士為知己死,女為悅者玩。恩義苟敷暢,他人焉能亂?」為曲既捷,音聲殊妙,當時冠坐,太祖大悅。臣松之案魚氏典略、摯虞文章志並雲瑀建安初辭疾避役,不為曹洪屈。得太祖召,即投杖而起。不得有逃入山中,焚之乃出之事也。又典略載太祖初征荊州,使瑀作書與劉備,及征馬超,又使瑀作書與韓遂,此二書今具存。至長安之前,遂等破走,太祖始以十六年得入關耳。而張騭雲初得瑀時太祖在長安,此又乖戾。瑀以十七年卒,太祖十八年策為魏公,而雲瑀歌舞辭稱「大魏應期運」,愈知甚妄。又其辭雲「他人焉能亂」,了不成語。瑀之吐屬,必不如此。】

  軍國書檄,多琳、瑀所作也。

  【《典略》曰:琳作諸書及檄,草成呈太祖。太祖先苦頭風,是日疾發,臥讀琳所作,翕然而起曰:「此愈我病。」數加厚賜。太祖嘗使瑀作書與韓遂,時太祖適近出,瑀隨從,因于馬上具草,書成呈之。太祖攬筆欲有所定,而竟不能增損。】

  琳徙門下督,瑀為倉曹掾屬。

  瑒、楨各被太祖辟為丞相掾屬。瑒轉為平原侯庶子,後為五官將文學。

  【華嶠《漢書》曰:瑒祖奉,字世叔。才敏善諷誦,故世稱「應世叔讀書,五行俱下」。著後序十餘篇,為世儒者。延熹中,至司隸校尉。子劭字仲遠,亦博學多識,尤好事。諸所撰述風俗通等,凡百餘篇,辭雖不典,世服其博聞。《續漢書》曰:劭又著中漢輯敘、漢官儀及禮儀故事,凡十一種,百三十六卷。朝廷制度,百官儀式,所以不亡者,由劭記之。官至泰山太守。劭弟珣,字季瑜,司空掾,即瑒之父。】

  楨以不敬被刑,刑竟署吏。

  【《文士傳》曰:楨父名梁,字曼山,一名恭。少有清才,以文學見貴,終於野王令。《典略》曰:文帝嘗賜楨廓落帶,其後師死,欲借取以為像,因書嘲楨雲:「夫物因人為貴。故在賤者之手,不禦至尊之側。今雖取之,勿嫌其不反也。」楨答曰:「楨聞荊山之璞,曜元後之寶;隨侯之珠,燭眾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鼲貂之尾,綴侍臣之幘:此四寶者,伏朽石之下,潛汙泥之中,而揚光千載之上,發彩疇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於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貴者所禦,賤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農夫先嘗其粒。恨楨所帶,無他妙飾,若實殊異,尚可納也。」楨辭旨巧妙皆如是,由是特為諸公子所親愛。其後太子嘗請諸文學,酒酣坐歡,命夫人甄氏出拜。坐中眾人鹹伏,而楨獨平視。太祖聞之,乃收楨,減死輸作。】

  咸著文賦數十篇。

  瑀以十七年卒。幹、琳、瑒、楨二十二年卒。文帝書與元城令吳質曰:「昔年疾疫,親故多離其災,徐、陳、應、劉,一時俱逝。觀古今文人,類不護細行,鮮能以名節自立。而偉長獨懷文抱質,恬淡寡欲,有箕山之志,可謂彬彬君子矣。著中論二十餘篇,辭義典雅,足傳於後。德璉常斐然有述作意,其才學足以著書,美志不遂,良可痛惜!孔璋章表殊健,微為繁富。公幹有逸氣,但未遒耳。元瑜書記翩翩,致足樂也。仲宣獨自善於辭賦,惜其體弱,不起其文;至於所善,古人無以遠過也。昔伯牙絕弦于鐘期,仲尼覆醢于子路,痛知音之難遇,傷門人之莫逮也。諸子但為未及古人,自一時之俊也。」

  【《典論》曰:今之文人,魯國孔融、廣陵陳琳、山陽王粲、北海徐幹、陳留阮瑀、汝南應瑒、東平劉楨,斯七子者,於學無所遺,於辭無所假,鹹自以騁騏驥於千里,仰齊足而並馳。粲長於辭賦。幹時有逸氣,然非粲匹也。如粲之初征、登樓、槐賦、征思,幹之玄猿、漏卮、圓扇、橘賦,雖張、蔡不過也,然于他文未能稱是。琳、瑀之章表書記,今之俊也。應瑒和而不壯;劉楨壯而不密。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至於雜以嘲戲;及其所善,揚、班之儔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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