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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恪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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恪乃著論諭眾意曰:「夫天無二日,土無二王,王者不務兼併天下而欲垂祚後世,古今未之有也。昔戰國之時,諸侯自恃兵強地廣,互有救援,謂此足以傳世,人莫能危。恣情從懷,憚於勞苦,使秦漸得自大,遂以並之,此既然矣。近者劉景升在荊州,有眾十萬,財穀如山,不及曹操尚微,與之力競,坐觀其強大,吞滅諸袁。北方都定之後,操率三十萬眾來向荊州,當時雖有智者,不能複為畫計,於是景升兒子,交臂請降,遂為囚虜。凡敵國欲相吞,即仇讎欲相除也。有讎而長之,禍不在己,則在後人,不可不為遠慮也。昔伍子胥曰:『越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之外,吳其為沼乎!』夫差自恃強大,聞此邈然,是以誅子胥而無備越之心,至於臨敗悔之,豈有及乎?越小於吳,尚為吳禍,況其強大者邪?昔秦但得關西耳,尚以併吞六國,今賊皆得秦、趙、韓、魏、燕、齊九州之地,地悉戎馬之鄉,士林之藪。今以魏比古之秦,土地數倍;以吳與蜀比古六國,不能半之。然今所以能敵之,但以操時兵眾,於今適盡,而後生者未悉長大,正是賊衰少未盛之時。加司馬懿先誅王淩,續自隕斃,其子幼弱,而專彼大任,雖有智計之士,未得施用。當今伐之,是其厄會。聖人急於趨時,誠謂今日。若順眾人之情,懷偷安之計,以為長江之險可以傳世,不論魏之終始,而以今日遂輕其後,此吾所以長歎息者也。自古以來,務在產育,今者賊民歲月繁滋,但以尚小,未可得用耳。若複十數年後,其眾必倍於今,而國家勁兵之地,皆已空盡,唯有此見眾可以定事。若不早用之,端坐使老,複十數年,略當損半,而見子弟數不足言。若賊眾一倍,而我兵損半,雖複使伊、管圖之,未可如何。今不達遠慮者,必以此言為迂。夫禍難未至而豫憂慮,此固眾人之所迂也。及於難至,然後頓顙,雖有智者,又不能圖。此乃古今所病,非獨一時。昔吳始以伍員為迂,故難至而不可救。劉景升不能慮十年之後,故無以詒其子孫。今恪無具臣之才,而受大吳蕭、霍之任,智與眾同,思不經遠,若不及今日為國斥境,俯仰年老,而讎敵更強,欲刎頸謝責,寧有補邪?今聞眾人或以百姓尚貧,欲務間息,此不知慮其大危,而愛其小勤者也。昔漢祖幸已自有三秦之地,何不閉關守險,以自娛樂,空出攻楚,身被創痍,介胄生蟣虱,將士厭困苦,豈甘鋒刃而忘安寧哉?慮於長久不得兩存者耳!每覽荊邯說公孫述以進取之圖,近見家叔父表陳與賊爭競之計,未嘗不喟然歎息也。夙夜反側,所慮如此,故聊疏愚言,以達二三君子之末。若一朝隕歿,志畫不立,貴令來世知我所憂,可思於後。」眾皆以恪此論欲必為之辭,然莫敢複難。 丹楊太守聶友素與恪善,書諫恪曰:「大行皇帝本有遏東關之計,計未施行。今公輔贊大業,成先帝之志,寇遠自送,將士憑賴威德,出身用命,一旦有非常之功,豈非宗廟神靈社稷之福邪!宜且案兵養銳,觀釁而動。今乘此勢,欲複大出,天時未可。而苟任盛意,私心以為不安。」恪題論後,為書答友曰:「足下雖有自然之理,然未見大數。熟省此論,可以開悟矣。」於是違眾出軍,大發州郡二十萬眾,百姓騷動,始失人心。 恪意欲曜威淮南,驅略民人,而諸將或難之曰:「今引軍深入,疆埸之民,必相率遠遁,恐兵勞而功少,不如止圍新城。新城困,救必至,至而圖之,乃可大獲。」恪從其計,回軍還圍新城。攻守連月,城不拔。士卒疲勞,因暑飲水,泄下流腫,病者大半,死傷塗地。諸營吏日白病者多,恪以為詐,欲斬之,自是莫敢言。恪內惟失計,而恥城不下,忿形於色。將軍朱異有所是非,恪怒,立奪其兵。都尉蔡林數陳軍計,恪不能用,策馬奔魏。魏知戰士罷病,乃進救兵。恪引軍而去。士卒傷病,流曳道路,或頓僕坑壑,或見略獲,存亡忿痛,大小呼嗟。而恪晏然自若。出住江渚一月,圖起田於潯陽,詔召相銜,徐乃旋師。由此眾庶失望,而怨黷興矣。 秋八月軍還,陳兵導從,歸入府館。即召中書令孫嘿,厲聲謂曰:「卿等何敢妄數作詔?」嘿惶懼辭出,因病還家。恪征行之後,曹所奏署令長職司,一罷更選,愈治威嚴,多所罪責,當進見者,無不竦息。又改易宿衛,用其親近,複敕兵嚴,欲向青、徐。 孫峻因民之多怨,眾之所嫌,構恪欲為變,與亮謀,置酒請恪。恪將見之夜,精爽擾動,通夕不寐。明將盥漱,聞水腥臭,侍者授衣,衣服亦臭。恪怪其故,易衣易水,其臭如初,意惆悵不悅。嚴畢趨出,犬銜引其衣,恪曰:「犬不欲我行乎?」還坐,頃刻乃複起,犬又銜其衣,恪令從者逐犬,遂升車。 初,恪將征淮南,有孝子著縗衣入其閤中,從者白之,令外詰問,孝子曰:「不自覺入。」時中外守備,亦悉不見,眾皆異之。出行之後,所坐廳事屋棟中折。自新城出住東興,有白虹見其船,還拜蔣陵,白虹複繞其車。 及將見,駐車宮門,峻已伏兵於帷中,恐恪不時入,事泄,自出見恪曰:「使君若尊體不安,自可須後,峻當具白主上。」欲以嘗知恪。恪答曰:「當自力入。」散騎常侍張約、朱恩等密書與恪曰:「今日張設非常,疑有他故。」恪省書而去。未出路門,逢太常滕胤,恪曰:「卒腹痛,不任入。」胤不知峻陰計,謂恪曰:「君自行旋未見,今上置酒請君,君已至門,宜當力進。」恪躊躇而還,劍履上殿,謝亮,還坐。設酒,恪疑未飲,峻因曰:「使君病未善平,當有常服藥酒,自可取之。」恪意乃安,別飲所齎酒。酒數行,亮還內。峻起如廁,解長衣,著短服,出曰:「有詔收諸葛恪!」恪驚起,拔劍未得,而峻刀交下。張約從旁斫峻,裁傷左手,峻應手斫約,斷右臂。武衛之士皆趨上殿,峻雲:「所取者恪也,今已死。」悉令複刃,乃除地更飲。 先是,童謠曰:「諸葛恪,蘆葦單衣篾鉤落,於何相求成子閤。」成子閤者,反語石子岡也。建業南有長陵,名曰石子岡,葬者依焉。鉤落者,校飾革帶,世謂之鉤絡帶。恪果以葦席裹其身而篾束其腰,投之於此岡。 恪長子綽,騎都尉,以交關魯王事,權遣付恪,令更教誨,恪鴆殺之。中子竦,長水校尉。少子建,步兵校尉。聞恪誅,車載其母而走。峻遣騎督劉承追斬竦於白都。建得渡江,欲北走魏,行數十裡,為追兵所逮。恪外甥都鄉侯張震及常侍朱恩等,皆夷三族。 初,竦數諫恪,恪不從,常憂懼禍。及亡,臨淮臧均表乞收葬恪曰:「臣聞震雷電激,不崇一朝,大風沖發,希有極日,然猶繼以雲雨,因以潤物,是則天地之威,不可經日浹辰,帝王之怒,不宜訖情盡意。臣以狂愚,不知忌諱,敢冒破滅之罪,以邀風雨之會。伏念故太傅諸葛恪得承祖考風流之烈,伯叔諸父遭漢祚盡,九州鼎立,分讬三方,並履忠勤,熙隆世業。爰及於恪,生長王國,陶育聖化,致名英偉,服事累紀,禍心未萌,先帝委以伊、周之任,屬以萬機之事。恪素性剛愎,矜己陵人,不能敬守神器,穆靜邦內,興功暴師,未期三出,虛耗士民,空竭府藏,專擅國憲,廢易由意,假刑劫眾,大小屏息。侍中武衛將軍都鄉侯俱受先帝囑寄之詔,見其奸虐,日月滋甚,將恐蕩搖宇宙,傾危社稷,奮其威怒,精貫昊天,計慮先於神明,智勇百於荊、聶,躬持白刃,梟恪殿堂,勳超朱虛,功越東牟。國之元害,一朝大除,馳首徇示,六軍喜踴,日月增光,風塵不動,斯實宗廟之神靈,天人之同驗也。今恪父子三首,縣市積日,觀者數萬,詈聲成風。國之大刑,無所不震,長老孩幼,無不畢見。人情之於品物,樂極則哀生,見恪貴盛,世莫與貳,身處台輔,中間歷年,今之誅夷,無異禽獸,觀訖情反,能不憯然!且已死之人,與土壤同域,鑿掘斫刺,無所複加。願聖朝稽則乾坤,怒不極旬,使其鄉邑若故吏民,收以士伍之服,惠以三寸之棺。昔項籍受殯葬之地,韓信獲收斂之恩,斯則漢高發神明之譽也。惟陛下敦三皇之仁,垂哀矜之心,使國澤加於辜戮之骸,複受不已之恩,於以揚聲遐方,沮勸天下,豈不弘哉!昔欒布矯命彭越,臣竊恨之,不先請主上,而專名以肆情,其得不誅,實為幸耳。今臣不敢章宣愚情,以露天恩,謹伏手書,冒昧陳聞,乞聖朝哀察。」於是亮、峻聽恪故吏斂葬,遂求之於石子岡。 始恪退軍還,聶友知其將敗,書與滕胤曰:「當人強盛,河山可拔,一朝羸縮,人情萬端,言之悲歎。」恪誅後,孫峻忌友,欲以為郁林太守,友發病憂死。友字文悌,豫章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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