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譙周傳


  譙周字允南,巴西西充國人也。父〈山並〉,字榮始,治尚書,兼通諸經及圖、緯。州郡辟請,皆不應,州就假師友從事。周幼孤,與母兄同居。既長,耽古篤學,家貧未嘗問產業,誦讀典籍,欣然獨笑,以忘寢食。研精六經,尤善書劄。頗曉天文,而不以留意;諸子文章非心所存,不悉遍視也。身長八尺,體貌素樸,性推誠不飾,無造次辯論之才,然潛識內敏。

  建興中,丞相亮領益州牧,命周為勸學從事。亮卒於敵庭,周在家聞問,即便奔赴,尋有詔書禁斷,惟周以速行得達。大將軍蔣琬領刺史,徙為典學從事,總州之學者。

  後主立太子,以周為僕,轉家令。時後主頗出遊觀,增廣聲樂。周上疏諫曰:「昔王莽之敗,豪傑並起,跨州據郡,欲弄神器,於是賢才智士思望所歸,未必以其勢之廣狹,惟其德之薄厚也。是故於時更始、公孫述及諸有大眾者多已廣大,然莫不快情恣欲,怠於為善,遊獵飲食,不恤民物。世祖初入河北,馮異等勸之曰:『當行人所不能為。』遂務理冤獄,節儉飲食,動遵法度,故北州歌歎,聲布四遠。於是鄧禹自南陽追之,吳漢、寇恂未識世祖,遙聞德行,遂以權計舉漁陽、上穀突騎迎于廣阿。其餘望風慕德者邳肜、耿純、劉植之徒,至於輿病齎棺,繦負而至者,不可勝數,故能以弱為強,屠王郎,吞銅馬,折赤眉而成帝業也。及在洛陽,嘗欲小出,車駕已禦,銚期諫曰:『天下未寧,臣誠不願陛下細行數出。』即時還車。及征隗囂,潁川盜起,世祖還洛陽,但遣寇恂往,恂曰:『潁川以陛下遠征,故奸猾起叛,未知陛下還,恐不時降;陛下自臨,潁川賊必即降。』遂至潁川,竟如恂言。故非急務,欲小出不敢,至於急務,欲自安不為,故帝者之欲善也如此!故傳曰『百姓不徒附』,誠以德先之也。今漢遭厄運,天下三分,雄哲之士思望之時也。陛下天姿至孝,喪逾三年,言及隕涕,雖曾閔不過也。敬賢任才,使之盡力,有逾成康。故國內和一,大小戮力,臣所不能陳。然臣不勝大願,願複廣人所不能者。夫輓大重者,其用力苦不眾,拔大艱者,其善術苦不廣,且承事宗廟者,非徒求福祐,所以率民尊上也。至於四時之祀,或有不臨,池苑之觀,或有仍出,臣之愚滯,私不自安。夫憂責在身者,不暇盡樂,先帝之志,堂構未成,誠非盡樂之時。願省減樂官、後宮所增造,但奉修先帝所施,下為子孫節儉之教。」徙為中散大夫,猶侍太子。

  于時軍旅數出,百姓彫瘁,周與尚書令陳祗論其利害,退而書之,謂之仇國論。其辭曰:「因餘之國小,而肇建之國大,並爭於世而為仇敵。因餘之國有高賢卿者,問於伏愚子曰:『今國事未定,上下勞心,往古之事,能以弱勝強者,其術何如?』伏愚子曰:『吾聞之,處大無患者恒多慢,處小有憂者恒思善;多慢則生亂,思善則生治,理之常也。故周文養民,以少取多,勾踐恤眾,以弱斃強,此其術也。』賢卿曰:『曩者項強漢弱,相與戰爭,無日寧息,然項羽與漢約分鴻溝為界,各欲歸息民;張良以為民志既定,則難動也,尋帥追羽,終斃項氏,豈必由文王之事乎?肇建之國方有疾疢,我因其隙,陷其邊陲,覬增其疾而斃之也。』伏愚子曰:『當殷、周之際,王侯世尊,君臣久固,民習所專;深根者難拔,據固者難遷。當此之時,雖漢祖安能杖劍鞭馬而取天下乎?當秦罷侯置守之後,民疲秦役,天下土崩,或歲改主,或月易公,鳥驚獸駭,莫知所從,於是豪強並爭,虎裂狼分,疾博者獲多,遲後者見吞。今我與肇建皆傳國易世矣,既非秦末鼎沸之時,實有六國並據之勢,故可為文王,難為漢祖。夫民疲勞則騷擾之兆生,上慢下暴則瓦解之形起。諺曰:「射幸數跌,不如審發。」是故智者不為小利移目,不為意似改步,時可而後動,數合而後舉,故湯、武之師不再戰而克,誠重民勞而度時審也。如遂極武黷征,土崩勢生,不幸遇難,雖有智者將不能謀之矣。若乃奇變縱橫,出入無間,沖波截轍,超穀越山,不由舟楫而濟盟津者,我愚子也,實所不及。』」

  後遷光祿大夫,位亞九列。周雖不與政事,以儒行見禮,時訪大議,輒據經以對,而後生好事者亦諮問所疑焉。

  景耀六年冬,魏大將軍鄧艾克江由,長驅而前。而蜀本謂敵不便至,不作城守調度,及聞艾已入陰平,百姓擾擾,皆迸山野,不可禁制。後主使群臣會議,計無所出。或以為蜀之與吳,本為和國,宜可奔吳;或以為南中七郡,阻險鬥絕,易以自守,宜可奔南。惟周以為:「自古已來,無寄他國為天子者也,今若入吳,固當臣服。且政理不殊,則大能吞小,此數之自然也。由此言之,則魏能並吳,吳不能並魏明矣。等為小稱臣,孰與為大,再辱之恥,何與一辱?且若欲奔南,則當早為之計,然後可果;今大敵以近,禍敗將及,群小之心,無一可保?恐發足之日,其變不測,何至南之有乎!」群臣或難周曰:「今艾以不遠,恐不受降,如之何?」周曰:「方今東吳未賓,事勢不得不受,受之之後,不得不禮。若陛下降魏,魏不裂土以封陛下者,周請身詣京都,以古義爭之。」眾人無以易周之理。

  後主猶疑於入南,周上疏曰:「或說陛下以北兵深入,有欲適南之計,臣愚以為不安。何者?南方遠夷之地,平常無所供為,猶數反叛,自丞相亮南征,兵勢偪之,窮乃幸從。是後供出官賦,取以給兵,以為愁怨,此患國之人也。今以窮迫,欲往依恃,恐必複反叛,一也。北兵之來,非但取蜀而已,若奔南方,必因人勢衰,及時赴追,二也。若至南方,外當拒敵,內供服禦,費用張廣,他無所取,耗損諸夷必甚,甚必速叛,三也。昔王郎以邯鄲僣號,時世祖在信都,畏偪於郎,欲棄還關中。邳肜諫曰:『明公西還,則邯鄲城民不肯捐父母,背城主,而千里送公,其亡叛可必也。』世祖從之,遂破邯鄲。今北兵至,陛下南行,誠恐邳肜之言覆信於今,四也。願陛下早為之圖,可獲爵土;若遂適南,勢窮乃服,其禍必深。易曰:『亢之為言,知得而不知喪,知存而不知亡;知得失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聖人乎!』言聖人知命而不苟必也。故堯、舜以子不善,知天有授,而求授人;子雖不肖,禍尚未萌,而迎授與人,況禍以至乎!故微子以殷王之昆,面縛銜璧而歸武王,豈所樂哉,不得已也。」於是遂從周策。劉氏無虞,一邦蒙賴,周之謀也。

  時晉文王為魏相國,以周有全國之功,封陽城亭侯。又下書辟周,周發至漢中,困疾不進。咸熙二年夏,巴郡文立從洛陽還蜀,過見周。周語次,因書版示立曰:「典午忽兮,月酉沒兮。」典午者謂司馬也,月酉者謂八月也,至八月而文王果崩。晉室踐阼,累下詔所在發遣周。周遂輿疾詣洛,泰始三年至。以疾不起,就拜騎都尉,周乃自陳無功而封,求還爵土,皆不聽許。

  五年,予嘗為本郡中正,清定事訖,求休還家,往與周別。周語予曰:「昔孔子七十二、劉向、揚雄七十一而沒,今吾年過七十,庶慕孔子遺風,可與劉、揚同軌,恐不出後歲,必便長逝,不復相見矣。」疑周以術知之,假此而言也。六年秋,為散騎常侍,疾篤不拜,至冬卒。

  週三子,熙、賢、同。少子同頗好周業,亦以忠篤質素為行,舉孝廉,除錫令、東宮洗馬,召不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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