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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卷 李自成之亂(4)


  十六年春正月,李自成圍承天,知府開門迎賊。巡撫宋一鶴時守城,下城巷戰。將士勸之走,一鶴不聽,揮刃擊殺賊數人死。鐘祥知縣蕭漢有賢聲,賊戒其部曰:「殺賢令者死無赦。」乃幽之寺中,戒諸僧曰:「令若死,當屠爾寺。」僧謹視之,漢曰:「吾盡吾道,不礙汝法。」遂自經。賊改承天府曰揚武州。遂犯顯陵。巡按李振聲守陵,迎降賊,賊列之上班。振聲自以與賊同姓,肩輿出入營中,揚揚自得。自成坐陵殿,大會群賊。欽天監博士楊永裕亦降于自成,自稱天文、禮、樂、兵法、地理俱該洽,請賊發顯陵。忽大聲起山谷,若雷震,賊懼而止。分兵陷潛江、京山諸縣。遣賊將攻德安。

  乙巳,陷雲夢。

  丙午,陷孝感。

  丁未,自成、汝才至黃陂,知縣懷印走。賊設偽令。黃陂士民殺偽官,賊怒,反兵攻黃陂,屠之,夷城垣為平地。

  戊申,陷景陵。賊別將陷德安。自成馳檄黃州,指斥乘輿,偽託仁義,以誘遠近。黃州守將王允成棄城順流東下,掠江上客舟,大擾江南、北。方國安諸將退屯漢口,賊大隊逼漢陽。左良玉自金沙渚東下九江,遂至於蕪湖。初,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樂狗盜,所至焚蕩屠夷。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捲河南,有眾百萬,始侈然以為天下莫與爭,思據有城邑,擅名號矣。群賊俱奉其號令,推自成為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號汝才曰代天撫民德威大將軍。自成據襄陽,號曰襄京,其餘所陷郡縣,俱改易名號。修襄王宮殿,設官分職,武官有權將軍等九品,文官有太師、六政府諸品。封崇王由樻為襄陽伯。邵陵王在城、保甯王紹圯、肅甯王術授俱降賊,改封伯。偽吏政府侍郎喻上猷薦列荊州紳士,賊下檄征之。江陵舉人陳萬策、李開先在所薦中,偽檄下,萬策自經,開先觸牆死。楊永裕又勸進,牛金星不可,乃止。

  二月庚午,李自成遣賊陷麻城,城空無人,賊回屯德安。自成分兵為四:老回回守承天,羅汝才守襄陽,革裡眼往黃州,自將其一。

  癸未,自成攻郟縣,知縣李貞率士民堅守一晝夜,殺傷甚眾。賊百道環攻,一鼓而拔,縱兵大殺。李貞大聲叱賊曰:「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罵賊不已。自成怒,褫其衣,倒懸於樹,貞大呼曰:「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之上帝以殺賊!」賊斷其舌,剮之。母喬氏及妻俱死。

  三月乙未,澧州土賊勾李自成陷常德。常德富強甲湖南,生齒百萬,積粟支十年。巡撫陳睿謨遇賊於郟,先奔,士民無固志,賊遂陷之。自是辰、岳諸府相繼俱陷,而雲、貴路梗矣。

  丁酉,命大學士吳甡出督師,給五萬金旌功。以大理評事萬元吉為職方員外郎,仍充督師軍前贊畫。兵部尚書張國維請隨輔臣,躬率六軍討賊,優詔答之。

  癸卯,李自成襲殺革裡眼、左金王,並其眾。

  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慶,傳制:「襄、承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憫其久勞行間,責令圖功自贖。方國安、陳可立革職,充為事官殺賊。」

  夏四月,李自成殺羅汝才,並其眾。降將惠登相、王光恩在鄖陽,陰使人招汝才所部,多奔降之。自成怒,攻鄖陽,登相、光恩屢敗之。自成遂築長圍以困鄖。

  丁酉,陷保康,知縣石惟壇死之。

  辛醜,自成遣賊將以兵十萬至禹州,守將楊芬、張朗先期具禮迎賊,賊設偽官之任。

  甲申,下詔厲將士討賊,告諭天下。

  五月,河南所在擒斬偽官。李自成在襄陽所造宮殿皆傾塌,遂屯移鄧州,益兵攻鄖陽,王光恩禦之,賊屢戰不利。孫傅庭複遣高傑以兵援鄖陽,擊賊,敗之。賊退屯襄陽,拘鐵工晝夜造鐵鉤釘各萬余,謀向潼關,踰越山險。

  戊申,上諭:「輔臣甡奉命督師討賊,自當星馳受事,乃三月以來,遷延不進。將出都門,籌劃不固,若在行間,何以制勝?還宜在閣佐理,不必督師。」詔趨孫傅庭作速剿寇。

  丙辰,李自成攻袁時中殺之,並其眾。巡撫河南秦所式上言:「中州大勢,闖、曹蹂躪五郡,八十餘城盡為瓦礫。及革、左諸賊由宛、汝跨江、漢,旬日陷數名郡。此流寇之大略也。自永城以至靈、閿,自宛、汝以抵河岸,方千里之內皆土賊。大者數萬,小者數千,棲山結寨,日事焚掠。此土賊之大略也。辨賊必須兵。舊撫餘兵,不及二千,陳永福餘兵,不及四千,合蔔從善三千人,亦不滿萬。此主兵之大略也。用兵必裕餉。河南五郡淪沒,河北強半蒿萊。額賦五十萬,昨年完不及二十萬,撫鎮闕餉五月有餘。此糧餉之大略也。轉餉必須民。自經寇十餘載,人煙幾斷,守城、修河、轉運,至於稚子荷旗,老婦鳴柝。此民生之大略也。撫民必須官。按除目則有人,稽地方則無官。或年餘不赴,或土團寄命。此官吏之大略也。敗壞已極,惟願皇上速發內帑,亟練精銳,佐以土寨,開荒選牧,庶有濟乎!」時上召保定巡撫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固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音,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標又上言屯田及車戰諸策,上善之。

  是月,給事中吳甘來上言:「諸撫臣借名護藩,實棄城走。乞敕諭各藩,並核王永祚等棄城之罪。」上不問。

  六月丁醜,立賞格:「購李自成萬金,爵通侯。購張獻忠五千金,官極品,世襲錦衣指揮。」餘各有差。進孫傅庭兵部尚書,總制應、鳳、江、皖、豫、楚、川、黔剿寇軍務,仍總制三邊,鑄督師七省之印。

  李自成大造戰艦于荊、襄,遣老回回攻常德。自成謀自王于荊,其親信大帥二十九人,分守所陷郡邑。自成自隨騎兵五營,營精騎二千,步兵十四哨,哨精卒三千。劉宗敏總步,白旺總騎。每屯,以騎兵一營外圍巡徼,晝夜更番,余營以次休息。警候嚴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獲必磔之。營兵不許多攜輜重,兵各攜妻孥,生子棄之,不令舉。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咸掠為養子,為奴隸。故每破一邑,眾輒增數萬。每一精兵則蓄役人二十餘,其馱載馬騾不與焉。眾實五六萬,且百萬也。雖拔城邑,不聽屋居,寢處布幕,彌望若穹廬。其甲縫綿帛數十重,有至百者,輕而韌,矢鏃鉛丸不能入。每戰,一騎兵必二三馬,數易騎,終日馳驟而馬不疲。嚴寒則掠茵薦布地,以籍馬足,或刳人腹為馬槽,實以芻椒飼之。飲馬則牽人貫耳,流血雜水中,馬習見之,遇人則嘶鳴思飲啖焉。行兵倏忽,雖左右不知所往。雞再鳴,並起蓐食,韝馬以俟。百萬之眾,惟自成馬首是瞻,席捲而趨。遇大川,則囊土壅上流,雖淮、泗諸水,亂流而渡。百萬合營,不攜糧,隨掠而食,飽則棄餘,有斷食斷鹽數月者。臨陣,鐵騎三重,反顧則殺之。戰不勝,馬兵陽北,官軍乘之,步兵拒戰,馬兵繞而合圍,無不勝矣。以牛金星為謀主,日講經一章、史一通。每有謀畫,集眾計之,自成不言可否,陰用其長者,人多不測也。其攻城,分畫夜為三番,以鐵騎布圍,步兵肉薄向城。人戴鐵冑,蒙鐵衣,攜椎斧鑿城,得一磚甓即還,易人以進。穴城可容一人,則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繼,遂穿空旁側。迤四五步留一主柱,巨緪系之。去城十百丈,牽緪倒柱,而城崩矣。望風降者不焚殺,守一二日殺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則必屠矣。殺人數萬,聚屍為燎,名曰「打亮」。城將陷,以兵周布濠外,縋城者殺之,故城陷必無噍類。掠馬騾為上功,次軍仗,次幣帛衣服,次珍寶。其金銀恒散棄之,或以代鉛置炮中。屠城則夷其城垣,令後莫與為守。立投順牌四,凡破城,四向負牌至村落。降者即負牌過別村,否則加兵。牌所至,日蹙千里。性慘酷,斷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鋸體,日以為常,談笑對之。其兄從秦軍來,自成獲而殺之。性又澹泊,食無兼味。一妻一妾,皆老嫗,不蓄奴僕。無子,以李雙喜為養子,嗜殺更酷于自成。自成在襄陽,以構殿、鑄錢皆不成,斬一謀士。令術士問紫姑,卜之不吉,因立李雙喜為太子,改名洪基以厭之。鑄洪基年為錢,又不成。

  七月,聞秦督兵將至,留毛賊守襄陽家口,自成率精銳往河南。

  庚子,督師孫傅庭發兵潼關,分道進討。以總兵牛成虎、副將盧光祖為前鋒,會河南總兵卜從善、陳永福,合兵洛陽之下池寨。檄左良玉以兵自九江赴汝寧夾擊賊。大營移宛向雒。詔薊遼總兵白廣恩、四川總兵秦翼明入衛,土漢官兵、陝西三鎮兵俱隨督師進討。傅庭以副總兵高傑將降丁為中軍,命秦翼明出商、雒為犄角,總兵王定、官撫民率綏、夏二鎮兵為後勁。

  八月辛未,傅庭師次閿鄉。自成盡發荊、襄諸賊,俱會于河南。步賊沿河列守,自汜水至滎澤,伐竹木結筏,人佩三葫蘆。將渡河,先驅千余賊北渡,總兵劉弘起以兵逐之,複渡南岸。

  丁醜,牛成虎率諸將前驅,遇賊於洛陽,擊破之。再敗之河岸,追奔至汝州。成虎以孤軍無繼,退屯澠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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