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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5)


  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纜井諸處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譚綸與賊戰于馬岡,敗之,斬首七十級。

  總督胡宗憲上言:「舟山殘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窮蹙,勢易成擒。而總兵俞大猷、參將黎鵬舉邀擊不力,縱之南奔,播害閩、廣,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鵬舉至京訊治。時人言籍籍,謂倭之開洋也,宗憲實陰遣之。倭南行泊浯嶼,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謂宗憲嫁禍。禦史李瑚數其三大罪。瑚與大猷俱福建人。宗憲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為嚴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貸得三千金,饋世蕃,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趨通州,總兵鄧城禦之不利,指揮張谷被殺。倭進據白蒲鎮,兵備副使劉景韶以遊擊丘升擊白蒲倭于丁堰、如皋、海安,三戰三捷。賊謀犯揚州,景韶複督升等以火攻其老營,擊敗之,焚死二百人。賊逸入潘家莊,盡銳攻之,先後斬首三百餘級。初,賊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絕。廟灣倭合眾攻淮安,參將曹克新禦之,戰于姚家蕩,自寅至申,大敗之,斬首四百七十級。賊遁入姚莊,縱火焚莊,死者二百七十餘,賊退入廟灣拒守。劉景韶督兵擊倭于印莊,斬首四十級。賊西走,次日複戰於新州,賊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戰,斬首二百六十級,賊悉焚死,無一人脫者。時江北流倭悉殄,惟廟灣據險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於廟灣,沖其巢,斬首四千。我兵死傷過當,複退守之。時賊營甚固,巡撫李遂以我軍鼓戰而疲,宜圍守之。賊乏食,且水陸斷其行道,可收全勝。通政唐順之以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進。屢挑戰,賊終不出。遂督兵入險,賊盡銳東西沖,殺傷相當。自是複稍稍出掠,覓舟為走計矣。順之知失計,乃駕言經略三沙倭南去。踰月,倭困廟灣既久,劉景韶督卒填壕塹逼壘而陣。令水兵載葦焚其舟,複水陸進擊。倭潛遁入舟,官兵進據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斬獲頗多。余倭無幾,不復能戰,乘風開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齎攻具。先攻福甯、連江、羅源,流劫各鄉。進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參將黎鵬舉以舟師擊倭於海中七星山、屏風嶼,斬首六十七級,生擒六十八人。時沿海長樂、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廣東流倭往來詔安、漳、浦間。浙江舟山倭移舟南來者,尚屯浯嶼。福州、漳、泉無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嶼經年,至是乃開洋去。其毛海峰者,複移眾南嶴,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參將尹鳳擊敗之。巡按樊獻科請趨胡宗憲應援,未及行,巡撫阮鶚往剿之,倭稍創。

  六月,倭眾別部二十餘艘屯崇明三沙,總督胡宗憲檄總兵盧鏜帥師攻破之。前後斬首百餘,遁去。宗憲以捷聞,兼言唐順之贊畫功,擢僉都禦史。

  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門縣七星港登岸,流劫過金沙、西亭,將犯揚州。參將丘升禦之,戰于鄧家莊。賊敗走仲家園,複追至鍋團。升輕騎先進,賊覘無後繼,盡銳來沖,升馬蹷被殺。已而官軍大至,賊遁。

  八月,倭自鄧家莊敗後,沿海覓舟不得,官軍尾之于劉家橋、白駒沙諸處。倭餒甚,奔劉家莊,我兵圍之。時劉顯兵至先登,各營繼進,縱火衝擊,破其巢,斬首二百餘。賊奔白駒場,追擊,又敗之于七灶莊、花墩,共斬首四百餘,賊盡殄焉。顯驍勇敢戰,江北軍悉屬顯節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餘人流劫潮州等處。時浙直倭患稍息,而閩、廣警報日至。

  五月,加胡宗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禦史。

  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揮歐陽深率兵擊倭,破之,生擒江一峰,泉寇稍寧。倭陷福建永甯衛,大掠數日而去。複攻永寧城,破之,大殺城中軍民,焚毀幾盡。冬十一月,逮總督、兵部尚書胡宗憲,削籍,從給事中陸鳳儀之言也。獄具,罷浙閩總督大臣,設右僉都禦史巡撫其地。

  四十二年五月,複逮胡宗憲詣京,宗憲自殺。是時大計京官,複有言宗憲未盡法者,有旨逮治,宗憲至京自殺。宗憲在浙中與趙文華同事,文華選愞不敢前,宗憲輒自臨陣,戎服立矢石間督戰。方倭圍杭時,宗憲親登城臨視,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懼為流矢所加,宗憲恬然視之。殲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華,又握權太重,勳臣總兵者由掖門通謁庭拜,巡撫悉聽節制,如三邊例。宗憲才得展,而禍機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憲進白鹿稱賀,大學士嵩比之。會嵩敗被逮時,歸安茅坤上書頌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溫州來者,合福建連江賊登岸,攻陷壽寧、政和、寧德等縣;自廣之南嶴來者,合福清、長樂賊攻陷玄鐘所,蔓延及于龍岩、松溪、大田、古田之境,無非賊者。初,浙江參將戚繼光既連破賊于林墩等處,閩之宿寇盡平。繼光引兵還浙,遇倭自福清東營嶴登岸。麾兵擊之,斬首百八十級,遂行。而倭至者日眾,始犯邵武,殺指揮齊天祥。轉掠羅源、連江,殺遊擊倪祿。遂攻玄鐘所城及寧德縣,入之。乘勝直抵興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圍之且匝月。巡撫游震得以狀聞,請「調義烏兵,以繼光統之。起丁憂參政譚綸,與都督劉顯、總兵俞大猷協力共濟」。上從之。

  十一月,劉顯率兵援興化。顯大兵留江西剿廣寇,所提入閩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屢戰。倭新至,氛甚銳。顯知不敵,乃去府城三十裡,隔一江按兵不進,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齎文詣府,約欲率兵赴城禦敵。賊獲五卒殺之,用其職銜偽為顯文,克期入城,約城中「勿舉火作聲,恐賊驚覺」。詐以五人為劉卒齎入。至期,賊陽稱顯兵入城,人莫之疑。賊既大入,猝起格殺,城中驚亂。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倉皇縋城走,同知吳時亮被殺。賊遂據城中三閱月,殺掠焚毀。顯卒乘亂攫之,參政王鳳靈妻竟為顯掠去。賊既飽欲,始如平海衛,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兵結巢崎頭城,與都指揮歐陽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見兵少,輕之,直前挑戰。伏發,深與其下數百人皆戰死,賊乘勝陷平海衛。事聞,罷巡撫游得,震逮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劉顯坐觀望不救,立功自贖。倭引兵出海,把總許潮光以輕舟抄之,賊還屯平海衛。副總兵戚繼光督浙兵至福建,與劉顯、俞大猷合擊倭于平海衛,大破殲之,斬首二千二百級,墮崖溺水死者無算,福州以南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舊倭萬余攻仙遊,圍之。

  三月,戚繼光引兵馳赴之,大戰城下,賊敗趨同安。繼光麾兵追至王倉坪,斬首數百,餘眾奔漳浦。繼光督各哨兵入賊巢,擒斬略盡,閩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廣東潮州,俞大猷又截殺之,幾無遺類。初,倭既自浙創歸,嘗一犯淮、揚、吳、越,皆不利,遂巢閩中,首尾七八載。所破城十餘,掠子女財物數百萬,官軍吏民戰及俘死者不下十余萬。雖時有勝負,而轉漕軍食,天下騷動。至是,倭患始息。

  ***

  谷應泰曰:

  島夷卉服,首見《禹貢》。秦、漢以來,罕被倭患。蓋以其俗愛鮮華,地多饒沃,五州、七道、三島,五百七十三郡,率皆樂土,環以大海,君臣自保,不愛慕中國也。若乃海王充牣,居民仰食,雲帆所指,有無懋遷,則又彼此咸賴。高帝時,士誠、友定遺孽竄伏,北遼南粵,歲被創殘。已而通謀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閉關謝貢,示弗複通。然而創設市舶,互市不絕,計深遠也。

  後世識慮迂拘,放失舊典。初開橫海,旋棄珠崖,民競刀錐,吏鮮保障。秦關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險,貪夫忘生。於是內地奸民,勾引潛深,海邦貴幸,藏匿不可勝計矣。貧民勢家,黷貨負直。窮彝困頓,進退諮且。逃生水國,求食波臣。邊吏戒心,搜捕始急。於是沿海不逞之徒,陳涉力耕,怨家日眾,黃巢下第,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窺竊上國矣。

  朱紈下車,不畏強禦。窮治黨與,少所報聞。夫廣漢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黃門。政求亂本,雖得河源;禍發朝堂,竟悲虎尾。紈死而朝貢與海逋交相賀也。代臣畏禍,海禁複弛。浙東再亂,王忬出督。拔大猷於偏裨,出盧鏜於獄中。普陀一戰,幾殲渠帥。遊魂四潰,旋掠江南。而忬隨處邀擊,頗多斬獲。括乃代頗,騎還易毅。大功不終,自古悲歎。此閫外有遙制之憂,中樞失內贊之力也。

  嗣是天寵握兵,乃棘門之兒戲;文華祀海,實天雄之誦經。倭患愈劇,張經再出。經以功在銅柱,因而偃蹇淩轢,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視事一月,指揮群帥。王江涇之捷,賊兵宵遁。史稱其兵驕將悍,或亦讒人之蜚語,獄吏之深文也。文華行譛,檻車入國。蓋左豐求賂,盧植征還;張讓交通,王允下獄。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剬制成功者。

  胡宗憲曲意主撫,因剿成功。賄斬徐海,誘擒汪直。武安誘殺,李廣誅降。長致恨于封侯,空悲冤於賜劍。憲雖引刃,應無顏見二賊於地下也。憲才望頗隆,氣節小貶。側身嚴、趙,卵翼成功。耿秉因竇憲勒勳,杜預事朝貴甚謹。封疆之吏,固應折節乃爾耶?

  倭寇披猖,禍延三省。任環效命留都,俞大猷經營兩浙,戚繼光驅馳閩海。類皆大國干城,足以滅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張不一,事權牽制,流毒生民。九閽無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群賢隕喪,國事淩夷,固其宜也。中丞張濂,家居省會,身在圍城。訟言時事,涕淚交頤。觀其疏中所稱:殘難民之首,以償縱寇之功,而督撫可知;移罰罪之典,為賞功之命,而筦樞可知。軍法不重,人無死志。客兵掉臂,士無鬥心,而卒伍可知,嗚呼!鄭監陳圖,莫救當時之充耳,然而睢陽劍在,已成今日之爰書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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