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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卷 江彬奸佞(1)


  (錢獷附)

  武宗正德七年冬十月,內旨欲調邊兵入衛京師,大學士李東陽等及府、部、科、道力諫,不聽。時幸豎有獻密計者,言京軍不習戰陣,欲調宣府官軍入衛京師,而以京軍充數戍邊,每歲春秋更調,如班操例。上遣司禮監穀大用至閣議,東陽力持以為不可。大用謂上有先入之言,不可破,姑試之以俟再議。東陽曰:「某等職在論思,今日曲從,即有後患,百死何贖!」乃上疏曰:「宣府,京師北門,切近漠北。朝廷屯宿重兵,分地防守,尚恐不給,每年河南等處邊軍輪班備禦。近因流盜猖獗,動調官軍,乃一時權宜,甚非得已。蓋京軍官軍,各有分地,無故而動,一不便也。京軍備邊,不習戰陣,恐傷國威,二不便也。京軍出京,駭人耳目,聞之各處,未免驚疑,三不便也。京軍在外,恃勢淫怙,將官護短而不可禁,邊方受害而不敢言,四不便也。邊軍在內,狎恩恃愛,傲睨軍民,蔑視官府,小則怠緩,大則違法,治之則或不能堪,縱之則愈不可制,五不便也。遠違妻子,棄捐墳墓,或風俗之不相宜,或糗糧之不相續,六不便也。糧草之外,必須行糧,布花之外,必須賞賚,糜費無紀,七不便也。往來交替,日無寧息,倉卒之際,或變起於道途,厭倦之餘,或患生於肘腋,八不便也。示京營之空虛,見中國之單弱,九不便也。西北諸邊,見報聲息,唇齒之地,正須策應,脫有疏失,咎將誰歸?十不便也。」疏上,翌日竟降內旨行之。

  召大同遊擊江彬等入京師。彬,宣府人,驍勇狡險,時從宣府副總兵張俊征流賊于山東,惟殺掠良民以邀賞。班師入京,賂錢獷,引入豹房,得見上。彬機警,善迎人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時時在上前講說兵事,因請盡調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精兵,入京操練。時許泰、劉暉等皆有寵於上,號「外四家」,而彬尤甚。邊卒縱橫驕悍,都人苦之。上嘗於西內練兵,令彬等率兵入習營陣,校騎射,或時為角抵之戲。上戎服臨之,銃炮之聲不絕禁中。千戶周麒常叱之,彬竟陷麒死,於是左右皆畏彬。

  八年冬十月,以錢獷掌錦衣衛事,賜姓朱。甯,鎮安人。太監錢能鎮守雲南,寧幼鬻能家,能死,事劉瑾,因得見上,上甚悅之。嘗醉,枕寧臥,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但伺寧。寧內侍帝,外招權納賄,諸大臣造謁恐後,小拂意即中害。內侍武臣率重資投寧,求鎮守總兵。都察院經歷錢岌至拜甯為父,密伺廷臣忤寧者彈斥之。是時,內臣張銳掌東廠,威勢與寧埒,中外號曰「廠衛」。

  九年春二月,帝始微行黃花鎮等處。近幸朱甯、張銳、張雄等日導上游畋微行,不可諫止。

  十年秋七月,浙江左布政方永良劾朱寧鬻鈔害民,不報。時寧黷貨無厭,以鈔二萬發浙江,易銀三萬餘兩。良永上言:「四方群盜甫息,瘡痍未瘳,邊塞多虞,浙東、西雨雹為災,嗷嗷千里,臣苟隱忍不為陛下言之,則已斂之財必入朱寧之手,而民心傷;民心傷則邦本搖,陛下甯不為之寒心乎?臣惟朱寧竊寵以來,陛下之賜與無算,四方之饋遺不貲,篋笥之中必不少此,乃苛斂無已,負恩實深。伏乞陛下割偏私之愛,下之詔獄,明正典刑。仍急行浙江巡按監察禦史,將已斂鈔銀盡給還民,民怨可慰,臣死且甘心。倘不以臣言為然,置之不問,日復一日,尾大不掉,必蠹軍食民,肆無厭之求,有出於尋常所不料者,陛下悔之晚矣。」疏入,寧頗懼,乃委過下人,遣衛卒追所發鈔,而以價銀還之民。時寧怙寵藉威,舉朝屏息,獨永良訟言攻之,憾之不置。尋永良上疏乞致仕,從之。

  十一年春正月,上禦豹房,與江彬等同臥起。彬、泰、暉皆賜姓朱。彬等與都督錢獷,中貴張忠、盧明、秦用、蕭敬,優人臧賢表裡擅權為奸,諸司章疏多阻格不上。然諸寵皆出彬下,彬時導上出宮禁,遊獵近郊,群臣諫,不聽。

  八月,大學士楊一清上疏乞休,略言:「宮府異體,用舍違宜,官帑空虛,浮費冗食不能革,民力困弊,徵求苛斂不能除。讒言可以惑聖聽,匹夫得以搖國本,禁庭雜介冑之夫,京師無藩翰之托,地震天鳴,日食星變,旱幹水溢,報無虛日,靦顏在位,將安用之!」疏入,忤朱寧,致仕歸。

  十二年夏六月,中旨革彭澤職為民。先是,彭澤經略哈密,納幣土番,頗失國體。既召回,掌都察院事,常與言官論及朱寧,輒忿曰:「吾恨不手刃、此賊!」兵部尚書王瓊數憾澤,因以語寧,且曰:「吾為公致彼來,公自察之。」遂招澤相過,匿寧屏後,故以言激之,澤複大罵。寧由是深銜之。至是,瓊劾澤擅命納幣土番,致啟邊釁。奏上,甯營內旨除名。

  八月,上出關遊獵。先是,江彬等屢導上出宮,遊戲近郊。彬並騎鎧冑,幾不可辨,因子數言宣府樂。至是遂出居庸關,至宣府臨塞下。巡關禦史張欽上疏諫,不報。彬為上營鎮國府第于宣府,輦豹房珍玩女禦其中,時時入民家益索婦女以進,帝樂之忘歸。

  九月,上幸大同,獵陽和諸城。上時獨乘一馬,鹵簿侍從皆不及。

  二十七日,方獵,天雨冰雹,軍士有死者。是夜,又有星隕之異。明日,駕赴大同,北寇數萬騎犯陽和,掠應州,上命諸將擊之,引去。

  十月,南京吏科給事中孫懋上疏言:「都督江彬以梟雄之資,懷憸邪之志,自緣進用以來,專事從諛導非,或遊獵馳驅,或聲色貨利,凡可以蠱惑聖心者,無所不至。去年導陛下幸南海子,幸功德寺,又幸昌平等處,流聞四方,驚駭人聽。今又導陛下出居庸關,既臨宣府,又過大同,以致寇騎深入應州,使當日各鎮之兵未集,強寇之眾遝來,幾何不蹈土木之轍哉!是彬在一日,國之安危未可知也。」不報。上還京,封江彬平鹵伯,許泰安邊伯,冒應州功也。

  典膳李恭具疏請回鑾,指切江彬罪,擬朝賀上之。彬聞,逮恭拷斃於獄。給事石天柱刺血上疏,禦史葉忠言尤深切,俱不省。

  十三年春正月,上郊祀畢,複出關遊幸。太皇太后王氏崩,乃還京。

  江彬為營卒報怨,遣百戶朱英執人於平谷。禦史董相杖而系之,且欲奏聞。彬遽譖於上,降相徐州判官。

  夏四月,上以太后將祔葬,親詣天壽山祭告六陵,遂幸黃花鎮、密雲等處遊獵。

  六月,寧夏塞有警,上覆議北征,自稱「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巡邊,以江彬為威武副將軍扈行,令內閣草敕。大學士楊廷和、梁儲、蔣冕、毛紀上疏力諫,且雲:「萬一宗藩中援祖訓,指此為言,陛下何以應之?又或以朝無正臣,內有奸邪為名,陛下之左右與臣等何以自解?」不聽。廷和遂稱疾不出。上禦左順門,召梁儲,面趨令草制。儲對曰:「他可將順,此制斷不可草。」上大怒,挺劍起曰:「不草制,齒此劍!」儲免冠伏地泣諫曰:「臣逆命有罪,願就死。草制則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良久,上擲劍去,乃自稱之,不復草制,彬亦罷副將軍。

  命禮部尚書李遜學等廷議建儲居守。時錢獷意在寧藩世子,江彬意別有屬,梁儲厲聲曰:「皇上春秋鼎盛,建儲未易輕言,萬一有他,吾輩伏斧鑕矣。邪謀豈可聽徇!」兵部尚書王瓊、吏部侍郎王鴻儒亦力言不可,議遂寢。

  七月,上北巡,出居庸關。先是,上既還京,輒思宣府樂,稱曰「家裡」。至是,複曆宣府至大同。大同巡撫都禦史胡瓚乞回鑾。瓚以沙漠之地,不宜久留,而扈從邊將恃江彬等怙寵,大為邊地害,上疏極論,且引漢袁盎諫文帝為言。不報。

  十月,上自偏頭關渡河幸榆林。彬索金璧裘馬數十萬,令邊吏獻虎豹犬馬。南京禮部右侍郎楊廉、兵部尚書喬宇上疏諫止。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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