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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卷 弘治君臣(4)


  十七年春正月,內旨修延壽塔於朝陽門外,大學士劉健疏諫止之。

  三月,內旨行河南取樂工,巡撫都禦史韓邦問疏諫止之。夏五月,敕吏部都察院:「比年考察朝覲官,據撫按語多失實。務備細參訪,精白一心,秉持公道。庶幾澤被生民,上回天意。其欽承之!」

  六月,小王子寇宣府,劉大夏請屯兵喜峰口、燕河營以備之。太監苖逵謀帥師搗其營,上召大夏問以王越威寧之捷,大夏曰:「臣聞之從征將士,當時所俘獲婦稚十數耳。幸而大寇方深入,不相值,值之則無噍類矣。」上曰:「即爾,太宗何以屢得志?」大夏曰:「陛下神武故不後太宗,而將領人馬,不能什二三擬也。且其時淇國公一小違節制,而舉十萬眾悉委之沙漠,奈何易言之!度今上策,惟有守耳。」而戴珊亦從旁贊其語。上遽曰:「微二人,吾幾為人誤。」事遂止。珊亦以材見知。上禦文華,有所召對,必大夏,再宣必及珊。

  秋九月,清甯宮未完,旨下兵部撥軍工萬人。劉大夏知工少人多,中官有所利為此也,上言減去十分之五。督工者訴於上,上令內閣擬旨切責之。大學士劉健曰:「愛惜軍人,兵部職也。大夏每以老辭位,溫旨勉留,猶未已。若切責旨下,彼將以不職辭。」上欣然納之,用軍夫卒如所裁之數。

  召大學士劉健等議日講事,上曰:「講書須推明聖賢之旨,直言無諱。若恐傷時,過為隱覆不盡,雖日進講,亦何益乎!且先生輩與翰林諸官,是輔導之職,皆所當言。」健對曰:「臣等若不敢言,則其餘百官無複敢言者矣。」上曰:「然。」謝遷曰:「聖明如此,臣等敢不盡心。」諸臣叩頭出。

  十一月,巡撫保定都禦史王璟奏請免立皇莊等六事,上納之。

  十八年春正月,上召兵部尚書劉大夏、左都禦史戴珊面議政事。議畢,上曰:「述職者集矣,大臣皆杜門。若二卿,雖開門延客,誰複以賄賂通也。」因各手白金一定賜之,曰:「小佐爾廉。」且屬「無廷謝,恐他人或觖望」。一日,欲有召,大夏在班,而上不之見。次日,諭大夏:「吾欲召卿,卿不在班。恐不免禦史糾,故已之。」珊嘗以老病乞骸骨,不允。屬大夏一從臾,上謂:「卿珊何亟求去?」珊不敢對,大夏為言:「珊實病。」上曰:「主人留客堅,客且為強留,獨不能為朕留耶?且天下尚未平,何忍舍朕!」已,泫然者久之,珊與大夏皆叩首泣。珊出而語大夏曰:「死此官矣。」

  巡撫保定都禦史王璟疏乞罷諸內璫,盡歸之民。下部知之。

  二月,上諭各司大小諸臣曰:「朕方圖新理政,樂聞讜言。除祖宗成憲定規不可紛更,其餘事關軍民利病,切於治體,但有可行者,諸臣悉心開具以聞。」

  三月,戶部主事李夢陽上書指斥弊政,反復數萬言,內指外戚壽甯侯尤切至。疏入,皇后母金夫人及張鶴齡深恨之,日泣訴於上前。上不得已,下夢陽獄。科道交章論救,金夫人猶在上前泣涕,求加重刑。上怒,推案起。既而法司具獄詞以請,上徑批:「夢陽複職,罰俸三月。」他日,上游南宮,二張夜入侍酒,皇后、金夫人亦在。上獨召大張膝語,左右莫聞知。第遙見大張免冠觸地,蓋因夢陽言罪壽寧也。既而劉大夏被召便殿,奏事畢,上曰:「近日外議若何?」大夏曰:「近釋李夢陽,中外歡呼,至德如天地。」上曰:「夢陽疏內『張氏』二字,左右謂其語涉皇后,朕不得已下之獄。比法司奏上,朕試問左右作何批行。一人曰:『此人狂妄,宜杖釋之。』朕揣知此輩欲重責夢陽致死,以快宮中之忿。朕所以即釋複職,更不令法司擬罪也。」大夏頓首謝曰:「陛下行此一事,堯、舜之仁也。」

  太常寺卿張元禎上疏,勸經筵講《太極圖》、《西銘》性理諸書,上急索《太極圖》以觀,曰:「天生斯人,以開朕也!」五月,帝不豫。庚寅,召大學士劉健等受顧命。健等入乾清宮,至寢殿,上便服坐榻中,健等叩頭,上令近前。健等直叩榻下,上曰:「朕承祖宗大統,在位十八年,三十六歲矣。乃得此疾,殆不能興,故與諸先生相見時少。」健等曰:「陛下萬壽無疆,安得遽為此言?」上曰:「朕自知之,亦有天命,不可強也。」因呼水漱口。掌禦藥太監張愉勸上進藥,不答。上又曰:「朕為宗祖守法度,不敢怠荒,然亦諸先生輔助之力。」因執健手,若將永訣者。上又曰:「朕蒙皇考厚恩,選張氏為皇后,生東宮,今十五歲矣,尚未選婚。社稷事重,可即令禮部舉行。」皆應曰:「諾。」時諸內臣羅跪榻外,上曰:「受遺旨。」太監陳寬扶案,季璋捧筆硯,戴義就前書之。上曰:「東宮聰明,但年幼,好逸樂,諸先生須輔之以正道,俾為令主。」健等皆叩首曰:「臣等敢不盡力。」諸臣出。翼日,上崩。

  ***

  谷應泰曰:

  三代而上,成、康、啟、甲尚矣。降是,其漢文、宋仁乎?乃予所聞,於明之孝宗近是。人主在繈褓,則有阿姆之臣;稍長,則有戲弄之臣;成人,則有嬖幸之臣;即位,則有面諛之臣。千金之子,性習驕佚,萬乘之尊,求適意快志,惡聞已過,宜也!漢文止輦受言,張釋之、馮唐皆以片言悟主;宋仁開天章閣圖治,韓、范、富、歐無不先後登朝。

  孝宗之世,明有天下百餘年矣。海內乂安,戶口繁多,兵革休息,盜賊不作,可謂和樂者乎!而孝宗恭儉仁明,勤求治理,置亮弼之輔,召敢言之臣,求方正之士,絕嬖幸之門。卻珍奇,放鷹犬,抑外戚,裁中官,平臺暖閣,經筵午朝,無不訪問疾苦,旁求治安。非如曲江興慶,賞花釣魚,歌鳳凰于卷阿,醉豐草於湛露,流連清燕,擬跡成周,恣詠太平,比蹤虞德者也。當是時,冰鑒則有王恕、彭韶;練達則有馬文升、劉大夏;老成則有劉健、謝遷;文章則有王鏊、丘浚;刑憲則有閔珪、戴珊。夫孔甲好龍,真龍降豢;孝武好馬,天馬西來。上所好者,下有甚焉。延攬之門開,外吏封還誥敕;誹謗之禁疏,小臣執奏椒姻。黃鐘大呂,能生瓦石之音;帝室皇居,不棄櫨梴之器。雍雍濟濟,斯為盛矣!

  然而郭鏞、李廣以中宮進,壽甯、二張以外戚進,燒煉齋醮以方士進,番僧慶贊以沙門進。夫弘恭、石顯,已在病已之朝;廖光、防騭,不絕馬、鄧之世。牛腹玉杯,能號後元;譯書天竺,進自永平。蓋盛陽之月,必有伏陰,舜、禹之朝,不無共、鯀。得志則虎變,失志則鼠伏,用之則風生,不用則泥蟠。是故管隰在朝,刁開難亂;孔明作相,黃皓無權。世豈有無小人之日哉?人君進賢退不肖之間,安危倚伏不可不審也。聞帝與張後情好甚篤,終身鮮近嬪禦。琴瑟專一,出自掖庭,玄鳥呈祥,遂在中宮,尤舌今僅事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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