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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卷 燕王起兵(2)


  八月己酉,耿炳文等率兵三十萬至真定,徐凱率兵十萬駐河間,潘忠駐莫州,楊松帥先鋒九千人據雄縣,約忠為應。張玉往覘炳文營,還報燕王曰:「炳文軍無紀律,其上有敗氣,無能為。潘忠、楊松扼吾南路,宜先擒之。」燕王悅,躬擐甲冑,帥師至涿州。壬子,屯于婁桑,令軍士抹馬蓐食。晡時,渡白溝河,謂諸將曰:「今夕中秋,彼不備,飲酒為樂,此可破也。」

  夜半,至雄縣,緣城而上,松與麾下九千人皆戰死,獲馬八千餘匹。燕王度潘忠在莫州未知城破,必引眾來援,諭諸將曰:「吾必生擒潘忠。」諸將未喻。遂命譚淵領兵千餘,渡月樣橋,伏水中,領軍士數人伏路側,望忠等接戰,即舉炮。既而忠等果至,王進兵逆擊之,路傍炮舉,水中伏兵起據橋。忠戰敗,趨橋不得,燕兵腹背夾擊,遂生擒忠,餘眾多溺死。燕王問諸將帥所向,眾未有定。玉曰:「當徑趨真定。彼眾新集,我軍乘勝,可一鼓破之。」燕王曰:「善!」即趨真定。耿炳文部將張保來降,保言:「炳文兵三十萬,先至者十三萬,分營滹沱河南北。」燕王厚撫保,遣歸。詐言保兵敗被執,幸守者困得脫,竊馬歸。又令言雄、莫敗狀,燕兵旦夕且至。諸將請曰:「今由間道,不令彼知,蓋掩其不備,奈何遣保告之為備?」王曰:「不然!始不知彼虛實,故欲掩襲之。今知其半營河南北,則當令知我至,其南岸之眾必移于北,並力拒戰,一舉可盡殲之,兼使知雄縣莫州之敗,以奪其氣,兵法所謂『先聲後實』也。若徑薄城下,北岸雖勝,南岸之眾乘我戰疲,鼓行渡河,是我以勞師當彼逸力也。」

  壬戌,燕王率三騎先至真定東門,突入其運糧車中,擒二人,訊狀,南岸營果北移。率輕騎數十,繞出城西南,破其二營。炳文出城迎戰,張玉、譚淵、馬雲、朱能等率眾奮擊,燕王以奇兵出其背,循城夾擊,橫貫南陣,炳文大敗,奔還。朱能與敢死士三十餘騎,追奔至滹沱河東。炳文眾尚數萬,複列陣向能。能奮勇大呼,沖入炳文陣,陣眾披靡,自相蹂躪,死者無算,棄甲降者三千餘人。騎士薛祿引槊中李堅墜馬,獲之。甯忠、顧成及都指揮劉燧皆被執。燕王謂堅至親,送北平,道卒。謂成先朝舊人,解其系,與語曰:「皇考之靈,以汝授我。」因語以故,言已泣下,成亦泣。遂遣人護送北平,令輔世子居守。炳文奔入真定,軍爭門,門塞不得入,相蹈藉死者甚眾。炳文入,闔門固守。吳傑帥師來援,兵潰遁還。燕兵攻城三日,不能下,燕王還北平。以擒李堅功,授薛祿指揮。帝聞,怒曰:「老將也,而摧鋒,奈何?」子澄曰:「勝敗常事,毋足慮。聚天下之兵,得五十萬,四面攻北平,眾寡不敵,必成擒矣。」曰:「孰堪將者?」子澄曰:「李景隆可。比用景隆,今破矣。」遂遣景隆代炳文。臨行,賜景隆通天犀帶,親餞之江滸,複賜斧鉞,俾專征伐,不用命者僇之。召耿炳文回。

  九月朔,監察禦史康鬱上言:「臣聞人主親其親,然後不獨親其親。今諸王,親則太祖之遺體也,貴則孝康之手足也,尊則陛下之叔父也。乃殘酷豎儒,持一己之偏見,廢天下之大公。方周王不軌,進言則曰六國反叛,漢帝削地;執法則曰三叔流言,周公是征。遂使周王父子流離播遷。周王既竄,湘王自焚,代王被廢,而齊臣又告王反矣。為計者必曰:『兵不舉,則禍必加。』是則朝廷激變之也。及燕之舉兵,迄今兩月,前後調兵者不下五十余萬,而乃一夫無獲,謂之國有謀臣可乎?陛下不察,臣愚以為不待十年,必有噬臍之悔矣。伏願興滅繼絕,釋齊王之囚,封湘王之墓,還周王于京師,迎楚、蜀為周公,俾其各命世子持書勸燕,以罷干戈,以敦親戚,天下不勝幸甚!」疏上,帝不能用。

  鎮守遼東江陰侯吳高與耿瓛、楊文帥師圍永平。

  李景隆乘傳至德州,收集耿炳文敗亡將卒,並調各路軍馬五十萬,進營於河間。燕王聞之,呼景隆小字曰:「李九江膏粱豎子耳!寡謀而驕,色厲而餒,未常習兵見陣,輒予以五十萬眾,是自坑之也。」複聞景隆軍中事,燕王笑曰:「兵法有五敗,景隆皆蹈之。為將政令不修,上下異心,一也。北平早寒,南卒裘葛,不足披冒霜雪,又士無贏糧,馬無宿槁,二也。不量險易,深入趨利,三也。貪而不治,智信不足,氣盈而愎,仁勇俱無,威令不行,三軍易撓,四也。部曲喧嘩,金鼓無節,好諛喜佞,專任小人,五也。九江五敗悉備,保無能為。然吾在此,彼不敢至。今往援永平,彼知我出,必來攻城,回師擊之,堅城在前,大軍在後,必成擒矣。」諸將曰:「北平兵少,奈何?」王曰:「城中之眾,以戰則不足,以守則有餘。兵出在外,奇變隨用,吾出非專為永平,直欲誘九江來就擒耳!吳高怯不能戰,聞我來必走,是我一舉解永平圍,且破九江也。」遂行。而誡世子居守曰:「景隆來,堅守毋戰也。」

  壬申,燕軍援永平,諸將請守盧溝橋。王曰:「方欲使九江困於堅城之下,奈何拒之!」燕師猝至永平,吳高不能軍,退保山海關。燕兵奔之,斬首數千級。燕王曰:「高雖怯,行事差密,楊文勇而無謀,去高,文不足慮也。」乃遣人貽二人書,盛譽高而詆文。帝聞之,削高爵,徙廣西,獨命文守遼東。耿瓛數請攻永平,以動北平,不聽。

  冬十月,燕兵趨大寧。初,太祖諸子,燕王善戰,甯王善謀。洪武間,燕王受命巡邊,至大寧,與甯王相得甚歡。大寧領朵顏諸衛,多降人,驍勇善戰。燕王既起兵,謀取之,而朝廷亦疑甯王與燕合,削其三護衛。燕王聞,喜曰:「此天贊我也,取大寧必矣!」乃為書貽甯王,而陰率師兼程趨之。諸將曰:「劉貞守松亭關,急未易破。李景隆兵方盛,不如還師救北平,以為後圖。」燕王曰:「今從劉家口徑趨大寧,不數日可達。大寧將士悉聚松亭關,其家屬在城,皆老弱居守。師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撫綏其家,松亭之眾不降且潰矣。北平深溝高壘,縱有百萬之眾,未易以窺。吾正欲其頓兵堅城之下,還兵擊之,如拉朽耳!諸公第從予行,毋憂也。」乃自徑道旆登山,從後攻,度關,至大寧,克其西門,獲都指揮房寬,殺卜萬於獄。都指揮朱鑒戰死。劉貞、陳亨引軍還援,陳亨竟襲破貞,率其眾降。貞單騎負敕印走遼東,浮海歸京師。

  大寧既拔,燕王駐師城外,遂單騎入城,會甯王,執手大慟,言:「北平旦夕且破,非吾弟表奏,吾死矣!」甯王為草表謝,請赦。居數日,情好甚洽。燕王銳兵出伏城外,諸親密吏士稍稍得入城,遂令陰結三衛渠長及閭左思歸士,皆喜,定約。燕王辭去,甯王出餞郊外,伏兵起,執甯王。諸騎士卒一呼皆集,遂擁甯王入關,與俱西。燕兵既得朵顏諸衛,兵益盛,分遣薛祿下富峪、會川、寬河諸處。於是寧府妃妾世子,皆攜其寶貨,隨甯王還北平。

  李景隆聞燕兵攻大寧,帥師進渡盧溝橋,喜曰:「不守此橋,吾知其無能為矣。」遂薄城下,築壘九門。景隆攻麗正門,幾破,城中婦女並乘城擲瓦礫。景隆令不嚴,驟退,北平守益堅。景隆遣別將攻通州,又結九營于鄭壩村,親督之以待燕王。號令壘營,人各為戰,非受命不得輕動,遂攻燒順城門。燕府儀賓李讓與燕將梁明等拒守甚力。世子嚴肅部署,選勇士時時夜縋城砍營,南軍擾亂,退營十裡。唯都督瞿能奮勇,與其二子帥精騎千餘,殺入張掖門,銳不可當,後不繼,乃勒兵以待。景隆忌能成功,使人止之,候大軍至,俱進。於是連夜汲水灌城,天寒冰結,明日不得登。燕王至會州,簡閱將士,立五軍,命都指揮張玉將中軍,朱能將左軍,李彬將右軍,徐忠將前軍,房寬將後軍,軍各置左右副將,以大寧歸附之眾分隸各軍。

  十一月庚午,李景隆移營向河西,先鋒都督陳暉渡河而東。燕王率兵至孤山,列陣於北河西,河水難渡。是日雪,默禱曰:「天若助予,則河冰合。」是夜冰果合,遂率師擊敗前哨都督陳暉兵。暉眾跳冰遁,冰乃解,溺死無算。燕王見景隆兵動,以奇兵左右夾擊,遂連破七營,逼景隆營。張玉等列陣而進,至城下,城中亦出兵,內外交攻,景隆不能支,宵遁。翌日,九壘猶固守,北兵次第破其四壘。諸軍始聞景隆走,乃棄兵糧,晨夜南奔,景隆遂還德州。燕諸將頓首賀王神算。王曰:「偶中耳!諸君所言,皆萬全策也。」都督火真焚敝韉以暖,燕王鎧者趨焉,楯人呵之。王曰:「止!是皆壯士。」景隆師既敗,黃子澄等匿不以聞。帝曰:「外間近傳軍不利,果何如?」子澄曰:「聞交戰數勝,但天寒,士卒不堪,今暫回德州,待來春更進。」子澄遂遣人密語景隆,隱其敗,勿奏。

  乙亥,燕王上書自理,以誅齊泰、黃子澄,傳檄天下。

  十二月,加李景隆太子太師。景隆之敗,子澄不以聞,且雲屯德州,合各處軍馬,期以明年春大舉,故有是命,兼賜璽書、金幣、珍醞、貂裘。燕王諭諸將曰:「李九江集眾德州,將謀來春大舉,我欲誘之以敝其眾。今帥師征大同,大同告急,景隆勢必來援,南卒脆弱,苦寒之地,疲於奔命,凍餒逃散者必多。善戰者因其勢而利導之。」諸將曰:「善!」遂帥師出紫荊關,攻廣昌,守將楊忠以城降。

  罷兵部尚書齊泰、太常寺卿黃子澄,以燕王疏列二人罪也。二人名雖罷退,實籌劃治兵如故。薊州鎮撫曾浚起兵攻北平,不克,死之。河北指揮張倫等率兩衛官軍,自拔南歸,曰:「矢死報國。」參贊軍務高巍上書言:「臣願使燕,曉以禍福。」遂遣至燕。上書燕王曰:「太祖升遐,皇上嗣位,不意大王與朝廷有隙,張皇六師。臣以為動干戈,不若和解,君臣之義大明,骨肉之親愈厚。故願奉明詔,置死度外,親見大王。昔周公聞流言,即避位居東。若大王能割首計者送京師,解去護衛,質所愛子孫,釋骨肉猜忌之疑,塞殘賊離間之口,不與周公比隆哉!慮不及此,遂檄遠邇,大興甲兵,襲疆宇,任事者得藉口,以為殿下假誅左班文臣,實欲效漢吳王倡七國誅晁錯,大王獲罪先帝矣。今大王據北平,取密雲,下永平,襲雄縣,掩真定,數月以來,尚不能出區區蕞爾之地,較以天下,十五而未有一焉,大王將士殆亦疲矣。大王同心之士大約不過三十萬。大王與天子,義則君臣,親則骨肉,尚在離間,以三十萬異姓之士,可保終身困迫,死于殿下乎!大王信臣言,上表謝罪,按甲休兵,天意順,人心和,太祖在天之靈亦安矣。不然,執迷不回,幸而兵勝得成,後世公論謂何!倘有蹉跌,取譏萬世,于斯時也,追複臣言,可得乎?」書再上,不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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