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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北伐中原(2)


  太祖洪武元年二月癸卯,詔湯和還明州造海舟,漕運北征軍餉。都督同知康茂才率師往濟南,從大將軍達北征。

  癸醜,常遇春克東昌,元平章申榮自經死荏平等縣皆降。

  丙寅,徐達平樂安。初,樂安俞勝納款,達禮而遣之。勝歸,複叛。達進攻之師至土河,距樂安五裡,命軍士填壩以進,郎中張仲毅出降,勝遁去。達命指揮華雲龍守之。

  戊子,命中書省給榜撫安山東郡縣。時山東悉平,令所在訪賢才,凡仕元者疑懼不自安,故榜諭之。

  丙申,上別命征南將軍鄧愈帥襄陽、安陸、景陵等處兵北略地。愈遣別將王成、李廷琛攻唐州,克之進取南陽路,擒其將史國新。徐達引兵上黃河,克永城、歸德、許州,師至陳橋。

  己亥,左君弼、竹昌以汴梁降。先是,君弼自唐州走安豐,複走汴梁,元汴梁守將李克彝使守陳州。上遣使諭以書曰:「曩者兵連禍結,非一人之失。予勞師暑月,與足下從事,足下乃舍其親而奔異國,是皆輕信群下之言,以至於此。今足下奉異國之命與予接壤,若欲興師侵境,其中輕重自可量也。且予之國,乃足下父母之國,合肥乃足下丘隴之鄉。天下兵興,豪傑並起,豈惟乘時以就功名,亦欲保全父母妻子于亂世足下以身為質而求安於人,既已失策,複使垂白之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以日為歲,足下縱不以妻子為念,何忍忘情於老母哉!功名富貴,可以再圖生身之親,不可複得。足下能留意於是,幡然而來,予當棄前非,仍複待以故。」君弼得書,猶豫不能決上乃歸其母于陳州,君弼感泣。至是,大兵下山東,西指汴、洛,克彝夜驅軍民遁入河南,君弼與竹昌等率所部兵詣達降。達命都督僉事陳德守汴梁率步騎自中灣進取河南。

  彗星出昴北。

  夏四月,徐達率大軍自虎牢關進至河南塔兒灣,元將脫目帖木兒以兵五萬迎戰,列陣于洛水之北。我軍既成列,常遇春單騎執弓矢沖入其陣敵發二十騎攢槊刺遇春。遇春發一矢,斃其前鋒,大呼殺入。達指揮乘之,俘斬無算。脫目帖木兒將散卒走陝州,達遂進營于河南城北門。李克彝複走陝西。元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魯溫送款軍門。

  戊申,河南平,達命左丞趙庸守之。

  壬子,副將軍常遇春率兵至嵩州,守將李知院迎降。

  甲寅,入其城,分兵下未附諸山寨。

  戊子,元鞏縣孟夏寨參政李成降。

  庚申,元福昌知院張興、鈞州守將哈刺魯、許州右丞謝李、陳州知院楊崇,各遣人詣大將軍降。

  辛酉,參政傅友德分兵取福昌山寨,元右丞潘瑪勒降。副將軍常遇春下汝州,留兵守之,遂徇下郟縣。

  壬戌,都督同知馮宗異克陝州,元守將脫目帖木兒複棄城遁,以都督同知康茂才守之。大軍克裕州,執元守將平章郭雲。雲勇敢有謀略,時河南諸郡皆下,獨雲守裕州,累戰不克,招之不從,後以孤軍敗被執上嘉其忠義,釋而用之。

  詔免山東夏稅秋糧。中原兵難之後,流離失業者多,遣使賑恤。

  甲子,車駕發京師,幸汴梁。時言者謂君天下宜居中土,汴梁宋故都,勸帝往視之,且會大將軍謀取元都。

  五月庚午,大將軍徐達遣指揮王臻帥兵往虢州,取毛葫蘆山寨。

  甲申,登封、鞏縣雞翎山並天堂山寨複叛,徐達遣指揮豐諒率兵討平之。指揮任亮克露豹、王山等寨,參政傅友德取淩青、黑山二寨。

  庚寅,車駕至汴梁。

  辛卯,常遇春、馮宗異至行在謁見,徐達尋自河南至,上皆慰勞之,達等頓首謝。既退,上複召問達取元都計,達對曰:「臣自平齊、魯,下河、洛,王保保逡巡太原,觀望不進。今潼關又為我有,張良弼、李思齊失勢西竄,元之聲援已絕。臣等乘勢搏其孤城,必克無疑。」上據圖指示曰:「卿言固是。然北土平曠,利騎戰,不可無備。宜選裨將提兵為先鋒,將軍督水陸之師繼其後,下山東之粟以給饋餉,由秦趨趙,轉臨清而北,直搗元都。彼外援不及,內自驚潰,可不戰而下。」達受命退。

  丁酉,以江西行省左丞何文輝守河南,任亮守嵩州。都督同知康茂才兵至河北,安邑、夏邑皆降。

  七月,鄧愈進兵克隨州,元守將右丞王誠降。

  壬午,新寨麻張展等叛,愈遣指揮吳複討平之。時潼關以東悉平,上命諸將還師進取元都。上將發汴梁,大將軍徐達等自陳橋入辭。諭之曰:「朕與公等率眾渡江,誓除禍亂,以安天下。士卒舍父母妻子,戰鬥于矢石之間,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念之,惕然於中,非得已也。今中原之民久為群雄所苦,死亡流離,遍于道路,天監在茲,朕不敢忘,故命爾等帥師北征,拯民水火。昔元祖入主中國,子孫怠荒,罔恤民艱,天厭棄之。君則有罪,民複何辜!前代革命之際,兵戈相加,視如仇讎,朕實不忍。爾諸將帥克城之日,毋擄掠,毋焚蕩,毋妄殺人。必使市不易肆,民安其生。凡元之宗戚,皆善待之。庶幾上答天心,下慰人望,以成朕伐罪救民之志。有不恭命,必罰無赦。」

  丙申,車駕發汴梁,還京師,以副將軍馮宗異留守。徐達遂檄都督同知張興祖、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指揮高顯等將益都、濟寧、徐州之師,會於東昌。元大都紅霧及黑風起。

  閏七月,徐達等分佈士馬,規取河北,遂自中灤渡河。庚子,右丞薛顯、參政傅友德兵至衛輝,元守將平章龍二棄城走彰德。

  辛醜,徐達等師至淇門鎮。傅友德獲嘉縣尹胡仲信,達命從鎮撫王處仁守衛輝。

  癸卯,師至彰德,龍二複出走,陳同知等詣軍門降。達令左丞楊思祖守之。明日,龍二部將楊義卿以船八十艘來歸。遂下磁州,進攻廣平,元平章周昱棄城遁,邯鄲尹都文玉率父老降。克趙州,獲元將候僉院等。

  己酉,進次臨清,遣人詣東昌,趨都督同知張興祖以師來會,又檄守樂安指揮華雲龍將兵從征。

  庚戌,傅友德游騎獲元將李寶臣、都事張處仁,以為鄉道。達因遣友德開道通步騎,都督副使顧時浚閘通舟師。時諸將駐臨清久,知府方克勤籌應芻糧無匱乏。朱亮祖勒民夫五千浚河,克勤不忍勞民,泣禱於天,天大雨,水漲,舟遂行。

  癸醜,平章韓政、都督副使孫興祖俱以師會臨清。於是大將軍徐達率馬步舟師北發,命韓政守東昌,並鎮撫臨清。達師至德州,常遇春、張興祖及指揮高顯、毛讓、程華等皆會。

  戊午,達等師至長蘆,元守將左僉院遁去,達命指揮費子賢守之,分兵徇下青州。師至直沽,獲其海舟七艘,造浮橋濟師。常遇春、張興祖各率舟師,並河東西以進,步騎遵陸而前。元丞相也速等捍禦海口,望風奔潰,元都大震。

  癸亥,大將軍徐達等師至河西務,大敗元平章俺普達朵兒只進巴,擒其知院哈喇孫等三百餘人。達進兵至通州,營於河東岸,常遇春營於河西岸。眾欲速攻之,指揮郭英曰:「吾師遠來,敵以逸待勞,攻城非我利也,宜出其不意攻之。」翼日大霧,英以千人伏道旁,率精騎三千直抵城下。元將五十八國公率敢死士萬余,張兩翼而出。戰良久,英佯敗,敵乘勝來追,伏兵起,截其軍為二,斬首數千級,擒其將卜顏帖木兒。

  丙寅,達率諸將入通州,是月二十七日也。元主聞報大懼,集後妃太子議避兵北行。遲明,召群臣會議端明殿。時元都再遭孛羅、擴廓之變,民生喪亂,守備多不設,元主徘徊歎息曰:「今日豈可複作徽、欽!」遂決計北徙。左丞相失烈門、知樞密院事黑廝等,皆勸固守京城,不聽,命淮王帖木兒不花監國,丞相強通留守。是夜三鼓,元主及後妃太子開建德門,由居庸北走,如上都。

  八月二日庚午,徐達等進師取元都,至齊化門,將士填壕登城而入。達登齊化門樓,執其監門宗室淮王帖木兒不花及太尉中書左丞相慶童、平章迭必失樸、賽不、右丞相張康伯、禦史中丞滿川等,戮之。並獲宣府、鎮南、威順諸王子六人,及玉印二,成宗玉璽一。封府庫圖籍寶物及故宮殿門,以兵守之。宮人妃主,令其宦寺護視。號令士卒無侵暴,人民安堵。達下令:「凡元朝大小諸臣,皆令送告身於官,署民籍中,違者有罰。」

  元翰林待制黃殷仕欲投井,為其僕所守,乃紿僕曰:「吾甚愧,何從得酒?醉而出見可也。」其僕喜,入市取酒,殷仕遂投井死。左丞丁敬可、總管郭允中皆死之。學士危素寓僧寺,亦欲赴井,一僧止之曰:「公死,亡國史也。」遂往見達。明日,順德守將吉右丞、胡參政、鄭參政皆自西山來降。武德衛軍校獲前樂安逃將俞勝及南參政、張郎中等。達遣將赴京獻捷,仍命薛顯、傅友德、曹良臣、顧時等,將兵偵邏古北諸隘口。

  甲戌,徐達遣人詣東昌,令韓政分兵守廣平。徐達遣指揮華雲龍經理故元都,新築城垣。張興祖徇永平路,下之。

  癸未,詔大將軍徐達,改飛熊衛為大興左衛,淮安為大興右衛,樂安衛為燕山左衛,濟甯衛為燕山右衛,青州衛為永清左衛,徐州五所為永清右衛,留兵三萬人,分隸六衛。命都督副使孫興祖、僉事華雲龍守北平,大將軍徐達、副將軍常遇春等率大軍往取山西。

  二年二月庚辰,元丞相也速侵通州。時城中守兵僅千人,也速萬騎營于白河。守將曹良臣謂其部下曰:「吾兵少,不可與戰。彼眾雖多,然亡國之後,屢挫之兵,可以計破也。」乃密遣指揮許勇等於沿河舟中各樹赤幟,亙三十餘裡,鉦鼓之聲相聞。也速望之,驚遁。

  大將軍達承制遣楊璟等還征唐州。先是,鄧愈下唐州,以宋指揮守之。尋唐州兵亂,賊將老馬劉及南陽郡縣皆相應。事聞,故有是命。璟至南陽,攻唐州,一鼓破之,戮其首惡,南陽複平。

  六月,元也速複侵通州,上命常遇春以所部軍自鳳翔還禦之。覆命李文忠為偏將軍副遇春,自北平往開平,道三河,經鹿兒嶺,過會州,敗元將江文清於錦川,得士馬以千數。次全寧,也速複以兵迎戰,又敗之,也速遁。進攻大興州,文忠策其必走,乃分兵千餘為八屯,伏其歸路。也速果夜遁,遇伏,大敗走,擒其丞相脫大赤。遂帥兵道新開嶺,進攻開平。元主先已北走,追奔數百里,俘其宗王慶生、平章鼎住等,斬之。凡得將士萬人,車萬輛,馬三萬匹,牛五萬頭。薊北悉平,改元都為北平府。

  ***

  谷應泰曰:

  高帝起淮右布衣,定鼎金陵,削平吳、漢,奄有荊、楚,開拓閩、越,固已志清中原之民,氣吞大河之北矣。吳元年,遂命徐達、常遇春大舉六師,奉辭伐罪。乃不鼓我朝銳,直搗幽、燕,而先取山東,撤其屏蔽,轉戰河南,斷其羽翼,再取潼關,據其戶檻,然後彈丸孤城,所向必克,猶之酈生說漢,首下陳留,光武滅新,先收宛、雒,蓋論事者動言高皇之英武,而不知平生之謹慎也。至若虓虎之臣,貔貅之佐,莫不汗馬功高,風雲氣壯。以故塔兒灣之捷,河西務之捷,通州開平之捷,比之垓下合圍,悲歌四起,昆陽大戰,屋瓦皆飛,固宜開國承家,勒銘鐘鼎者矣。

  然夷考其時,大軍戡定者猶少,先聲歸命者更多。于凡青、徐各郡,千里扶攜;兗、豫諸司,百城分潰;東河、茌平,小邑也而降;濟南、汴梁,岩城也而亦降;馬德、陳秉,漢人也而遁;忽林、脫目,元種也而亦遁。蓋以其時幹綱廢弛,群情竄散,柄臣尾大既誅,帝后東宮腦滿,擅討憸邪,以至開河起大業之愁,鼓楫有海山之戲。又且列圖素女,拱手望夷,日肆慆淫,坐視瓦裂,太祖之興,豈非天之所啟乎!況乎禡牙北出,伐亂救民,屢詔軍中,勿妄誅戮,破都之日,市不易肆。彼以暴,吾以仁,彼以昏,吾以義,克紂都而去殷弊政,入咸陽而除秦苛法,從知天命之有歸,乃在人心之豫附矣。若乃會議端明,棄同甌脫,叔寶全無心肝,紀侯大去其國,審德量力,吾何責焉。獨是伯顏入宋,妃後皆俘,明室破元,嬪嬙不禦,忠厚開基,又何必天道之好還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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