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時言行錄_明名臣琬琰錄

彭時言行錄

　　▼大學士彭文憲公言行錄（尹直）

　　彭時字純道，安福人。進士第一。曆仕正統、成化間，位至少保、吏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卒年七十，贈太師，諡「文憲。」

　　公自少端重寡言，不與群兒相狎戲，惟奮勵讀書，治《春秋》。從叔父僉憲及憲副二公學屬文，輒有驚人語，二公喜，謂他日必為宗公。及領鄉薦，入國監，博學精思，為海內士所推服，祭酒李文毅公尤以公輔器待之。初入閣，與泰和陳芳洲諸老遊，公雖晚進，積學素履，殆無愧焉。後複入閣，英廟方倚任李文達公，有事數召面議，文達退即諮處，於公輔益居多。其有不可者，每據理力爭，不肯一詭隨。初或意相忤，久之心服其公，且明語人曰：「彭公真君子也。」

　　天順末，錦衣衛指揮使門達甚見寵任，忌文達，與相軋，陰中傷之。上曰：「李且得罪，行專用彭某。」中貴以語公，公矍然曰：「李公何遽至此？」因為力辨其誣。語聞，文達得釋。河南有衛官，頗強橫淩人，刺事者誣其謀反，門達煆煉成之。公曰：「人可輕殺耶？」具言於上，竟得從末減，活其家數十人。今皇帝嗣，進吏部右侍郎，兼職如故。是歲秋，同知經筵。丙戌，乞歸省，詔馳驛往還。太監許安致道理費，長隨、張敬護送抵家。未踰月，手勅促還朝。丁亥二月至，上慰勞之。六月，以四川、宣府、遼東地震，上疏陳六事，皆規切時政。八月，總裁《英廟實錄》成，進太子太保，兼文淵閣大學士，尚書如故。

　　戊子夏，陳莊靖卒。公上疏言：「才識迂陋，今冒居內閣首僚，何以下副群望？乞妙選出眾才賢，擢居前任。」上曰：「卿輔導有年，才識老成，何以辭為？」慈懿太后崩，詔大臣議葬所，眾相視莫敢先發。公曰：「梓宮當合葬裕陵，主當祔廟，此一定禮，無可議者。」具疏引漢文帝合葬呂後、宋仁宗合葬劉後故事，「乞念綱常之大，體先帝之心，必求其至當，此實綱常典禮。萬一有違，在廷百辟將有言之，宗室親王將有言之，天下之大，萬世之遠亦將有言之，豈能保其終無據理改而從正者乎？」上猶重違母后之意，未允。公與在廷文武群臣伏文華殿以請，或至嗚咽泣下，上為之感動，卒從禮制。是秋，彗星見越三台，公上疏乞痛加修省，而謂「外庭大政，固所當先，宮中根本，尤為至急。望正名分，均恩愛，以廣繼嗣，為宗祀大計。」又言：「大臣進退，皆宜斷自宸衷，不宜專任臣下。如平昔察知其人，或召吏部面議，或召臣等參詳，庶權出於上。」皆嘉納之。平涼土達滿四反，官軍連失利，都禦史項忠奉詔往撫捕之。公料其必成功，而朝議洶洶，鹹欲再遣將出師，公執不可。或以危語動公，公不為動。未幾，獻俘至，議者始服。上嘉賜俘奴一人。

　　己醜冬，無雪。上疏言：「自古旱災，皆由下民困苦怨歎之氣，感動天變而致。近日光祿寺之買辦，各城門之抽分，掊克太甚，而獻珍珠寶石者，私賄估直之人，倍增其直，以規取府庫。以萬民之供輸，而為奸人之所侵奪。伏望盡革其弊，以惠生民。」上是其言，京師為之踴躍。

　　辛卯十一月，彗複見，上疏言德政之要：「其一，乞崇正道而母惑於佛事。其二，乞謹命令之傳，庶事出於一而無詐偽。其三請退朝之暇，延接大臣，面議政事，兼問軍民之休戚，訪人材之賢否，察治體風俗之得失。其四言近聞嬖幸無故而受金帛者多，工匠無故而冒官職者眾，是賞太濫也；或罪不應謫戍而謫者，或罪不至死而死者，是刑太深也。宜節賞慎刑，以遵成憲。其五乞以古之聖賢為法，聽受群言，勿惡其切直，勿忽其迂遠，苟當理者，宜即行之。其六言股肱之臣，耳目之司，近多至於奉承而嫌於違覆，直行己意而不加斟酌。乞戒勵各官，慎修厥職。職股肱者，事有不可，宜再三執奏，母率意而行。司耳目者，遇事為民病，官為民蠧，宜即劾奏，母徇情而默，庶百官奮厲，興起事功。其七，乞清理三營草場，減退豪勢莊田，嚴有司掊克之禁，庶軍民得所，邦國永寧。」上曰：「然。卿等宜益勉佐理。」

　　太監劉永誠沒，言其有軍功，宜追封為伯，公力爭之。或曰：「自古有封王侯者。」公曰：「此盛世事耶？祖宗成憲具在，誰敢違之？」事遂寢。壬辰，天下水旱相仍，複上疏言時政闕失，乞放歸田裡，不許。乙未正月，升太保，尋複病。蓋自己醜以後，凡七在告，上輒命醫視疾，遣內臣致豬羊雞鵝酒米之賜。踰月不出，則必再遣焉。病革，衣冠端坐，徐言曰：「死生常理，不足驚，但冒居天位，上不能報國，下不能養老父耳。」無一語及私，問之，亦不應。是夕遂不起，三月二十二日也。

　　公資稟既異，加以問學之純，自少至老，敬謹如一日。居閑無惰容，行則兩手常端拱，飲食不聞匕筯聲，尤不喜紛華。先後蒙賞賚白金幾千兩，彩幣數百，鈔十萬緡，冠帯、衣服、書籍、器玩、鞍馬、飲食之類有加，而公處之泊然。終歲不一二宴會，會未嘗有音樂，于物尤愛惜，雖片楮寸墨，未嘗輕擲，然非其義，一毫不苟取與。接人色莊氣和，無疾言喧笑諧謔聲。至於論辨事理，則確然有不可拔者。交朋友，久而益敬。人有善，稱道之唯恐其不彰。論薦人材，未嘗私以語其人。常一典應天府鄉試，一主考會試，四為廷試讀卷官，皆稱得人。大臣間為新進所媒蘖者，必反復辨析，且以愛惜人材之意上達。言官以言語或微過被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賴以全者甚眾。

　　〖並彭華撰行狀、商輅撰墓銘〗

　　尹直贊曰：「洵美文憲，早躋木天。粹溫如玉，沉靜如淵。曆事三聖，抒誠秉謙。不大聲色，浮敦躁恬。化機潛幹，豈徒代言。」

學達書庫(xuod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