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英神道碑_明名臣琬琰錄

郭英神道碑

　　▼營國威襄郭公神道碑銘（楊榮）

　　洪惟太祖高皇帝龍飛淮甸，應天順人，芟刈群雄，戡定海內。一時智勇材力之臣，感會風雲，效其忠勤，輔成帝業，開千萬載太平之運。奇勳偉績，鏗鍧振耀，勒銘鼎彝，垂光竹帛，與國家相為無窮，猗歟盛哉！予嘗叨職國史，竊觀開國勳臣，其間能身躋壽考，世為貴戚，子孫享有顯爵，久而益盛者，不數人，豈非其存心之仁與積累之厚有間耶？若營國威襄公，蓋足征焉。

　　公姓郭氏，諱英，臨淮人。生有異征，沈毅多智，身長七尺，膂力過人，尤精騎射。年十八，從太祖起義兵，甚見親信，每令直宿帳中。取徐、泗、滁、和、採石、太平、建康、鎮、常、甯國諸郡，屢立奇功，上嘗以郭四呼之。上親征偽漢陳友諒，大戰鄱陽湖，相持連晝夜。公時金瘡未瘳，力疾鏖戰，賊敗于禁江口。

　　已而友諒中流矢死，有言公之功者，上問之，公曰：天威神算，臣何力焉？上益重之。時友諒子理複立于武昌，進軍攻之。其將陳僉同驍捷善槊，馳入中軍帳下。上方據胡床，遽呼公曰：郭四，為吾殺賊。公持槍躍馬，奮臂一呼，賊應手殞墜。上解所禦赤戰袍衣之，曰：唐之尉遲敬德不汝過也。授驍騎衛管馬軍千戶。從征襄陽，克淮安、濠州、安豐，升宣武將軍、驍騎左衛指揮僉事。洪武元年戊申，從大將軍徐公北定中原，下齊魯，克汴梁，平河南，敗元都，破潼關、彰德、廣平，所至有功。初，大將軍遣公取通州，公距城三十裡為營，深溝高壘，為持久計。眾請速攻之，公曰：吾師遠來，敵以逸待勞，攻城非我利也。宜出其不意破之。

　　翌日大霧，公以千人伏道傍，率精騎三千直抵城下。元將烏實巴國公帥敢死士萬余，張兩掖而出，與戰良久，公佯敗，彼乘勝來追，伏兵中起，截其軍為兩道，斬首數千級，擒元宗室博囉梁王，遂克通州，元君乃北遁。克永平、真定，生擒守將湯同僉。複從平章常公取太原，守將王巴拜軍於城西，公慿高望之，謂常公曰：彼兵多而不整，營大而無備，請夜劫之。常公深然其計，遣五十騎伏城東十裡，以舉火鳴炮為期。至夜，公率十餘騎潛入其營，舉火鳴炮，伏兵亦舉火鳴炮。常公引兵繼至，鼓噪之聲相接，巴拜軍大潰，自屠戮，乃棄城遁。下興州、大同，至沙淨州，生擒偽將竹平章度可，取鹿台、西安、鳳翔、鞏昌，追敗賊將賀宗哲於亂山。

　　庚戌，升本衛指揮副使，從征迤西，克定西，討西夏察罕諾爾，撫安呼察平章。沙淨州複叛，討平之。克登寧州，斬首二千級，獲牛馬數千。升昭勇將軍、本衛指揮使，賜金龍衣一襲。辛亥，升驃騎將軍、河南都指揮使。將赴鎮，皇寧妃，公之女弟也。上遣至公第餞之，且謂公素靖儉，賜白金二十罌，廄馬二十二匹。時河洛新罹兵燹，邑井蕭條，居民艱食，盜賊充斥。公宣佈威德，綏輯流亡，申寬條，明賞罰，遠邇來歸者日以千計。未期年，戶口倍增，境內大治。丙辰，移鎮北平，河南士女不忍其去，遮公馬數十裡不得行，甚至泣下。既去，為立生祠。北平初定，居民反側不寧，公開示誠款，諭以理亂禍福，人心遂安。元左丞何允中等聞公之德，來降者凡九千餘人。上遣使勞以上尊、羊馬，授龍虎將軍、北平都指揮使，賜誥命。

　　逾四年，召還京，進大都督府僉事。灰山賊反，承命討平之，賜馬七匹。辛酉，從潁川侯傅公征雲南。既至，命公及都督陳桓、胡海分道進討。道多險隘，諸將欲深入。公曰：破敵貴先聲，攻取必自近始。舍近趨遠，豈策之上耶？遂先攻赤水河路，距河二十裡為營。時久雨，河水暴漲。公曰：賊恃水漲，不意吾濟。下令諸軍斫木造筏，夜半濟河，北曉，賊始覺，遂大潰，生擒烏撒並阿容諸蠻，由是雲南諸賊破膽。進攻曲靖六梁州、關索嶺及偽石元帥山寨，皆克之。至江川掎子寨，寨依山，公先遣騎兵五千攻其前，賊空寨迎戰，複以精騎數百搏其後，斬門而入，火炮連發，烈熖漲天，賊乃亂，悉破滅之。

　　進攻大理、金齒，降其偽官段平章。攻安寧州，賊將布哈特穆爾棄城走。破富縣山寨，攻靖寧州蠻七寨，一日夜破之。攻牢撞山寨，取仁德府，破硝店山寨。圍姚安，敗賊將李自久。平蒙化州、鄧川州，破三營，複光寨。過金沙江，攻北勝府，生擒賊將高生，平麗江府、平偉等州。前後斬首一萬三千餘級，生擒二千餘人，收精兵人馬數萬，船千餘艘，蠻民降者數十萬戶，雲南諸路平。論公功，進爵開國輔運推誠宣力武臣、柱國、武定侯，賜誥券，食祿二千五百石，子孫世世承襲。己醜，加靖海將軍，鎮守遼東。

　　丁卯，同大將軍宋國馮公討北敵納克楚，降之。師旋，敵將追襲，公與戰，創傷左脅，箭複中右脅。公洋呼：敵傷吾甲。我眾益奮，連戰數十合，敵遂卻。已而進征北右副將軍，仍鎮遼東。戊辰，出討北敵，至捕魚兒海，邏騎偵敵營不遠，公乃令諸軍少憇飲馬，銜枚卷甲，倍道直抵敵營。北主覺，乃率十餘騎潰圍出。其將曼濟太尉來拒我師，公手刃之，獲兩營所積金寶、珍玩、圖書，降其眾五萬餘人，生擒敵將約約、司徒曩嘉及太尉雙寬、塔爾、呼布逹喇王子等四萬余人，馬駝萬五千匹，牛羊輜重無算。師還，賜白金千兩，鈔八百錠，彩幣四十疋。

　　己巳，上以天下無事，且憫諸將老，欲保全之，厚加賜賚，遣歸其鄉，公亦就遣。庚午，獨召還京，上賜坐，與語，歡甚，命統禁兵及在京諸軍。蓋上春秋高，知公忠謹，特倚重焉。辛未，以北兵喇特納實哩寇邊，命公討之，獲其人口孳畜，逐北至鴉寒山而還。丁醜，川、陝寇發，勢張甚。上顧曰：非卿無能勝其任者。授征西將軍印討之。至沔之後河，生擒賊首高福興及党四十餘人。公疏其同謀者請誅之，脅從者乞勿治，且有司不恤民，宜正其罪。上可之。

　　永樂元年癸未二月十七日卒於家，享年六十有九。

　　訃聞，太宗文皇帝為之震悼，輟朝二日，遣官致祭，賻恤有加，贈營國公，諡威襄，賜葬京師聚寶山之原。公孝友仁恕，恭儉誠實，出於天性。母夫人嘗疾篤，懸身燈告天，求以身代，疾遂愈，人皆謂公孝感所致。後母夫人卒，公廬墓側，晝夜號泣不絕聲，臥寢於地，毀瘠日甚。一夕夢夫人告曰：地濕則致疾，致疾則傷生。汝固純孝，惟竭忠報國，為父母光，墓不必廬也。公感悟而歸家，三年之中，哀痛如一日。平居兄弟怡怡，克盡友愛，禦軍行師，動有紀律，推心任人，甘苦同之。其攻克州郡，必禁擄掠，戒殺降，封府庫，收簿籍，一錢尺帛不敢私。

　　嘗北征，軍法，夜必令親軍更直，荷戈環帳立。一夕，風雪大作，公悉罷遣歸營。其愛恤軍士多類此。家居簡靜，好讀書，天文、地理、百家之說，靡不通曉。教訓子孫，以儉素力學為務。事太祖高皇帝四十餘年，小心謹慎，未嘗有過。眷遇雖隆，而自處益謙。上嘗禦便殿賜坐，適有奏事者，公趨避之。上曰：卿第坐，朕自理事，不汝關也。其見敬愛如此。時公卿多置田產，公獨不治。上問之，對曰：臣一布衣，荷陛下寵靈，叨有封爵，子孫衣食余饒，安敢增益，俾生侈心。上善之，嗟歎良久。公大小百余戰，金瘡遍體，每陰雨痛甚。及聞征討之命，即日就道，未始以老疾辭。其事上竭忠蓋如此。會祖參、祖聚、父山甫，累贈營國公。

　　曾祖妣何氏，祖妣趙氏。母單氏，贈營國夫人。配馬氏，封營國夫人。公兄弟四人：長早卒；次興，以軍功封鞏昌侯，贈陝國公，諡宣武；次某，福建都指揮使；次即公也。

　　子男十二人：鎮、銘、鏞、鑒、鑰、銓、錡、鈺、鈁、鑌、鋼、錀。鎮，駙馬都尉，尚永嘉公主；銘，遼王府典寶，追封武定侯；鏞，中軍都督府右都督。鑒，中都留守司副留守。鑰，散騎舍人。錡，早卒。鈺，贈承德郎尚寶司丞；鈁，旗守衛指揮使。女九人：長適府軍衛指揮僉事藺瑜，次適濟南衛指揮使戈某，次遼王妃，次適府軍衛指揮僉事趙斌，次郢王妃，次適金吾右衛指揮同知范聚，餘早卒。

　　孫男二十有八人：玹、璧、瑭、琮、瑾、珷、瑀、璒、璟、玘、瑋、玨、璡、璨、瑰、琬、琰，余尚幼。琮，府軍衛指揮僉事。玹，襲武定侯。瑾，早卒。珷，尚寶司丞；瑀，梁王府典寶；璒、璟皆勳衛。孫女十六人：長仁宗昭皇帝貴妃，次適留守左衛指揮陳鑒，餘在室。曾孫男五人：聰、□，余尚幼。聰，散騎舍人。

　　予觀前史，稱郭汾陽功蓋天下而主不疑，位極人臣而眾不嫉，富貴壽考，終始令節。七子八婿，諸孫數十人，俱膺顯仕，唐世榮之。若公勳業之隆，子孫之盛，方之汾陽，夫豈多讓？皆由公存心一本於仁，故積累之厚，愈遠愈隆焉。嗚呼偉哉！玹以神道之石未立，無以昭示永久，來請文。予閱其《家傳》，考定其大者次第之，而系之銘曰：

　　天啟皇明，淮甸龍飛。乘時應運，風雲一機。
　　太祖受命，汛掃餘孽。群力桓桓，鼓勇就列。
　　東西征伐，北南以平。斷出神聖，功協眾能。
　　展也郭公，有文有武。翊輔其主，實天畀付。

　　鄱陽之戰，眾論偉公。公仰廟略，不有其功。
　　既捷通州，再捷太原。河南北平，黎庶沾恩。
　　南詔之征，武功尤大。誅叛全生，蜀民是賴。
　　蠢彼餘人，迭為傾側。卷甲擒之，兵氛蕩滌。

　　皇有嘉錫，錫爵褒功。金書鐵券，武定啟封。
　　錦袍禦馬，白金文綺。赫赫高門，煌煌戟棨。
　　世聯國戚，代有顯融。匪幸所致，惟公之忠。
　　忠在朝廷，載之信史。亦有孝思，永錫爾類。

　　在昔汾陽，著勳有唐。公實以之，於今益彰。
　　我作銘詩，勒公墓道。百世斯承，有赫其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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