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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劉守光世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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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守光,深州樂壽人也。 其父仁恭,初隨父晟客于范陽,晟以軍吏補新興鎮將,事節度使李可舉。仁恭幼多智機,數陳力於軍中。李全忠之攻易、定也,別將于晏圍易州,累月不能拔,仁恭穴地道以陷之,軍中號曰「劉窟頭」,稍遷裨校。仁恭志大氣豪,自言嘗夢大佛幡出於指端,或雲年四十九當領旄節。此言頗泄,燕帥李匡威惡之,不欲令典軍,改為府掾,出為景城令。屬瀛州軍亂,殺郡守,仁恭募白丁千人討平之,匡威壯其才,複使為帳中爪牙,令將兵戍蔚州。兵士以過期不代,思歸流怨,會李匡儔奪兄位,戍軍擁仁恭為帥,欲攻幽州,比至居庸關,為府兵所敗,仁恭挈族奔於太原。武皇遇之甚厚,賜田宅以處之,出為壽陽鎮將,從征吐渾。仁恭數進畫于蓋寓,言幽州可圖之狀,願得步騎萬人,即指期可取,武皇從之。洎仁恭舉兵,屢不克捷。 唐乾甯元年十一月,武皇親征匡儔。十二月,破燕軍於威塞,進拔媯州,收居庸。二十六日,匡儔棄城而遁,武皇令李存審與仁恭入城撫勞,封府庫,即以仁恭為幽州節度使,留腹心燕留德等十餘人分典軍政,武皇乃還。 二年七月,武皇討王行瑜,師於渭北,上章請授仁恭節鉞。九月,天子以仁恭為檢校司空、幽州廬龍軍節度使。 三年,羅宏信背盟,武皇遣李存信攻魏州,徵兵于燕,仁恭托以契丹入寇,俟敵退聽命。四年七月,武皇聞兗、鄆俱陷,複徵兵於仁恭,數月之間,使車結轍,仁恭辭旨不遜。武皇以書讓之,仁恭覽書嫚罵,拘其使人,晉之戍兵在燕者皆拘之,複以厚利誘晉之驍將,由是亡命者眾矣。八月,武皇討仁恭。九月五日,次安塞軍。九日,渡木瓜澗,大為燕軍所敗,死傷大半。既而仁恭告捷于梁祖,梁祖聞之喜,因表仁恭加平章事。仁恭又遣使于武皇,自陳邊將擅興之罪,武皇以書報之。仁恭既絕于晉,恒懼討罰,募兵練眾,常無虛月。 光化元年三月,令其長子襲淪州,盧彥威委城而遁,遂兼有滄、景、德三郡,以守文為留後,請節鉞於朝。昭宗怒其擅興,不時與之。會中使至范陽,仁恭私之曰:「旄節吾自有,但要長安本色耳,何以累章見阻?為吾言之。」其悖戾如此。仁恭兵鋒益盛,每戰多捷,以為天贊,遂有吞噬河朔之志。二年正月,仁恭率幽、滄步騎十萬,號三十萬,將兼併魏博、鎮定。師次貝州,一鼓而拔,無少長皆屠之,清水為之不流。羅紹威求援於汴,汴將李思安、葛從周赴之,思安屯內黃。仁恭兵圍魏州,聞汴軍在內黃,戒其子守文曰:「李思安怯懦,汝之智勇,比之十倍,當先殄此鼠輩,次擄紹威。」守文與單可及率漁陽精甲五萬,夾清水而上。思安設伏于內黃清水之左,袁象先設伏于清水之右。思安逆戰于繁陽城,偽不勝,徐退,燕人追躡,至於內黃,思安步兵成列,回擊之。燕人將引退,左右伏兵發,燕軍大敗,臨陣斬單可及,守文單騎僅免,五萬之眾無生還者。時葛從周率邢、洺之眾入魏州,與賀德倫、李暉出擊賊營。是夜,仁恭燒營遁走,汴人長驅追擊,自魏至長河數百里,僵屍蔽地,敗旗折戟,累累于路。鎮人又邀擊於東境,燕軍覆敗。仁恭自是垂翅不振者累年。汴人乘勝攻滄州,仁恭率師援之,營于乾寧軍。汴將氏叔琮逆戰,燕軍逗撓,退保瓦橋,乃卑辭厚禮乞師于晉,武皇遣兵逼邢、洺以應之。十月,汴人陷瀛、鄚二州,晉將周德威將兵出飛狐,仁恭複修好于晉。 天祐三年七月,梁祖自將兵攻滄州,營于長蘆。仁恭師徒屢喪,乃酷法盡發部內男子十五已上、七十已下,各自備兵糧以從軍,閭裡為之一空。部內男子無貴踐,並黥其面,文曰「定霸都」,士人黥其臂,文曰「一心事主」。由是燕、薊人民例多黥涅,或伏竄而免。仁恭閱眾,得二十萬,進至瓦橋,汴人深溝高壘以攻滄州,內外阻絕,仁恭不能合戰,城中大饑,人相篡啖,析骸而爨,丸土而食,轉死骨立者十之六七。自七月至十月,仁恭遣使求援于晉,前後百余輩,武皇乃徵兵于燕,仁恭遣都將李溥夏侯景、監軍張居翰、書記馬郁等,以兵三萬來會。十二月,合晉師以攻潞州,降丁會,乃解滄州之圍。是時,天子播遷,中原多故,仁恭嘯傲薊門,志意盈滿,師道士王若訥,祈長生羽化之道。幽州西有名山曰大安山,仁恭乃于其上盛飾館宇,僣擬宮掖,聚室女豔婦,窮極侈麗。又招聚緇黃,合仙丹,講求法要。又以瑾泥作錢,令部內行使,盡斂銅錢于大安山巔,鑿穴以藏之,藏畢即殺匠石以滅其口。又禁江表茶商,自擷山中草葉為茶,以邀厚利。改山名為大恩山。仁恭有嬖妾曰羅氏,美姿色,其子守光烝之,事泄,仁恭怒,笞守光,謫而不齒。 四年四月,汴將李思安以急兵攻幽州,營于石子河,仁恭在大安山,城中無備,守光自外帥兵來援,登城拒守。汴軍既退,守光乃自為幽州節度,令其部將李小喜、元行欽將兵攻大安山。仁恭遣兵拒戰,為小喜所敗,乃擄仁恭歸幽州,囚於別室。仁恭左右,迨至婢媵,與守光不協者畢誅之。其兄守文在滄州,聞父被囚,聚兵大哭,諭之曰:「哀哀父母,生我劬勞。自古豈有讎父者,吾家生此梟獍,吾生不如死!」即率滄、德之師討之。守光逆戰于雞蘇,為守文所敗。既而守文詐悲,單馬立於陣場,泣諭於眾曰:「勿殺吾弟!」時守光驍將元行欽識之,被擒,滄兵失帥自潰。守光乃縶兄于別室,援以叢棘,乘勝進攻滄州。滄州賓佐孫鶴、呂兗已推守文子延祚為帥,守光攜守文於城下,攻圍累月。城中乏食,米鬥直三萬,人首一級亦直十千,軍士食人,百姓食墐土,驢馬相遇,食其鬃尾,士人出入,多為強者屠殺。久之,延祚力窮,以城降於守光,守文尋亦遇害。 守光性本庸昧,以父兄失勢,謂天所助,淫虐滋甚。每刑人必以鐵籠盛之,薪火四逼,又為鐵刷劀剔人面。嘗衣赭黃袍,顧謂將吏曰:「當今海內四分五裂,吾欲南面以朝天下,諸君以為何如?」賓佐有孫鶴者,骨鯁方略之士也,率先對曰:「王西有並、汾之患,北有契丹之虞,乘時觀釁,專待薄人,彼若結党連衡,侵我疆場,地形雖險,勢不可支,甲兵雖多,守恐不暇,縱能卻敵,未免生憂。王但撫士愛民,補兵完賦,義聲馳于天下,諸侯自然推戴。今若恃兵與險,未見良圖。」守光不悅,及梁軍據深、冀,王鎔乞師於守光,孫鶴勸守光出援軍以圖霸業,守光不從。及莊宗有柏鄉之捷,守光謀攻易、定,諷動鎮人,欲為河朔元帥。莊宗乃與鎮州節度使王鎔、易定節度使王處直、昭義節度使李嗣昭、振武節度使周德威、天德軍節度使宋瑤,同遣使奉冊,推守光為尚父,以稔其惡。守光不悟,謂藩鎮畏己,仍以諸鎮狀送梁祖,言:「臣被晉王等推臣為尚父,堅辭不獲,又難推違。臣竊料所宜,不如陛下與臣河北道都統,則並、鎮之叛,不足平殄矣。」梁祖知其詐,優答之。仍命閣門使王瞳、供奉官史彥璋等使于燕,冊守光為河北道採訪使。 六月,梁使至,守光令所司定尚父採訪使儀注,所司取唐朝冊太尉禮以示之。守光曰:「此儀注中何無郊天改元之事?」梁使曰:「尚父雖尊,猶是人臣。」守光怒,投於地,謂將吏曰:「方今天下鼎沸,英雄角逐。朱公創號於夷門,楊渭假名于淮海,王建自尊于巴蜀,茂貞矯制于岐陽,皆因茅土之封,自假帝王之制,然兵虛力寡,疆場多虞。我大燕地方二千里,帶甲三十萬,東有魚鹽之饒,北有塞馬之利,我南面稱帝,誰如我何!今為尚父,孰當帝者!公等促具帝者之儀,予且為河朔天子。」燕之將吏竊議,以為不可。守光置斧鑕於庭,令將佐曰:「今三方協贊,予難重違,擇日而帝矣。從我者賞,橫議者誅。孫鶴對曰:「滄州破敗,僕乃罪人,大王寬容,乃至今日,不敢阿旨,以誤家國,苟聽臣言,死且無侮。」守光大怒,推之伏鑕,令軍士割其肉生啖之。鶴大呼曰:「百日之外,必有急兵矣!」守光命窒其口,寸斬之,有識為之嗟惋。乃悉召部內官吏,教習朝儀,邊人既非素習,舉措失容,相顧誚笑。八月十三日,守光僣號大燕皇帝,改年曰應天。以梁使王瞳、判官齊涉為宰相,史彥璋為御史大夫。偽冊之日,契丹陷平州。莊宗聞之大笑,監軍張承業曰:「惡不積不足以滅身,老氏所謂『將欲取之,必先與之』。今守光狂蹶,請遣使省問,以觀其釁。」十月,莊宗令太原少尹李承勳往使。承勳至,守光怒不稱臣,械之於獄。 十二月,莊宗遣周德威出飛狐,會鎮、定之師以討之,德威攻圍歷年,屬郡皆下。守光堅保幽州,求援于梁,北誘契丹,救終不至。 十年十月,守光遣使持幣馬見德威乞降,又乘城呼曰:「予俟晉王至即出城。」十一月,莊宗親征。二十三日,至幽州,單騎臨城,召守光曰:「丈夫成敗,須決所向,公將何如?」守光曰:「某俎上肉耳!」莊宗湣之,折弓為盟,許其保全。守光辭以他日,莊宗乃令諸軍攻之。二十四日,四面畢攻,莊宗登燕太子墓觀之。俄而數騎執仁恭並其孥來獻,檀州游奕將李彥暉于燕樂縣獲守光,並妻李氏、祝氏,男繼珣、繼方、繼祚等來獻。初,守光城破後,攜其妻子將走關內依劉守奇,沿路寒瘡足踵,經日不食。至燕樂縣,匿于坑谷,令妻祝氏乞食于田父張師造家,怪婦人異狀,詰之,遂俱擒焉。莊宗方宴府第,引仁恭、守光至席,父子號泣謝罪,莊宗慰撫之曰:「往事不復言。人誰無過,改之為貴。」乃歸之傳舍。是月己卯,晉人執守光及仁恭,露布表其罪,驅以班師。 十一年正月,至晉陽,仁恭父子荷校于露布之下,父母唾面罵守光曰:「逆賊,破家如是!」守光俯首不顧。自范陽至晉陽,涉千餘裡,所在聚觀,呼守光為「劉黑子」,略無愧色。莊守以仁恭、守光徇於都城,即告南宮七廟,禮畢,守光與李小喜、鄭藏斐、劉延卿及其二妻皆伏誅。李小喜者,本晉之小校,先奔于燕,守光以為愛將。守光雖凶淫出於天性,然而稔惡侈毒,抑亦小喜贊成。守光將敗,前一日來降。守光將死,大呼曰:「臣之誤計,小喜熒惑故也,若罪人不死,臣必訴於地下。」莊宗急召小喜至,令證辯。小喜瞋目叱守光曰:「囚父殺兄,烝淫骨肉,亦我教耶!」莊宗怒小喜失禮,先斬之。守光慟哭曰:「王將定天下,臣精於騎,何不且留指使。」二妻讓之曰:「皇帝,事勢及此,生不如死!」即延頸就戮。守光猶哀訴不已。既誅,命判官司馬揆備轊櫝祭醊,瘞於城西三裡龍山下。令副使盧汝弼、李存霸拘送仁恭至代州,于武皇靈前刺心血以祭,誅於雁門山下。 自仁恭乾寧二年春入幽州,至天祐十年,父子相承,十九年而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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