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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紇傳(2)


  上元元年九月己醜,回紇九姓可汗使大臣俱陸莫達乾等入朝奉表起居。乙卯,回紇使二十人于延英殿通謁,賜物有差。十一月戊辰,回紇使延支伽羅等十人于延英殿謁見,賜物有差。

  寶應元年,代宗初即位,以史朝義尚在河洛,遣中使劉清潭徵兵於回紇,又修舊好。其秋,清潭入回紇庭,回紇已為史朝義所誘,雲唐家天子頻有大喪,國亂無主,請發兵來收府庫。可汗乃領眾而南,已八月矣。清潭齎敕書國信至,可汗曰:「我聞唐家已無主,何為更有敕書?」中使對曰:「我唐家天子雖棄萬國,嗣天子廣平王天生英武,往年與回紇葉護兵馬同收兩京,破安慶緒,與可汗有故。又每年與可汗繒絹數萬匹,可汗豈忘之耶?」然回紇業已發至三城北,見荒城無戍卒,州縣盡為空壘,有輕唐色,乃遣使北收單于兵馬倉糧,又大辱清潭。清潭發使來奏雲:「回紇登裡可汗傾國自來,有眾十萬,羊馬不知其數。」京師大駭。上使殿中監藥子昂馳勞之。及于太原北忻州南,子昂密數其丁壯,得四千人,老小婦人相兼萬餘人,戰馬四萬匹,牛羊不紀。

  先是,毗伽闕可汗請以子婚,肅宗以僕固懷恩女嫁之。及是為可敦,與可汗同來,請懷恩及懷恩母相見。上敕懷恩自汾州見之於太原。懷恩又諫國家恩信不可違背。初欲自蒲關入,取沙苑路,由潼關東向破賊,子昂說之雲:「國家頻遭寇逆,州縣虛乏,難為供擬,恐可汗失望,不如取土門路入,直取邢、洺、衛、懷。賊中兵馬盡在東京,可汗收其財帛,束裝南向,最為上策。」可汗不從。又說:「取懷州太行路,南據河陰之險,直扼賊之喉,亦上策也。」可汗又不從。又說:「取陝州太陽津路,食太原倉粟而東,與澤潞、河南、懷鄭節度同入,亦上策也。」可汗從之。子昂因入奏,上以雍王適為兵馬元帥,加懷恩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又以子昂兼禦史中丞,與前潞府兼禦史中丞魏琚為左右廂兵馬使,以中書舍人韋少華充元帥判官兼掌書記,給事中李進兼禦史中丞,充元帥行軍司馬,東會回紇登裡可汗營于陝州黃河北。

  元帥雍王領子昂等從而見之,可汗責雍王不於帳前舞蹈,禮倨。子昂辭以元帥是嫡孫,兩宮在殯,不合有舞蹈,回紇宰相及車鼻將軍庭詰曰:「唐天子與登裡可汗約為兄弟,今可汗即雍王叔,叔侄有禮數,何得不舞蹈?」子昂苦辭以身有喪禮,不合。又報雲:「元帥即唐太子也,太子即儲君也,豈有中國儲君向外國可汗前舞蹈。」相拒久之,車鼻遂引子昂、李進、少華、魏琚各搒捶一百,少華、琚因搒捶,一宿而死。以王少年未諳事,放歸本營。而懷恩與回紇右殺為先鋒,及諸節度同攻賊,破之,史朝義率殘寇而走。元帥雍王退歸靈寶。回紇可汗繼進于河陽,列營而止數月。去營百餘裡,人被剽劫逼辱,不勝其弊。懷恩常為軍殿。及諸節度收河北州縣,僕固瑒與回紇之眾追躡二千餘裡,至平州石城縣,梟朝義首而歸,河北悉平。懷恩自相州西出崞口路而西,可汗自河陽北出澤、潞與懷恩會,曆太原。遣使拔賀那上表賀收東京,並進逆賊史朝義旌旗等物。辭還蕃,代宗引見於內殿,賜彩二百段。

  初,回紇至東京,以賊平,恣行殘忍,士女懼之,皆登聖善寺及白馬寺二閣以避之。回紇縱火焚二閣,傷死者萬計,累旬火焰不止。及是朝賀,又縱橫大辱官吏。以陝州節度使郭英乂權知東都留守。時東都再經賊亂,朔方軍及郭英乂、魚朝恩等軍不能禁暴,與回紇縱掠坊市及汝、鄭等州,比屋蕩盡,人悉以紙為衣,或有衣經者。

  代宗禦宣政殿,出冊文,加冊可汗為登裡頡咄登密施含俱錄英義建功毗伽可汗,可敦加冊為婆墨光親麗華毗伽可敦。「頡咄」,華言「社稷法用」;「登密施」,華言「封竟」;「含俱錄」,華言「婁羅」;「毗伽」,華言「足意智」。「婆墨」,華言「得憐」。以散騎常侍兼御史大夫王翊充使,就可汗行營行冊命焉。可汗、可敦及左右殺、諸都督、內外宰相已下,共加實封二千戶,令王翊就牙帳前禮冊。左殺封為雄朔王,右殺封為甯朔王,胡祿都督封金河王,拔覽將軍封為靜漠王,諸都督一十一人並封國公。

  尋而懷恩叛,投靈武,有朔方舊將任敷、張韶等,收合餘燼,眾至數萬。廣德二年秋,乃引吐蕃之眾數萬人至奉天縣,朔方節度郭子儀率眾拒之而退。永泰元年秋,懷恩遣兵馬使范至誠、任敷將兵,又誘回紇、吐蕃、吐谷渾、黨項、奴刺之眾二十余萬,以犯奉天、醴泉、鳳翔、同州等處,被其逆命。先以郭子儀屯涇陽,渾日進屯奉天,數摧其鋒。又聞懷恩死,吐蕃將馬重英等十月初引退,取邠州舊路而歸。回紇首領羅達乾等率其眾二千餘騎,詣涇陽請降。子儀許之,率眾被甲持滿數千人。回紇譯曰:「此來非噁心,要見令公。」子儀曰:「我令公也。」回紇曰:「請去甲。」子儀便脫兜鍪槍甲,策馬挺身而前。回紇酋長相顧曰:「是也。」時太子太保李光進、兼御史大夫路嗣恭戎裝介馬在子儀之側。子儀指視回紇曰:「此是渭北節度李太保。」又曰:「此是朔方軍糧使路大夫。」回紇便下馬羅拜,子儀亦下馬。回紇之眾為左右翼,各數百人,漸進;子儀麾下亦馳而至,子儀麾退之。子儀命酒與之飲,贈之纏頭彩三千匹。子儀執回紇大將可汗弟合胡祿都督藥羅葛等手,責讓之曰:「我國家知汝回紇有功,報汝大厚,汝何背約負信,犯我王畿?我須與汝戰,何乃降為!我一身挺入汝營,任汝拘縶,我麾下將士,須與汝戰。」回紇又譯曰:「懷恩負心,來報可汗,雲唐國天子今已向江淮,令公亦不主兵,我是以敢來。今知天可汗見在上都,令公為將,懷恩天又殺之。今請追殺吐蕃,收其羊馬,以報國恩。然懷恩子,可敦兄弟,請勿殺之。」合胡祿都督等與宰相磨咄莫賀達幹、宰相暾莫賀達幹、宰相護都毗伽將軍、宰相揭拉裴羅達幹、宰相梅錄大將軍羅達幹、平章事海盈闕達乾等,子儀先執杯,合胡祿都督請咒,子儀咒曰:「大唐天子萬萬歲!回紇可汗亦萬歲!兩國將相亦萬歲!若起負心違背盟約者,身死陣前,家口屠戮。」合胡祿都督等失色,及杯至,即譯曰:「如令公盟約。」皆喜曰:「初發本部來日,將巫師兩人來,雲:『此行大安穩,然不與唐家兵馬鬥,見一大人即歸。』今日領兵見令公,令公不為疑,脫去衣甲,單騎相見,誰有此心膽!是不戰鬥見一大人,巫師有征矣!」歡躍久之。子儀撫其背,首領等分纏頭彩以賞巫師,請諸將同擊吐蕃,子儀如其約。翌日,使領回紇首領開府石野那等六人入京朝見。

  又五日,朔方先鋒兵馬使、開府、南陽郡王白元光與回紇兵馬合於涇州靈台縣西五十裡赤山嶺,共破吐蕃等十餘萬眾,斬首五萬餘級,生擒一萬餘人,駝馬牛羊凡百里相繼,不可勝紀,收得蕃落五千餘人。初白元光等到靈台縣西,探知賊勢,為月明,思少陰晦,回紇使巫師便致風雪。及遲明戰,吐蕃盡寒凍,弓矢皆廢,披氈徐進,元光與回紇隨而殺之蔽野。僕固名臣,懷恩之侄,尤為驍將,亦領千餘騎來降。尋而子儀又使回紇宰相護地毗伽將軍,宰相梅錄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試太常卿羅達乾等一百九十六人來見。上賜宴于延英殿,錫齎甚厚。閏月,子儀自涇陽領僕固名臣入奏,回紇進馬,及宴別,前後齎繒彩十萬匹而還。時帑藏空虛,朝官無祿俸,隨月給手力,謂之資課錢。稅朝官閏十月、十一月、十二月課以供之。

  大曆六年正月,回紇於鴻臚寺擅出坊市,掠人子女,所在官奪返,毆怒,以三百騎犯金光門、朱雀門。是日,皇城諸門盡閉,上使中使劉清潭宣慰,乃止。

  七年七月,回紇出鴻臚寺,入坊市強暴,逐長安令邵說於含光門之街,奪說所乘馬將去。說脫身避走,有司不能禁。

  八年十一月,回紇一百四十人還蕃,以信物一千餘乘。回紇恃功,自乾元之後,屢遣使以馬和市繒帛,仍歲來市,以馬一匹易絹四十匹,動至數萬馬。其使候遣繼留於鴻臚寺者非一,蕃得帛無厭,我得馬無用,朝廷甚苦之。是時特詔厚賜遣之,示以廣恩,且俾知愧也。是月,回紇使使赤心領馬一萬匹來求市,代宗以馬價出於租賦,不欲重困於民,命有司量入計許市六千匹。

  十年九月,回紇白晝刺人於東市,市人執之,拘於萬年縣。其首領赤心聞之,自鴻臚寺馳入縣獄,劫囚而出,斫傷獄吏。

  十三年正月,回紇寇太原,過榆次、太谷,河東節度留後、太原尹、兼御史大夫鮑防與回紇戰于陽曲,我師敗績,死者千余人。代州都督張光晟與回紇戰于羊武穀,破之,回紇引退。先是辛雲京守太原,回紇懼雲京,不敢窺並、代,知鮑防無武略,乃敢淩逼,賴光晟邀戰勝之,北人乃安。

  德宗初即位,使中官梁文秀告哀於回紇,且修舊好,可汗移地健不為禮。而九姓胡素屬￿回紇者,又陳中國便利以誘其心,可汗乃舉國南下,將乘我喪。其宰相頓莫賀達幹諫曰:「唐,大國也,且無負於我。前年入太原,獲羊馬數萬計,可謂大捷矣。以道途艱阻,比及國,傷耗殆盡。今若舉而不捷,將安歸乎?」可汗不聽。頓莫賀乘人之心,因擊殺之,並殺其親信及九姓胡所誘來者凡二千人。

  頓莫賀自立號為合骨咄祿毗伽可汗,使其酋長建達幹隨文秀來朝。命京兆尹源休持節冊為武義成功可汗。貞元三年八月,回紇可汗遣首領墨啜達幹、多覽將軍合闕達乾等來貢方物,且請和親。四年十月,回紇公主及使至自蕃,德宗禦延喜門見之。時回紇可汗喜于和親,其禮甚恭,上言:「昔為兄弟,今為子婿,半子也。」又詈辱吐蕃使者,及使大首領等妻妾凡五十六婦人來迎可敦,凡遣人千餘,納聘馬二千。德宗令朔州、太原分留七百人,其宰相首領皆至,分館鴻臚,將作。癸巳,見於宣政殿。乙未,德宗召回紇公主,出使者對於麟德殿,各有頒賜。庚子,詔咸安公主降回紇可汗,仍置府官屬視親王例。以殿中監、嗣滕王湛然為咸安公主婚禮使,關播檢校右僕射、送咸安公主及冊回紇可汗使。貞元五年十二月,回紇汨咄祿長壽天親毗伽可汗薨,廢朝三日,文武三品已上就鴻臚寺吊其來使。

  貞元六年六月,回紇使移職伽達幹歸蕃,賜馬價絹三十萬匹。以鴻臚卿郭鋒兼御史大夫,充冊回紇忠貞可汗使。是歲四月,忠貞可汗為其弟所殺而篡立。時回紇大將頡幹迦斯西擊吐蕃未回,其次相率國人縱殺纂者而立忠貞之子為可汗,年方十六七。及六月,頡幹迦斯西討回,將至牙帳,次相等懼其後有廢立,不欲漢使知之,留鋒數月而回。頡幹迦斯之至也,可汗等出迎郊野,陳郭鋒所送國信器幣,可汗與次將相等皆俯伏自說廢立之由,且請命曰:「惟大相生死之。」悉以所陳器幣贈頡幹迦斯以悅之。可汗又拜泣曰:「兒愚幼無知,今幸得立,惟仰食于阿爹。」可汗以子事之,頡幹迦斯以卑遜興感,乃相持號哭,遂執臣子之禮焉。盡以所陳器幣頒賜左右諸從行將士,己無所取,自是其國稍安,乃遣達比特勤梅錄將軍告忠貞可汗之哀于我,且請冊新君。使至,廢朝三日,仍令三品已上官就鴻臚寺吊其使。是歲,吐蕃陷北庭都護府。

  初,北庭、安西既假道於回紇以朝奏,因附庸焉。回紇徵求無厭,北庭差近,凡生事之資,必強取之。又有沙陀部落六千餘帳,與北庭相依,亦屬￿回紇,肆行抄奪,尤所厭苦。其先葛祿部落及白服突厥素與回紇通和,亦憾其侵掠。因吐蕃厚賂見誘,遂附之。於是吐蕃率葛祿、白服之眾去冬寇北庭,回紇大相頡幹迦斯率眾援之,頻敗。吐蕃急攻之,北庭之人既苦回紇,乃舉城降焉,沙陀部落亦降。節度使、檢校工部尚書楊襲古將麾下二千餘眾出奔西州,頡幹利亦還。十年秋,悉其國丁壯五萬人,召襲古,將複焉。俄為所敗,死者大半。頡幹利收合餘燼,晨夜奔還。襲古餘眾僅百六十,將複入西州,頡幹迦斯紿之曰:「第與我同至牙帳,當送君歸本朝。」既及牙帳,留而不遣,竟殺之。自是安西阻絕,莫知存亡,唯西州之人,猶固守焉。頡士迦斯敗,葛祿乘勝取回紇之浮圖川,回紇震恐,悉遷西北部落羊馬於牙帳之南以避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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