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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爽傳(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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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駢,字千里,幽州人。祖崇文,元和初功臣,封南平王,自有傳。父承明,神策虞候。駢,家世仕禁軍,幼而朗拔,好為文,多與儒者遊;喜言理道。兩軍中貴,翕然稱重,乃縻之勇爵,累曆神策都虞候。會黨項羌叛,令率禁兵萬人戍長武城。時諸將禦羌無功,唯駢伺隙用兵,出無不捷。懿宗深嘉之。西蕃寇邊,移鎮秦州,尋授秦州刺史、本州經略使。 先是,李琢為安南都護,貪於貨賄,虐賦夷獠,人多怨叛;遂結蠻軍合勢攻安南,陷之。自是累年亟命將帥,未能收復。五年,移駢為安南都護。至則匡合五管之兵,期年之內,招懷溪洞,誅其首惡,一戰而蠻卒遁去,收復交州郡邑。又以廣州饋運艱澀,駢視其水路,自交至廣,多有巨石梗途,乃購募工徒,作法去之。由是舟楫無滯,安南儲備不乏,至今賴之。天子嘉其才,遷檢校工部尚書、鄆州刺史、天平軍節度觀察等使。治鄆之政,民吏歌之。 南詔蠻寇巂州,渡滬肆掠。乃以駢為成都尹、劍南西川節度觀察等使。蜀土散惡,成都比無垣墉,駢乃計每歲完葺之費,甃之以磚甓。雉堞由是完堅。傳檄雲南,以兵壓境,講信修好,不敢入寇。進位檢校尚書右僕射、江陵尹、荊南節度觀察等使。乾符四年,進位檢校司空、潤州刺史、鎮海軍節度、浙江西道觀察等使,進封燕國公。 時草賊王仙芝陷荊襄,宋威率諸道師討逐,其眾離散過江表。天子以駢前鎮鄆,軍民畏服,仙芝徒黨,鄆人也,故授駢京口節鉞,以招懷之。尋授諸道兵馬都統、江淮鹽鐵轉運等使。駢令其將張璘、梁纘分兵討賊,前後累捷,降其首領數十人。賊南趨嶺表,天子嘉之。六年冬,進位檢校司徒、楊州大都督府長史、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兵馬都統、鹽鐵轉運使如故。駢至淮南,繕完城壘,招募軍旅,土客之軍七萬。乃傳檄征天下兵,威望大振。朝廷深倚賴之,進位檢校太尉、同平章事。 既而黃巢賊合仙芝殘黨,複陷湖南、浙西州郡,眾號百萬。巢據廣州,求天平節鉞。朝廷議欲以南海節鉞授之。宰相盧攜與駢素善,以駢前在浙西已立討賊之效,今方集諸道之師於淮甸,不宜舍賊,以弱士心。鄭畋議且宜假賊方鎮以紓難。二人爭論於朝,以言詞不遜,由是兩罷之。駢方持兵柄,聞朝議異同,心頗不平之。 廣明元年夏,黃巢之黨自嶺表北趨江淮,由採石渡江。張璘勒兵天長,欲擊之。駢怨朝議有不附己者,欲賊縱橫河洛,令朝廷聳振,則從而誅之。大將畢師鐸曰:「妖賊百萬,所經鎮戍若蹈無人之境。今朝廷所恃者都統,破賊要害之地,唯江淮為首。彼眾我寡,若不據津要以擊之,俾北渡長淮,何以扼束?中原陷覆必矣!」駢駭然曰:「君言是也。」即令出軍。有愛將呂用之者,以左道媚駢,駢頗用其言。用之懼師鐸等立功,即奪己權,從容謂駢曰:「相公勳業高矣,妖賊未殄,朝廷已有間言。賊若蕩平,則威望震主,功居不賞,公安稅駕耶?為公良畫,莫若觀釁,自求多福。」駢深然之,乃止諸將,但握兵保境而已。 其年冬,賊陷河洛。中使促駢討賊,冠蓋相望。駢終逗撓不行。既而兩京覆沒,盧攜死。駢大閱軍師,欲兼併兩浙,為孫策三分之計。天子在蜀,亟命出師。中和二年五月,雉雊於揚州廨舍,占者雲:「野鳥入室,軍府將空。」駢心惡之。其月,盡出兵於東塘,結壘而處,每日教閱,如赴難之勢。仍與浙西周寶書,請同入援京師。寶大喜,即點閱,將赴之,遣人偵之,知其非實。駢在東塘凡百日,複還廣陵,蓋禳雊雉之異也。 僖宗知駢無赴難意,乃以宰臣王鐸為京城四面諸道行營兵馬都統,崔安潛副之,韋昭度領江淮鹽鐵轉運使。增駢階爵,使務並停。駢既失兵柄,又落利權,攘袂大詬,累上章論列,語詞不遜。其末章曰: 臣伏奉詔命,令臣自省,更勿依違者。臣仰天訴地,自淚交流;如劍戟攢心,若湯火在己。只如黃巢大寇,圍逼天長小城,四旬有餘,竟至敗走。臣散征諸道兵甲,盡出家財賞給,而諸道多不發兵,財物即為己有。縱然遣使征得,敕旨不許過淮。其時黃巢殘凶,才及二萬,經過數千里,軍鎮盡若無人。只如潼關已東,止有一徑,其為險固,甚于井陘。豈有狂寇奔沖,略無阻礙,即百二之地,固是虛言。神策六軍,此時安在?陛下蒼黃西出,內官奔命東來,黎庶盡被殺傷,衣冠悉遭屠戮。今則園陵開毀,宗廟荊榛,遠近痛傷,遐邇嗟怨。 雖然,奸臣未悟,陛下猶迷,不思宗廟之焚燒,不痛園陵之開毀。臣之痛也,實在於斯!此事見之多年,不獨知於今日。況自萑蒲盜起,朝廷徵用至多,上至帥臣,下及裨將,以臣所料,悉可坐擒,用此為謀,安能辦事?陛下今用王鐸,盡主兵權,誠知狂寇必殲,梟巢即覆。臣讀《禮》至宣尼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牆,使子路出延射曰:「潰軍之將,亡國之大夫,與為人後者,不入於射也。」嚴誡如斯,圖功也,豈宜容易?陛下安忍委敗軍之將,陷一儒臣?崔安潛到處貪殘,只如西川,可為驗矣,委之副貳,詎可平戎?況天下兵驕,在處僣越,豈二儒士,能戢強兵,萬一乖張,將何救助?願陛下下念黎庶,上為宗祧,無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恥!臣但慮寇生東土,劉氏復興,即軹道之災,豈獨往日!乞陛下稍留神慮,以安宗社。 今賢才在野,憸人滿朝,致陛下為亡國之君,此等計將安出?伏乞戮賣官鬻爵之輩,征鯁直公正之臣,委之重難,置之左右,克復宮闕,莫尚於斯!若此時謗誹忠臣,沉埋烈士,匡複宗社,未見有期!臣受國恩深,不覺語切,無任憂懼之至。 詔報駢曰: 省表具悉。卿一門忠孝,三代勳庸,銘于景鐘,煥在青史。卿承祖父之訓,襲弓冶之基,起自禁軍,從微至著。始則囊錐露穎,稍有知音;尋則天驥呈才,急於試效。自秦州經略使,授交趾節旄,聯翩寵榮,汗漫富貴,未嘗斷絕,僅二十年。 卿報國之功,亦可悉數。最顯赫者,安南拒蠻,至今海隅尚守。次則汶陽之日,政聲洽平。洎臨成都,脅歸驃信,三載之內,亦無侵淩。創築羅城,大新錦裡,其為雄壯,實少比儔。渚宮不暇于施為,便當移鎮;建鄴才聞於安靜,旋即渡江。自到廣陵,並鐘多壘,即亦招降草寇,救援臨淮。大約昭灼功勳,不大於此數者。朝廷累加渥澤,靡吝徽章,位極三公,兵環大鎮。銅鹽重務,綰握約及七年;都統雄藩,幅圓幾於萬里。朕瞻如太華,倚若長城,凡有奏論,無不依允,其為托賴,豈愧神明? 自黃巢肆毒鹹京,卿並不離隋苑。豈金陵苑水,能遮鵝鸛之雄;風伯雨師,終阻帆檣之利?自聞歸止,甯免郁陶。卿既安住蕪城,鄭畋以春初入覲,遂命上相,親領師徒,因落卿都統之名,固亦不乖事例。仍加封實,貴表優恩。何乃疑忿太深,指陳過當,移時省讀,深用震嗟。聊舉諸條,粗申報復。 卿表雲:「自是陛下不用微臣,固非微臣有負陛下」者。朕拔卿汶上,超領劍南,荊、潤、維、揚,聯居四鎮。綰利則牢盆在手,主兵則都統當權。直至京北、京南、神策諸鎮,悉在指揮之下,可知董制之雄。而乃貴作司徒,榮為太尉,以為不用,何名為用乎? 卿又雲:「若欲俯念舊勳,佇觀後效,何不以王鐸權位,與臣主持,必能糾率諸侯,誅鋤群盜」者。朕緣久付卿兵柄,不能翦滅元兇。自天長漏網過淮,不出一兵襲逐,奄殘京國,首尾三年;廣陵之師,未離封部,忠臣積望,勇士興譏。所以擢用元臣,誅夷巨寇,心期貔武,便掃欃槍。卿初委張璘,請放卻諸道兵士,辛勤召置,容易放還,璘果敗亡,巢益顛越。卿前年初夏,逞發神機,與京中朝貴書,題雲:「得靈仙教導,芒種之後,賊必蕩平。」尋聞圍逼天長,必謂死在卿手,豈知魚跳鼎釜,狐脫網羅,遽過長淮,竟為大憝。都統既不能禦遏,諸將更何以枝梧?果致連犯關河,繼傾都邑。從來倚仗之意,一旦控告無門,凝睇東南,惟增淒惻。及朕蒙塵入蜀,宗廟汙於賊庭,天下人心,無不雪涕。既知歷數猶在,謳謠未移,則懷忠拗怒之臣,貯救難除奸之志,便須果決,安可因循?況恩厚者其報深,位重者其心急。此際天下義舉,皆望淮海率先。豈知近輔儒臣,先為首唱;而窮邊勇將,誓志平戎,關東寂寥,不見干羽。洎乎初秋覽表,方雲仲夏發兵,便詔軍前,並移汶上。喜聞兵勢,渴見旌幢。尋稱宣潤阻艱,難從天討。謝玄破苻堅于淝水,裴度平元濟於淮西,未必儒臣不如武將! 卿又雲:「若不斥逐邪佞,親近忠良,臣既不能保家,陛下豈能安國?忽當今日,棄若寒灰」者。未委誰是忠良,誰為邪佞?終日寵榮富貴,何嘗不保其家;無人扞禦冠戎,所以不安其國。豈有位兼將相,使帶銅鹽,自謂寒灰,真同浪語。 卿又雲:「不通園陵之開毀,不念宗廟之焚燒,臣實痛之,實在茲也。」且龜玉毀於櫝中,誰之過也?鯨鯢漏於網外,抑有其由!卿手握強兵,身居大鎮,不能遮圍擒戮,致令脫漏猖狂,雖則上系天時,抑亦旁由人事。朕自到西蜀,不離一室之中,屏棄笙歌,杜絕遊獵,蔬食適口,布服被身,焚香以望園陵,雪涕以思宗廟,省躬罪己,不敢遑安。「奸臣未悟」之言,誰人肯認?「陛下猶迷」之語,朕不敢當! 卿又雲:「自來所用將帥,上至帥臣,下及裨將,以臣所料,悉可坐擒,用此為謀,安能集事」者。且十室之邑,猶有忠信,天下至大,豈無英雄?況守固城池,悉嚴兵甲,縱非盡美,安得平欺?卿尚不能縛黃巢於天長,安能坐擒諸將?只如拓拔思恭、諸葛爽輩,安能坐擒耶?勿務大言,不堪垂訓。 卿又雲:「王鐸是敗軍之將,兼徵引矍相射義」者。昔曹沫三敗,終複魯讎;孟明再奔,竟雪秦恥。近代汾陽尚父,咸甯太師,亦曾不利鼓鼙,尋則功成鐘鼎。安知王鐸不立大勳? 卿又雲:「無使百代有抱恨之臣,千古留刮席之恥。但慮寇生東土,劉氏復興,即軹道之災,豈獨往日」者。我國家景祚方遠,天命未窮,海內人心,尚樂唐德。朕不荒酒色,不虧刑名,不結怨於生靈,不貪財於宇縣。自知運曆,必保延洪。況巡省已來,禎祥薦降;西蜀半年之內,聲名又以備全。塞北、日南,悉來朝貢;黠戛、善闡,並至梯航。但慮天寶、建中,未如今日;清宮複國,必有近期。卿雲「劉氏復興」,不知誰為其首?遽言「刮席之恥」,比朕于劉盆子耶?仍憂「軹道之災」,方朕于秦子嬰也?雖稱直行,何太罔誣!三複斯言,尤深駭異。 卿又雲:「賢才在野,憸人滿朝,致陛下為亡國之君,此子等計將安出?伏乞戮賣官鬻爵之輩,征鯁直公正之臣」者。且唐、虞之世,未必盡是忠良;今岩野之間,安得不遺賢彥?朕每令銓擇,亦遣訪求。其於選將料兵,安人救物,但屬收復之業,講求理化之基,自有長才,同匡大計。賣官鬻爵之士,中外必不有之,勿聽狂辭,以資遊說。且朕遠違宮闕,寄寓巴邛,所失恩者甚多,尚不興怨,卿落一都統,何足介懷?況天步未傾,皇綱尚整,三靈不昧,百度猶存。但守君臣之軌儀,正上下之名分,宜遵教約,未可隳淩。朕雖沖人,安得輕侮!但以知卿歲久,許卿分深,貴存終始之恩,忽貯猜嫌之慮。所宜深省,無更過言! 駢始以兵權,欲臨藩鎮,吞併江南;一朝失之,威望頓滅,陰謀自阻。故累表堅論,欲其複故。明年四月,王鐸與諸道之師敗賊關中,收復京城。駢聞之,悔恨萬狀。而部下多叛,計無所出,乃托求神仙,屏絕戎政,軍中可否,取決於呂用之。 光啟初,僖宗再幸山南。李襜僣號,偽授駢中書令、諸道兵馬都統、江淮鹽鐵轉運等使。駢方怨望,而甘於偽署,稱藩納賄,不絕於途;晏安自得,日以神仙為事。呂用之又存暨工諸葛殷、張守一有長年之術,駢並署為牙將。於府第別建道院,院有迎仙樓、延和閣,高八十尺,飾以珠璣金鈿。侍女數百,皆羽衣霓服,和聲度曲,擬之鈞天。日與用之、殷、守一三人授道家法籙,談論於其間,賓佐罕見其面。 府第有隋煬帝所造門屋數間,俗號中書門,最為宏壯,光啟元年,無故自壞。明年,淮南饑,蝗自西來,行而不飛,浮水緣城而入府第。道院竹木,一夕如翦,經像幢節,皆齧去其首。撲之不能止。旬日之內,蝗自食啖而盡。 其年九月,雨魚。是月十日夜,大星隕於延和閣前,其聲如雷,火光爍地。自二年十一月雨雪陰晦,至三年二月不解。比歲不稔,食物踴貴,道殣相望,饑骸蔽地。是月,浙西周寶為三軍所逐。駢喜,以為妖異當之。 三月,蔡賊過淮口,駢令畢師鐸出軍禦之。師鐸與高郵鎮將張神劍、鄭漢璋等,率行營兵反攻揚州。四月,城陷,師鐸囚駢於道院,召宣州觀察使秦彥為廣陵帥。既而蔡賊楊行密自壽州率兵三萬,乘虛攻城。城中米鬥五十千,餓死大半。駢家屬並在道院,秦彥供給甚薄,薪蒸亦闕。奴僕徹延和閣欄檻煮革帶食之,互相篡啖。駢召從事盧涚謂之曰:「予三朝為國,粗立功名。比擺脫塵埃,自求清淨,非與人世爭利。一旦至此,神道其何望耶?」掩涕不能已。 初,師鐸之入城也,愛將申及謂駢曰:「逆黨人數不多,即日弛於防禁,願奉令公潛出廣陵,依投支郡,以圖雪恥,賊不足平也。若持疑不決,及旦夕不得在公左右。」駢怯懼,不能行其謀。九月,師鐸出城戰敗,慮駢為賊內應,又有尼奉仙,自言通神,謂師鐸曰:「揚府災,當有大人死應之,自此善也。」秦彥曰:「大人非高令公耶?」即令師鐸以兵攻道院。侍者白駢曰:「有賊攻門。」曰:「此秦彥來。」整衣候之。俄而,亂卒升階,曳駢數之曰:「公上負天子恩,下陷揚州民,淮南塗炭,公之罪也。」駢未暇言,首已墮地矣。 駢既死,左右奴客逾垣而遁,入行密軍。行密聞之,舉軍縞素,繞城大哭者竟日;仍焚紙奠酒,信宿不已。駢與兒侄死于道院,都一坎瘞之,裹之以氈。行密入城,以駢孫俞為判官,令主喪事。葬送未行而俞卒,後故吏鄺師虔收葬之。 初,師鐸入城,呂用之、張守一出奔楊行密,詐言所居有金。行密入城,掘其家地下,得銅人,長三尺餘,身被桎梏,釘其心,刻「高駢」二字于胸,蓋以魅道厭勝蠱惑其心,以至族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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