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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濬傳


  張濬,字禹川,河間人。祖仲素,位至中書舍人。父鐐,官卑,家寓州。濬倜儻不羈,涉獵文史,好大言,為士友之所擯棄。初從鄉賦隨計,咸薄其為人。濬憤憤不得志,乃田衣野服,隱于金鳳山,學鬼穀縱橫之術,欲以捭闔取貴仕。乾符中,樞密使楊複恭因使遇之,自處士薦為太常博士,累轉度支員外郎。

  黃巢將逼關輔,濬托疾請告,侍其母,挈族避亂商州。賊犯京師,僖宗出幸,途無供頓,衛軍不得食。漢陰令李康獻糗餌數百騾綱,軍士始得食。僖宗召康問曰:「卿為縣令,安操心及此?」康對曰:「臣為塵吏,敢有此進獻?張濬員外教臣也。」帝異之,急召至行在,拜兵部郎中。未幾,拜諫議大夫。

  其年冬,宰相王鐸至滑台,兼充天下行營都統。方徵兵諸侯,奏用濬為都統判官。時王敬武初破弘霸郎,軍威大振,累詔征平盧兵,敬武獨不赴援。鐸遣濬往說之,敬武已受偽命,複怙強不迎詔使。濬至,謁見,責之曰:「公為天子守藩,王臣齎詔宣諭,而侮慢詔使。既未識君臣禮分,複何顏以禦軍民哉?」敬武愕然謝咎。既宣詔,軍士按兵默然,濬並召將佐集于鞠場面諭之曰:「人生效忠仗義,所冀粗分順逆,懸知利害。黃巢前日販鹽虜耳,公等舍累葉天子而臣販鹽白丁,何利害之可論耶?今諸侯勤王,天下響應,公等獨據一州,坐觀成敗。賊平之後,去就何安?若能此際排難解紛,陳師鞠旅,共誅寇盜,迎奉鑾輿,則富貴功名,指掌可取。吾惜公輩舍安而即危也!」諸將改容引過,謂敬武曰:「諫議之言是也。」即時出軍,從濬入援京師。賊平,累遷戶部侍郎。僖宗再幸山南,拜平章事、判度支。

  濬初發跡,依楊複恭。及複恭失勢,乃依田令孜,以至重位,而反薄複恭。及再幸山南,複恭代令孜為中尉,罷濬知政事。昭宗初在藩邸,深嫉宦官,複恭有援立大勳,恃恩任事,上心不平之。當時趨向者,多言濬有方略,能畫大計,複用為宰相、判度支。上嘗問濬,致理何事最急?對曰:「莫若強兵。兵強而天下服。」上由是專務搜補兵甲,欲以武功勝天下。後延英論前代為治得失,濬曰:「不必遠征漢、晉之弊。臣竊見陛下春秋鼎盛,英睿如此,內外逼于強臣。臣每思之,實痛心而泣血也。」

  會朱全忠誅秦宗權,安居受殺李克恭,以潞州降全忠。幽州李匡威、雲州赫連鐸等奏請出軍討太原。詔四品以上官議,皆言:「國祚未安,不宜生事。假如得太原,亦非國家所有。」濬議曰:「先帝頻至播越,王室不寧。原其亂階,由克用、全忠之矛盾也。請因其奏,乘全忠立功,可斷兩雄之勢。」上曰:「收復之功,克用第一。今乘其危困而加兵,諸侯其謂我何?」濬懇論用兵之利害,蓋欲示外勢而擠複恭也。上旨未決。宰臣孔緯曰:「張濬所陳,萬代之利也。陛下所惜,即日之利也。以臣所料,師渡河而賊必自破。昨計度軍中轉餉犒勞,一二年間,必無闕事,陛下斷意行之。」

  既二相俱論,乃以濬為河東行營兵馬都招討宣慰使,以京兆尹孫揆副之。仍授揆昭義節度使,華州韓建為供軍使,朱全忠為太原西南面招討使,李匡威、赫連鐸為太原東北面招討使。全忠以汴軍三千為濬牙隊。大順元年六月,濬率軍五十二都,兼邠寧、鄜、夏雜虜共五萬人騎,發自京師。昭宗禦安喜樓臨送,濬酒酣泣奏曰:「陛下動為賊臣掣肘,臣所以誓死憤惋,為陛下除其僣逼。」楊複恭聞之不悅。中尉內使餞于長樂,複恭奉卮酒屬濬,濬辭曰:「聖人賜酒,已醉矣。」複恭戲曰:「相公握禁兵,擁大蒐,獨當一面,不領複恭意作面子耶!」濬笑曰:「賊平之後,方見面子。」複恭銜之。

  時汴、華、邠、岐之師渡河,會濬于晉州。汴將朱崇節權知潞州事,太原將李存孝攻之。濬慮賊平汴人據昭義,乃令孫揆分兵赴鎮,中使韓歸範送旌節至軍。八月,揆與歸範赴潞州。至潞,並為存孝擒送太原。九月,汴將葛從周棄潞州。十月,濬軍至陰地,邠、岐、華三鎮之師營平陽。李存孝擊之,一戰而敗,委兵仗潰散。進攻晉州。數日,中夜濬斂眾遁走。比曙,喪師殆半。存孝進收晉、絳、慈、隰等州。濬狼狽由含山逾王屋,出河清,拆屋木縛筏濟河,部下離散將盡。李克用上章論訴曰:

  晉州長寧關使張承暉於當道錄到張濬榜並詔曰,張濬充招討制置使,令率師討臣,兼削臣屬籍官爵者。臣誠冤誠憤,頓首,頓首!伏以宰臣張濬欺天蔽日,廊廟不容。讒臣於君,奪臣之位。憑燕帥妄奏,與汴賊結恩;矯托皇威,擅宣王命,徵集師旅,撓亂乾坤。誤陛下中興之謀,資黔黎重傷之困。臣實何罪,而陛下伐之?此則宰臣持權,面欺陛下。

  況臣父子三代,受恩四朝,破徐方,救荊楚,收鳳闕,碎梟巢,致陛下今日冠通天之冠,佩白玉之璽。臣之屬籍,懿皇所賜;臣之師律,先帝所命。臣無逆節,濬討何名?陛下若厭逐功臣,欲用文吏,自可遷臣封邑,以侯就第。奈何加諸其罪,孰肯無詞?若以臣雲中之伐,獲罪于時,則拓拔思恭取鄜、延,朱全忠侵徐、鄆,陛下何不討之?假令李孝德不忠於主,伐之為是,則朱瑄、時溥有何罪耶?此乃同坐而異名,賞彼而誅此,使天下藩服,強者扼腕,弱者自動,流言竊議,為臣怨嗟,固非中興之術也。

  且陛下阽危之秋,則獎臣為韓、彭、伊、霍;既安之後,罵臣曰戎、羯、蕃、夷。海內握兵立事如臣者眾矣,甯不懼陛下他時之罵哉?臣昨遇燕軍,以禮退舍。匡威淺昧,厚自矜誇,乃言臣中矢石,覆士卒。致內外吠聲一發,短謀競陳,誤陛下君臣之分。況命官選將,自有典刑,不必幸臣之弱而後取之。倘臣延期挺命,尚固一方,彼實何顏以見陛下。此則奸邪朋黨,輕弄邦典,陛下凝旒端扆,何由知之?今張濬既以出軍,微臣固難束手。臣便欲叫閽,輕騎面叩玉階,訴邪佞于陛下之彤墀,納詔命於先皇之宗廟,然後束身司敗,甘處憲章。

  時克用令所擒中使奉表,表至而濬敗,朝廷聳震,制曰:

  漢武因恭儉富庶之後,建置朔方,孫弘沮之,十不得一。而良史以弘有宰相體者,誠以愛人治國為先,拓境開疆為末。及孝宣值雄才削平之餘,將議北征,魏相爭之,五將尋罷。果致中興,號為賢輔。況朕承天厭兵戈之後,人思休息之時。敢望皋、夔,共成堯日;庶幾孫、魏,粗及漢年。苟易於斯,如何倚注!

  光祿大夫、門下侍郎、兼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上柱國、清河郡開國伯、食邑一千二百戶、充河東行營諸道兵馬招討制置等使張濬,早以盛名,稱為奇士,由是再加徵用,委以鈞衡,謂其必致小康,克勝大任。而乃罔思守道,但欲邀功,用不詭之詢謀,起無名之兵革。自雲一舉,止在旬時,堅請抗論,勢莫能奪。輕葛亮渭濱之役,小裴度淮右之行。經功寒暄,耗費百萬。虛誕彰於朝野,詐詭布于華夷,橫草蔑聞,燎原愈急。俾擁旄乘驛之使,囚在虜庭;勤王奉國之軍,懷歸本土。忘廊廟之威重,結藩屏之仇讎。欲使海內生靈,竭其貢賦;不獨河中郡邑,蕩為丘墟。潛生厲階,欲誰歸咎?

  於戲!征晁錯之故事,思王恢之舊章,國有明文,爾當何逭?尚以愛人以禮,理體宜然。廉鎮劇權,武昌善地,宜罷樞軸之務,仍停支度之司。勉自思惟,以逃後命。可檢校戶部尚書、鄂州刺史、武昌軍節度觀察等使。

  尋貶連州刺史,馳驛發遣。行至藍田關不行,留華州依韓建。時朝廷微弱,竟不能詰。

  乾寧二年,三鎮殺韋昭度。帝召孔緯欲大用,亦以濬為兵部尚書,又領天下租庸使。三年,天子幸華州,罷濬使務,守尚書右僕射。上疏乞致仕,授左僕射致仕。乃還洛陽,居於長水縣別墅。濬雖退居山墅,朝廷或有得失,必章疏上言。德王廢立之際,濬致書諸藩,請圖匡複。王師範青州起兵,欲取濬為謀主。事雖不果,其跡頗泄。朱全忠將圖篡代,懼濬構亂四方,不欲顯誅,密諷張全義令圖之。乃令牙將楊麟率健卒五十人,有如劫盜,圍其墅而殺之,天複三年十二月晦夜也。

  永甯縣吏葉彥者,張氏待之素厚。楊麟之來,彥知之,告濬第二子格曰:「相公之禍不可免,郎君宜自為謀。」格、濬父子號咷而已。濬謂格曰:「留則並命,去或可免。汝自圖之,勿以吾為累,冀存後祀也。」格拜辭而去。葉彥率義士三十人,送渡漢江而旋。格由荊江上峽入蜀。王建僣號,用為宰相。中興平蜀,任圜攜格而還。格感葉彥之惠,訪之,身已歿,而厚報其家。濬第三子竄于楊行密。

  自乾寧之後,賊臣內侮,王室浸微。昭宗不堪淩弱,欲簡拔奇材以為相。然采於群小之論,未嘗獲一名人。登用之徒,無不為時嗤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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